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章 杨廷和父子

说起来这也是载壦第一次进入蜀地,在他还小的时候,总是听自己的父皇说起这处天府之国潜力如何的好,户部奏报的数据上也体现出四川的境况一年好过一年。

不过亲眼来见证,那还是不一样。

这一路走来到处都是大山,唯独到成都府又能见到万顷良田,而成都府一如江南那样的雄城一般屹立而起,城内集市也一片繁荣。

四海升平,民生安定便是如此了。

话说四川巡抚姚玉林叫他不轻不重的警告了一下以后,立马老实许多。

翌日,姚玉林还来拜访载壦,载壦也是按照规矩见了他。

不过话却没有多说几句,

他所谓的奉旨督办鱼鳞图册,只要在表面上把这件事做完就行。

所以他手书了一个命令递交给姚玉林,并说道:“姚中丞,这是本郡王的手令,从今日起,你依此令向四川布政使、按察使以及下辖的10个府追要鱼鳞图册,20天后你再来见我,告诉我还有哪些地方拖延上交,到时候你并四川三司使,随本王一同前往这些地方。”

姚玉林对这些不奇怪,他陪笑说:“二殿下所说的,下官记下了,不过下官今日来,主要是想让二殿下放心,这小半年来,四川已有超过半数的府县上交了鱼鳞图册了。”

载壦作认真状,“这么说来,姚中丞完成得不错。”

“都是仰赖皇上洪福,二殿下亲自统领大局,下官当不得功。”

“嗯,那……你再传个命令下去,两日后,本郡王要抽查8个县的图册,并且要到实地去看。你也要和各地的知县、田长讲明,若是真的被抽到,这并非是我不相信他们的为臣之道,也不是故意为难他们,只不过是朝廷规定的应当要有的程序,断断少不得。”

姚玉林顿了顿随后还是微笑,“二殿下遵旨办事,自是无人不服。”

“好。”载壦端坐着,架势很足,“还有其他事么?”

“没有了,不知二殿下还有何吩咐?”

“没了,姚中丞最近要辛苦了,这事父皇很急,也很看重,半点拖延不得,切记切记。”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载壦不是为此事而来,但他真正的事情还是要等等消息,等到消息来了想必就不会那么悠闲了。

所以他要抓紧这几天的时间去办另一件事。

姚玉林走后,载壦立马开始更衣,并将乐尔山叫过来,吩咐说:“让打听的事情,打听到了吗?”

这名侍卫有些犹豫,但还是讲了,“打听是打听到了,但二殿下,您真的要去吗?”

“去。都到了成都府了,岂有不去之理?”

之后不久,行辕出来一辆车马,向着新都县的方向走去。

……

……

巡抚衙门里,姚玉林也收到了这样的消息。

他的手边正好也是自己的心腹之人以及四川布政使、按察使。

“新都县?”姚玉林蹙着眉头,眼神之间逐渐惊诧,“难道是那人吗?”

四川布政使是个个头很小的人,不过脑袋似乎灵光的,“不会有错的,值得堂堂皇子亲自去拜访的,必定就是杨廷和。”

杨廷和,成都府新都县人,历史上,他致仕后就是在老家新都县病逝的。

姚玉林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此人离开朝堂都快十年了,还去拜访他做什么?”

“不止呢,杨介夫当年触怒龙颜,不仅被下刑部大狱,而且事后虽有多人轮番求情,陛下仍然不同意启用,可见心中深恨其人。二殿下此次出京公办,却去拜访这么个人,一旦为陛下知晓,恐非善事。”

“总不至于是要将此人抬出来与张阁老作对吧?”

“应当不会,二殿下看起来也是聪慧之人。当初那么多人求情都没用,如今杨介夫年老体衰,就更加不可能了。大约还是少年人心性……行事冲动。”

话虽如此,可姚玉林也不敢就这么将皇子给告了。挑拨人家父子关系,那不是惹得一身骚嘛。

不过他不告状,不见得下面一些小官员不可以。

姚玉林轻松起来,“吓了老子一跳,还以为来了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呢。”

……

……

载壦之所以要去拜访杨廷和,实际上是为了他大哥。

载垨的身边都是一群清流,而杨廷和当年为了江南之事以身劝谏皇帝,虽然没能成功,但却被一些人奉为很有气节和风骨的文人。

尤其受了当年之灾的那些个人,更加对杨廷和有好感。

哪怕他也帮助过皇帝做了不少违背正道之事,但这一桩事足以为他‘正名’了。

朱厚照也是成全了这些人,你要名,那就给你名。官你是不要想了。

名利二字,你不能都得着,相当于是另一种形式的做官不发财,发财不做官。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官员开始迷信一种叫做‘养望’的做法,就是隐退闲居、积累声望。有的人甚至以拒绝朝廷授官这种办法,来显示自己不看重这种所谓的世俗官位。

这样一来,等到名望高了,时机一合适,立马就能青云直上。

可惜,这十年来朝堂上对于这些人一向是敬谢不敏。

当年朱厚照就下过一道命令,凡是辞官之人,再有荐其入朝做官的,一是要推荐人自己担保,并说明原委;二是这类官员变动,吏部一律不得擅作主张,而要上奏皇帝知晓。

至正德二十年,这道上谕的范围又被扩大,凡是拒绝朝廷授官的人,之后再被起用也要履行同样的手续。

朱厚照也不是说不不重视人才、他重视,但他是本着对朝廷、对百姓负责的态度来的,一个人既然对于官位并不怎么上心,那么朝廷公器怎么能交到这种人手上呢?

当开玩笑呢?

你不想当,有的是人想当,

在这道上谕之后,全国的官员动辄辞官的现象得到遏制,但不是说没有,也有依然要辞的。

这没问题,只要没有作奸犯科之事,人自己愿意回到山里当野人,朱厚照自然也不会去找他麻烦。

他就是想把这件事给搞的纯粹的一点,你要身居庙堂,那就不要拿辞官威胁谁,你要当个隐士高人,可以,到了正德二十年的现在,不管这部分人是不是主观,他都得‘处江湖之远’的真隐。

这对于假隐的是人真难受,不仅要装,还要各种钻营,但实际上上面的皇帝把关把得很严,除非你真的说出来理由,否则他就不同意。

又能怎样?

杨一清那么重要的人被赶走了,大明一样蒸蒸日上。

而如果要真的又需要什么人,那就同意呗。

总之一切都在朱厚照手中。

至于那部分真的将世间名利看成过眼烟云的,

朱厚照也觉得蛮好,至少民间的风气纯粹许多,多一些这样的人散落在各地也能有更健康的引导。

省得一帮投机取巧的野心之辈,装模作样的假扮高人,实际上尽带出一些利欲熏心的徒子徒孙。

而这些高人中,在新都县也有一个。

那便是杨廷和的儿子,杨慎。

杨慎因为他的父亲骤然黜落,所以性情也有变化,他原先得意的皇帝侍从后面来看实际上也是天子一念之间的事。

而他回乡居住以后,倒是创作了不少诗词,在这一带那是有名气的文人。

杨氏除了他们父子,还有多人曾有过功名,也有通过三司会考取得官身的,而且杨廷和当阁老多年,积累的‘特别俸禄’不少,只要不挥霍,日子其实过得还可以。

所以杨慎没了物质条件限制,现在还真的是醉心于诗词之间。

杨府的祖宅在当地也不显得很豪奢,便是一圈灰瓦围墙,正门前是简单的杨府二字,很简单、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

这些年来官府中人前来拜访的也不多,只有少数人才愿意冒着得罪当朝阁老张璁的风险过来。

杨慎交得较多的还是志趣相投的朋友。

不过近日皇子过府便是连杨廷和也惊动了。

杨廷和被罢官以后,虽然声望极高,但他从来不在任何场合说一句天子的不是,反倒是处处维护天子,自揽罪责,因为他自己最是明白正德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

载壦入了大门,不久就见到了老态龙钟的杨廷和以及更为成熟的杨慎,“依稀记得当年介夫公海曾教我读过大学,这一晃十几年过去了。这次我到成都公办,在来的路上就想着拜访一下介夫公。”

杨廷和自觉深受皇恩,因而对载壦非常客气,“二殿下光临,实在是我杨氏当不起的福分。”

杨慎也向他行礼,“二殿下,如今这形势……你真不该来的。”

“旁人都怕张秉用,我是皇子,难道怕他?至于父皇,他的肚量我是知道的,绝非小气之人,我来拜访拜访自己曾经的老师,这说得过去。”

载壦说得底气十足,杨家父子也就放下心来,于是邀他入正屋,并差人为其泡茶。

“二殿下,皇上……皇上近来如何?”一坐下,杨廷和便忍不住问这句话。

载壦说:“父皇龙体康健,很好。”

“那便好,那便好。”杨廷和脸上带着几分回忆,“陛下兢兢业业二十年,大明终有今日盛景。能有陛下这样的天子,真乃上天保佑、祖宗保佑。”

“父皇的功绩自然可远追古来圣贤帝王,我这一路走来所见,也是处处都是庄稼,村庄袅袅炊烟,商旅往来不绝,看起来父皇所说的天府之国,已成现实。”

杨廷和听了这话倒是稍显沉默,没有多说。

不过杨慎却还是直人的性子,“可惜张秉用用人不善,自两年前谢以中改巡抚四川为巡抚湖广,新来的这个姚巡抚,胆子便大了许多。”

“用修,勿论国事。皇上圣明烛照、二殿下聪慧过人,哪里需你在此多言?”

载壦听了这话则生出兴趣,“介夫公,你这话可是不妥,若是仍然念着当年父皇的厚恩,就该让令公子将这番话说下去、说清楚,所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我初来此地,有些事情也不一定完全清楚。”

杨慎和皇帝关系匪浅,他说道:“父亲莫怪,孩儿还是觉得,只要利于朝廷的话,我该讲还是要讲。”

载壦激动拍腿,“好!有你这句话,也对得起父皇对你杨氏父子的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