徐维明暂且不说,载壦多打量了一番夏言,觉得此人也并无特殊之处嘛。
“起来吧。”
“谢二殿下。”
“徐维明。”
“罪臣在。”
“你原是双流知县,此番因受陷害而获罪,眼下是特殊时刻,我先做主将苗子恕的那身官服要来给你,成都府你要用心给我管好,百姓仍自种田纳粮,商人一如往常守法经营,总之一句话,官府的事情再大,民间不要出什么乱子。若是成效不错,我才好和皇上讲让你转正。”
徐维明大喜,“下官必不负二殿下之命。”
“嗯。”载壦点头,随后将视线落在一边身着粗布的清瘦中年人身上,“夏言?”
“下官在。”
“你可有其他冤情陈述?”
夏言叩了一下头,“二殿下秉公执法,下官心服口服。下官唯一放心不下,便是官银走私一案,虽不知他们具体走私多少银两,但想来数额巨大,这可都是朝廷的损失。”
“这一点你不必担心,赃银一两也逃不掉。我已命人去抄这些贪官的家了,不管多少最终都会呈奏朝廷。”
夏言偷偷看了一眼眼前的二皇子。
传闻皇上在教育皇子一法上有独到见解,已成年的皇子公主虽然天资有差别,但都能明辨是非,未成年的皇子也表现出优于常人的素养。
这个二皇子能这样处理四川的事情,不提旁的,至少在是非观方面还是非常正的。
“如此,下官别无所忧了。”
一边,徐敏也给载壦叩头,“小人多谢二殿下救命之恩!二殿下仁义君子,行事光明磊落,小人这是行了大运,才能得遇二殿下。”
“都不必谢我,这是皇上明见万里,若非他瞧出事有猫腻,我也不会到这里来。”
载壦说完这句话便让其他人照顾他们去了。
他自己则找了一个收拾好的房间,静坐休息一下,然后开始运笔写字。
事情办到这个程度,四川巡抚都叫他给拿下了,他得立即给他的父皇上奏报,禀明这里的实际情况,并等候下一步的命令。
略作思量之后,载壦端坐沾墨:
“父皇在上:儿子载壦跪问父皇圣躬安。四川巡抚姚玉林奏报欺君一事,经儿臣详查,已有所获……”
当初皇帝给他的旨意是他可以直接杀人,不过这与他的性格不符,案子查明了,再如实像皇帝禀明,具体怎么处置交给他的父皇,这才是他更习惯的做法。
至于说这里究竟牵扯到多少官、多大的官这一点他是不害怕的。
他是皇子,就是将四川阖省官员全都收拾了,那又如何?
违反圣旨,在他看来这就是应得的下场。
不过巡抚出事,四川一下子就失去了主事之人,这一摊子政务也不能就这么扔下不管。
不谈他父皇会不会责怪他,便是他自己也于心不忍,他是皇子,从小就被教导对于江山社稷是有一份职责的。
话说回来,大明朝到了正德二十年,官府的作用是越来越不可小觑了。
可他这个皇子,虽说受的教育不差,但毕竟没有经历过正经的政务锻炼。
国家之事又容不得半点胡来,没有办法,载壦只得自己亲自出马去将已经致仕的杨廷和杨阁老请过来。
这段时间,就由他这个皇子坐衙理事,杨廷和呢,没有什么官方的职务,而只以皇子幕僚的身份从旁协助。
杨廷和太老,忽然间给人加上这样的处事强度,他也受不了,于是载壦又去把夏言给请了过来。
总而言之,在朝廷正式确认下一任四川巡抚之前,涉及国事民生的各项事情,不能够就停在这里。
况且,四川这时候还有一县遭遇了水患,官府本身也在救灾之中。
至于姚玉林那些人,则全部被他扔进了大牢。
两日后。
他的人和镇守太监府的人,来到巡抚衙门向他禀报。
“此次抄没涉案官员家产,共得黄金十七万两,白银八十余万两,都是清一色的产自日本的官银,而各类古玩字画、奇珍异宝无算。涉案的官员除二殿下那日当场抓获的,这几日接连查获的共计十一人。”
载壦怒哼一声,“真是国家蛀虫!枉他们口口声声说着忠君之言,没曾想竟虚伪至斯!”
其实国家涨俸以后,官场的生态是有一定程度的改善的,至少愿意干事的官员,不会被逼得不得不贪。
但在绝对权力之下,铤而走险,妄图获得更多的也不在少数。
包括坐在一边跟没事人一样的高沨,他其实也有些后背的冷汗流了出来。
镇守太监本就有‘监视’百官的职责,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难道一点都不知道?
说得更直白一些,他难道一点都不拿?
不过载壦知道,宫里的人自有宫里的人去收拾,他不必多此一举。
想来司礼监会来问他的。
“这些赃物之中,有没有田产?”
丁成山如实回答,“回二殿下,有的。不过这些贪墨官员大多都有从天而降的银子,加之朝廷对田产管控颇言,所以无故侵占的极少,大多都有完整的交割手续,只不过交割价格明显低于市价。”
“这不就是侵占吗?你将这些数据如实整理出来。”载壦转头面向夏言,“公谨(夏言字),有劳你草拟公文,我来向父皇禀报,以侯圣裁。”
“下官敢不遵命。”
“二殿下……”
载壦看出来他有些游移不定,直接就讲,“这里都是自己人,有什么就说什么。”
“是,属下们在姚玉林的书房之中收到他和张阁老的书信往来,共有三十余封,其中有一封,是张阁老训斥姚玉林胆大妄为,走私官银的。”
换句话说,这件事张璁也是知道的。
但是他有没有及时向皇帝禀报呢?
这事就比较敏感了。
载壦蹙眉,他是知道的,皇帝觉得张璁仍然有用。
如果这事捅上去,他自己摸不准会有什么影响。
“这样吧,你将那些东西都拿来给我。”
载壦要给他的亲爹上份密奏。
虽说天家无亲情,但这几个孩子毕竟没有多大,朱厚照更愿意他们叫自己为爹,他也像宠儿子一样的父亲一样百般的对他们好。
人心总是肉长的,现在还没到为了皇位你死我活的时候呢。
“是。”
一边的杨廷和见此状不愿多嘴,夏言虽有疑虑,不过他已经是个成熟的中年人,二皇子怎么做事必然有他的考虑,他还是信任皇上的这个儿子的。
“如此一来,四川大事可定。”杨廷和向载壦拱手,“恭喜二殿下,此番差事办得妥当圆满,皇上听闻以后必定龙颜大悦。”
载壦也露出几分轻松笑容。
“但愿父皇能允了我的举荐,让用修署理四川,如此我也能早早的脱身回到京师去了。”
成都知府还好,载壦虽然需要走一遍流程,但可以先让他干起来,想来皇帝也不会在这个四品官上和他纠结。
杨慎的情形有些特殊,所以他也就不得不在此处多留些时日。
而当下,最为重要的一样事情,便是鱼鳞图册的更新。
这事拖不得。
好在尽管是抓了大官、抄了大家,又查封银子,但因为皇子的存在,四川上下虽说是人心浮动,但也没有人敢生出什么乱子。
载壦则带领人马又去实地核验鱼鳞图册去了。
徐、夏两家落得个大团圆的结局。
徐维明本来想要让儿子以后就安生读书,不要再闹出什么事端了,不过徐敏考虑大案已经办妥,在取得赵百户同意以后,便向他的父亲表明了身份。
徐维明又能说什么呢?
这边结束,赵百户又带着徐敏一起去拜见了二皇子。
赵百户是觉得徐敏机灵,而且这番又和二皇子结下了渊源,所以好人做到底,而且说不定送了人一场机缘,之后还给他特别的回报呢。
毕竟,他可不认识二皇子。
载壦听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还觉得奇怪,即便你是知县之子,又怎会掌握那么多的情况,原来是锦衣卫暗中相助。”
赵百户叩头告罪,“二殿下亲赴查案,锦衣卫未能及时援手,请二殿下治罪。”
载壦不轻不重的说道:“锦衣卫是天子亲军,听得是皇命,即便是我,无令一样是不得调动。你们没有圣旨,自然就没有行动,我又怎么怪罪?起来吧。”
徐敏心里想,瞧瞧人家,身份尊贵,手段又强,心胸还开阔。再比比这个赵百户,那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谢二殿下。”
另一边,载壦则皱起了眉头,锦衣卫既然事先已经得知,为什么不上奏?之后他摇了摇头:算了,锦衣卫之是,我还是不过打听过深,等到了京师以后亲口向父皇奏明,父皇心中明白也就是了。
不过大事到了面前,怕是又会伤及无辜之人。
“徐敏,你从今往后仍想要当锦衣卫吗?”
徐敏眼珠子一转,“小人本来当锦衣卫是觉得威风霸气,同时也能够给朝廷效命,现在么,小人胆大妄语,若是能够给二殿下奔走,自然是一桩更大的喜事,小人做梦都能笑醒了。”
这番白话逗得载壦发笑,“锦衣卫可不是说进就进,说出就出的地方,再说那也不是为了威风霸气,而是要效忠天子。你说这样的胡话,我不与你计较,但到别处可不能这么讲。”
徐敏大失所望,“可二殿下是皇子啊。”
“行了,下去吧。”
载壦转身,他不缺愿意为他效忠的人,他只是像留下韩春薄一条性命那样,想着能饶过徐敏。
韩春薄有罪,该受些惩罚,他也做了。但在他看来,徐敏是无辜的。
徐敏跟着赵百户离开以后,明显的有些闷闷不乐。
赵百户幸灾乐祸,“看来卖身锦衣卫卖得早了,是不是?”
“属下无能,求人收留不成,只能在您这里继续混口饭吃了。”
“嘿,你这话说的,将我置于何地?”
徐敏笑呵呵的,“怎么?赵百户要和二殿下比啊?”
“你小子莫要胡言乱语,我怎么和二殿下相比?”赵百户道:“说实话你若真能求成,这也是一桩好事。”
“可人说了,锦衣卫不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地方。”
“你?”赵百户露出几分轻视笑容,“你算个哪门子的锦衣卫?跑腿打杂的,再说了,哪怕是锦衣卫里的千户百户,二殿下和皇上开个口不就要过来了?人家是亲父子,心连心的。”
徐敏眼睛一亮,“这么说我还有机会?”
“那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二殿下在京里的名声是最好的,宫里分配太监宫女,凡是分到二殿下府上的,事后那都得到庙里面去还愿。”
哇。
徐敏心中,载壦的形象又上了一个档次。
“有数了,多谢赵百户。”
说着他迈腿就要离开。
“你干嘛去?这么猴急?”
徐敏摇了摇手,“你不是说要有用么?我这就去卖力显去啊。”
他现在是知府公子,现在二殿下在意这鱼鳞图册,那么他可以利用自己的身份好好的帮忙核查一下。
虽说这是各县田长的职责,但是知府是对民生、刑狱等方面都要负责的官员。
即便有些狗拿耗子,但他混迹在这‘衙内’圈子这么多年了,手段早已熟练,无非就是狐假虎威那一套。
而载壦到底是一人两腿,光是成都府就有十几个县,他也就抽个两个,即便是这两个,也不能处处都走遍。
自然是需要得力的人帮助他完成这件事。
于是乎他拉上夏九哥直接就给他爹来了打了一个样。
徐维明都觉得奇怪,“你不是入了锦衣卫,这事你凑什么热闹?”
“爹!”徐敏一本正经的说道,“这次您老人家,包括九哥他爹,那都是二殿下亲手救下来的,儿子觉得从知恩图报这个角度讲,咱们是不是得学会报答?而且二殿下说了,叫您用心管理好成都府,怎么叫用心?亲儿子都一起上!我们这是在帮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