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将手里的这封信放下,仔细的看了一眼眼前的少年。
“锦衣卫?你想借此营救你的父亲?”
“一开始,不是的。现在要说没有,夏伯父也不会相信的。”
夏言不喜欢这些蛇蛇歇歇的事情,“你小小年纪,究竟在琢磨什么?”
“事到如今,小侄当然不会再瞒着伯父。不知伯父是否还记得,小侄和您说过韩春薄这个人?当时小侄说他善事做得太急,这确是一个理由,但小侄之所以如此确定,便是因为锦衣卫已经追他追到了双流县。
在我父亲没有出事之前,小侄是想让我爹查了这案子,领了这份功劳。其目的么,也不怕伯父笑话,自然是想谋个更高的职位。但后来的事情您也知道,现如今能将这封密信发挥出效用的,也只有伯父您了。小侄也以为我爹出事,与此人脱不了干系,所以当然是存了私心的。”
夏言拳头微微攥紧几分,“你如何能证明,这信是出自韩春薄之手?”
“送信的人都被抓了,他已全部交代。”
“也有可能是诬告。”
“这么多巧合放在一起,夏伯父还这样认为吗?再说一个人的字迹本是很难模仿的。夏伯父是田长,难道手中没有他署名的公文吗?只要拿出来,一对便知。”
徐敏说的如此肯定,夏言心中的信任感慢慢升了起来。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这些人是该死!”夏言怒骂道,但他并不是蠢人,“可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锦衣卫也掌握这个消息,你自可和你的上司禀报,锦衣卫是天子亲军,层层上报之后,皇上自会处理。又何必拿给我?”
“小侄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怎样?”
“日本国每年送抵大明的官银每年达千万两,小侄没见过世面,但想必皇上会和重视天下清田令一样重视日本官银。所以到底是什么人能从日本走私出官银?”
夏言略微有一丝明悟,“不错。如此说来,这封奏疏要是递上去,朝堂之上立时便天下大乱了。”
徐敏适时拍马屁,“因而这等事,除了至真、至公,以公心而非私心侍奉朝廷的伯父以外,换做任何一人都会与其狼狈为奸,也许领些银子,便从此后闭紧嘴巴、躲避灾祸!”
夏言面色马上凝重起来,他站起身,身上的儒生袍服勾勒出他并不宽大的肩膀。
“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不管是谁,侵吞国家财富至这等地步,吾辈都不能视若无睹!贤侄,这份职责,我来背负!”
让他们觉得幸运的是,朝廷定下田长制以后,虽说田长的品秩不高,但是上奏疏的资格是有的。否则你皇帝放这些耳目有什么用?
接下来的几天,夏言便将这前前后后的一些情形又去探查了一番,包括对比字迹、包括那个正德十九年的官银。
徐敏将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诉了他。
而且他刚去找过韩春薄,自己的亲爹转眼就出事,虽说时间对不太上,但他就是觉得这里面是有事的。
这里面的疑虑甚多,如果他原来还是知县公子,那么还可以暗中查查,可现在他们已经没了权限,包括田长,他只是对田地负责,并没有办案的职责。
最后的最后,就是要上疏!
田长虽然可以上疏,但并不具备密折之权,换句话说夏言上的奏本一路逐级上去,最后看到的人才是皇帝。
这样不够稳妥。
夏言已经完全‘入戏’,于是他交代徐敏,“这奏本至关重要,无论如何一定要皇上能够看到,可是我担心……你想,他为何别处不去,要来四川?”
徐敏极为聪明,“这里有可以帮衬到他的人。所以我父亲才会突遭此难。”
“不止如此,若韩春薄真的要加害你父子,那你待在双流反而危险。这样,同样的奏本我写两份,一份我照常逐级递交,另一份由你亲自为我送去。我在京中虽无至交,但是到底还认识些人,请其帮忙转交奏本至通政使司,还是不难。通政使司的官员离皇上就近了,他们必不敢轻易拦下此疏。”
夏言已经将这件事揽在了身上,用词都是‘为我去送’。
徐敏听后本能的对外面的世界有些恐惧,不过大事摆在眼前,为了救他的父亲,他是赶鸭子上架,不上也不行了。
“好!”
看他答应下来,夏言转身到书房,拿了第二封信出来,“我当年在京师认识了一个同科好友,姓张名经,现下应该是兵部侍郎了。”
徐敏本来还不以为意,一听兵部侍郎,眼睛都睁大了,“这么大的官?”
夏言有些底气不足,“此人,官职太高。所以我与其相交并不多深,但脾气相投,这里是我们当日一起作出的诗,你拿着这份拜帖到他的府上求见于他,再拿出这首诗,说是我托你送此此奏本,大事可定。”
徐敏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并不贵重的信封,心里头有些怀疑,“伯父,不说小侄多嘴。几年前的一首诗,万一人家不记得了呢?万一记得也不愿意呢?万一……小侄找不到他呢?或者小侄赶路这段日子,人家受命离开京师,那又怎么办?”
言外之意,那可是兵部侍郎,您是啥呀?
忘记的概率更大一点吧?
夏言咳嗽两声,虽然这话……有些驳他的面子,但却是该有的考虑。
不过他为人方正,极少在官场上走关系、交朋友。
徐敏一看就明白过来,“行,反正随机应变,小侄到时候再想法子就是。”
出远门还需要银子,好在这个问题徐敏可以自己解决,他以往当知县公子的时候与县里大户关系都还不错。
虽说是人走茶凉,这时候他再上门肯定没什么好脸色。
但是他脸皮厚,没关系的,大事求不到,但当个万人嫌上门,求十两二十两银子还是可以的,人家出于往日情分以及打发他这个麻烦人的心思,大概都会‘慷慨解囊’。
但夏九哥知道其实这并不容易,以前是知县公子,现在却要上门当乞丐,这种落差一般人都受不了。
尤其也有那种只给二两银子的。
徐敏明明被人轰出来,但还是得挂着笑脸,并对他说,“人家说技多不压身,现在咱是钱多不压身。多一两都是好事。”
可惜九哥虽然有心帮助,但他的身家也很可怜。
好在这样‘化缘’化了一天之后,还真给徐敏化到了四十多两银子,再加上自己娘亲给的十二两银子,大约有六十两,所谓穷家富路,去京师还是得多带点。
来不及照顾自己那受伤的小心灵,更没心思去找自己被踩在地上的面子,徐敏在第二天便收拾行囊出发。
出发后进行了最后一次化缘,就是赵百户要了一匹马。
离别场景不必多提,他现在是一家人的希望,哭哭啼啼的更让人担心。
而且他与母亲都说此去必成,一个妇道人家,他讲再多困难干什么呢?那些其中的曲折她听不懂,
听了以后也睡不着。
却说两日后,一身商户打扮的他终于先到了成都府,京师太远了,他又没去过,这一路走,还得一路问。
而刚一进城,他便有一种进入新世界的感觉。
经过几年的建设和发展,成都府已经成为周边区域的中心大城,谢丕巡抚四川期间,将四川城墙重新修筑一圈,并且在城内模仿京师,又造了一个不夜城。
所谓盛世,其中一个表现便是物资、商品等更加丰富起来了,经济活动的表现形式也更加多样。
且到了成都府他才发现,原来城内有这样的长距离运输服务,便是出马夫、马车将你送到指定的地方,当然,肯定要是大城,这样才容易一些,偏远地方那得出高价。
徐敏觉得这个倒是可以,可惜他已经有了马了,不过地图仍然需要,所以去购买了一份。
在这家店里,他还看到不少稀少的书籍,什么《四海图志》、《万国博览志》等等,甚至还有千里镜这样的奇物。
坐店的店家也不像他们县城铺子里的人根本不理你,而是主动走出来相问:“这位公子,不知您看上什么了?”
“喔,这个千里镜,真的能看到千里之外吗?”
“倒也不是,不过能看到一里地外倒是可以的,取名字嘛,是取其吉祥之意。而且,具体看多远,这与当中所用的玻璃材质有关。”
“玻璃?”
店家看他也不明白,便炫耀一番,“公子怕是不知,我大明自开海以后,与外界多有交流,这种制法是融合了我中华古法与罗马法,并由大明科学院研制而成。”
徐敏有些不信,“店家,你这名头有些大呀?”
店家一脸正色,“诶?我们本就是少府名下,是官营店铺啊!”
“急什么,我买一个就是了。”徐敏觉得出门赶路,有时候或许会碰到什么情况不明的,这东西能看得远,应该有些用处。
“多少银子?”
“十两。”
“这么贵?!”
店家耐心介绍,“这其中有科学,科技是最贵的,这可是当今皇上说的。”
“太贵了,太贵了。”徐敏连连摇头,他虽然有些钱,但得仔细着花。
“哎,别走别走,我便宜点卖你还不行吗?”
徐敏站在门口心里笑起来,这里面花里胡哨的他不懂,但还价的那些道道他还是明白的,“3两银子,你同意,就成交。”
“3两银子?这样卖我得亏死!8两!”
“您啊,慢慢卖吧。”
店家一跺脚,“好了,好了,3两,我亏本卖给你!”
徐敏果然笑起来,“就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