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朱宸濠在正儿八经的历史上,就没弄出过大多的大名堂,虽说当时是有王守仁这个天降猛人。
不过英雄史观要不得,王守仁再猛,猛不过大明朝的国力强盛,猛不过重新塑造的精锐大军,更猛不过当下的中兴时局。
一句话,天子权柄至重,明军势如破竹,江西官民更不是个傻子,谁还愿意陪着朱宸濠拼命。
他身边的,要么是李士实这种毫无底线的所谓士人,要么就是神神叨叨、总觉得怀才不遇的刘养正这等半个江湖骗子,剩下的呢,就是被正德皇帝逼得如同鼠窜的江南士绅。
说到底,脑袋正常的人,没几个看得上他。
在史书中,正德那样折腾,唐伯虎都看不上宁王,更不要提现在了。
话说靖虏侯周尚文率五个精锐卫兵过饶州府时,从知府而下,官民激动相迎,毕竟他们离南昌太近,搞不好就会成为目标。
知府徐大人觉都睡不好,听说朝廷大军在路上,他恨不能倒履相迎。
等到真的到了,不要说主动开城门这等小事了,更是连同粮食都备好了。
把自己想到的都做完,他还去亲自拜见周尚文,说:“靖虏侯在上,下官饶州知府徐树青拜见。”
“徐知府不必多礼。”周尚文虚抬了手臂。
面对这个皇帝的亲信将领,徐知府还是有些提不起心志,所以带着拘束,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该表明的心意也不能少了,
“……此番宁逆举兵,实在是意料之外,幸得有靖虏侯率天兵而至。靖虏侯远道而来,但有吩咐,下官自当竭力而为。”
周尚文明白他们的心态,顺着他的路子走,就算没功,也无过,可要是和宁逆扯上关系,那说不准三族都能被夷了。
现在他只要开口,对方又能做到必定是二话不说。
既然如此,他也不客气了,“宁逆之事本侯也了解了许多,不过本侯半生不至江南之地,所了解的也只是道听途说。其人往日如何,想必徐知府应当略知一二。再有这南昌城……”
徐树青一眼机会来了,立马将心中腹稿全盘托出,“回禀靖虏侯,宁逆此人虚伪狡诈,表面重礼,实则心中断无礼仪二字,他在南昌多行不义,官员百姓论及宁王府大多也是面色巨变。朝廷此番剿逆,这民心、官心,正可用上一二。”
“怎么说?”
“攻城之前,先攻心!”
“如何攻心?”
“靖虏侯有所不知,宁逆多年来一直处心积虑,意图恢复王府护卫,幸得皇上慧眼如炬,断然不许。可宁逆贼心不死,既不能恢复护卫,又如何能集善战之兵?因而他一方面为了敛财欺压百姓,一方面结交匪盗之流以为己用。
但这等人毫无见识,徒有凶名,不足为惧,相互之间更是以利而聚,全无忠义。下官听说宁逆率军征南京,留下一万兵马守卫南昌。下官敢断言,这一万兵马必是乌合之众!这当中,要么是流寇、要么是犯人,要么就是被裹挟进来的百姓。
靖虏侯可密遣人员入城,散播谣言。一则说朝廷大军已至,南昌城危如累卵,与此同时靖虏侯也可兴兵攻打周遭县城,如此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凭这帮人绝难分辨。一则说宁逆进军不慎,已然大败。隔着鄱阳湖,南昌又是孤城,外面消息无从得知,自然也会有人怀疑。
如此,则军心、官心、民心,三心不稳,到那时,靖虏侯再率虎军攻城,克敌城破,必如探囊取物!”
徐树青不懂得如何统兵带兵,但为官多年,他懂得人心二字,更加懂得南昌城内的那点破事。
而且这本是常规手段。
周尚文更不陌生,但常规不常规的没关系,关键在于好用不好用。
史书上王守仁打南昌也是一样,而且他做得更绝,还使了离间计,说他已经和李士实勾结上了。这种东西也不知宁王会不会信,主要是王守仁当时也没有正儿八经的兵马,毕竟事发突然,朝廷调兵是来不及的,所以说他算是用了除‘擂鼓进攻’之外的一切手段。
最后,就是靠着攒的那些部队,打下了南昌城。
离间计可能没成,但各种谣言确实造成了叛军的军心不稳。在南昌攻防战中,守军也没做什么抵抗,而且跑掉了不少……
——这其实有些尴尬。
不管是造反的人,还是平叛的人都有些尴尬,这叫什么事嘛。
只能说明造反真是项技术活,你得纠结一大帮人,而且还得是牛人,不顾性命的死跟你。完了还得连续的以少胜多。
而这,仅仅是刚刚起步而已。
不提这些,周尚文确实采纳了这些建议。
徐树青心中喜不自胜,这样他也算是参与其中,说不定还能混上功劳,之后他自告奋勇,又把这些散播谣言的人给找了出来。
毕竟周尚文带过来的人都是外乡人,口音不通、地形不熟,南昌城怎么走都得一路问过去。
后续的发展也没有出人意料的转折。
十二月二十一日,周尚文领兵抵达南昌城下。
这个时间点,宁王正在率兵回援的路上,而且还得面临九江府也打不下的头疼问题。
南昌,那是彻底的一座孤城了。
因为朝廷的反应太快,朱宸濠不能起势,周边墙头草们是不愿意倒向他的。
这次的攻城战让周尚文都觉得乏善可陈,是真的没什么可以称道的,官军这边开始进攻,叛军稍作抵抗,便哄一下散了,然后各自奔忙逃命。
作为各路‘绿林好汉’,本就善于躲避官军,大难临头,这时候不发挥特长难道在这里死拼?
整个过程都没有持续一天,清晨时分埋锅造饭,太阳出来之后开始攻城,周尚文骑马入城的时候,正好吃晚饭。
徐树青倒是欢喜的很,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周尚文则显平静,
“入城以后注意军纪,莫要让人觉得我们和宁逆叛军没有分别。府库、兵器库一个都不要漏了,剩余的人随我去王府。”
他眼神扫过徐树青,把他也一起带上。
宁王府和一般的王爷府邸不同,这些年来,朱宸濠到处搜刮民财,把王府的瓦片顶都换成了琉璃顶,王府之内殿宇成群,华丽至极,简直和京师的皇宫一般无贰。
不过此时却是显得颓败了。
他的人马已经将整座府邸团团围住,门口朱门洞开,每进一门都是官军。
而原先在王府内当值的太监、侍卫、婢女则全都被绑了手脚捆于一处。
兵败的消息传到王府内院则又是一片惊慌,好多人想逃命,却不知道往何处逃,还有的惊慌过度,胡乱冲撞,那就是被一刀杀了。
但好在,周尚文在此,没有奸淫宫婢这等事情发生。
周尚文走进王府的大殿之内,顿有开阔之感,各类陈设也不乏精妙之物,用金碧辉煌来形容也不为过。
不久后,大殿外的空地广场上,不停的有人被抓来推倒,男人、女人、太监宫女都有,倒是呈现出不同的群体出来。
但一个个都是哭丧着脸,熟识的人则抱在一起,泪流不止。
“大将军。内院,有个逆贼宠妃自杀了。”
“喔。”
“想必是娄克贞的子嗣了。”徐树青叹道。
“谁?”
“靖虏侯不知倒也不怪。娄谅,字克贞,是景泰、成化时的一代理学宗师。他有一孙女,嫁为宁王妃,此女惯有贤名,能在此时自缢保节的,也只有她了。只可惜……娄家受此牵连,想必会一蹶不振。娄克贞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禀报的千户不知道还有这名头,他说:“大将军,人又被及时救下了,要不要见见?”
“见个逆贼宠妃做什么?脑子坏了?!”周尚文丝毫不客气的呵斥一声,随后下令,“将这些人一并收押,再有,天气寒冷,立即命人在城中寻一空地扎营,今晚所有人都住在营帐之中,不得强占民房。告诉各指挥使,宁逆必定在率主力回援,不可大意。今天这攻城,可算不得打仗。”
“是!”
待他安排结束,徐树青按捺不住,“官军一到,南昌已克。想来再败宁逆也非难事。此番靖虏侯平叛有功,下官先在这里恭候了!”
“过奖。等拿了宁逆的人头,再说恭贺不迟。”
之后,周尚文也没有住在王府之内,多年行军打仗,他辛苦惯了。
宁王的那些女眷他也没有多加‘照拂’,一来,他怕自己带头坏了军纪,不许士兵强抢民女,他这个主将却在王府里大肆享受?寻常将领大概会做,但他已不是那种人了。
第二,他确实判断后面还有正儿八经的一场仗,哪里会有那种心情?眼下事务繁多,等着他处理的也不少。
倒是徐树青听闻娄氏之名已久,今天又听到此女愿意以一死而全己名,心中更加觉得这等人物不可多得。
但这女子又是逆贼宠妃,实在没法接触,搞不好再给他自己弄上个私通逆贼的名头,这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也只能呜呼哀叹,红颜薄命。
娄氏原是家学深厚之人,她很明白身为女子,城破之时等待她们的是什么,所以宁愿一死,也不愿受辱,没曾想后来并无军士来凌辱她们,让她大感惊奇。
官军威严如此,宁王又怎么会是对手呢?
事实上,随着南昌城破,这场戏也要到头了,凭着坚城,朱宸濠或许还能多活一会儿,现在他率军攻城,在城外,哪里会是官军的对手?
倒是后面皇上抵达以后的升赏,更让官军感到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