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帅。”
韩子仁再见毛语文已经是几日后毛语文从镇江回来的时候了。
因为本是想着让宁王多拉拢一些江南犯事的士绅,所以毛语文在南京多等候了几日,总归是时间是眨眼而过,今日韩子仁来访,想必不是小事。
“怎的了?”
“缇帅请看。”
韩子仁面色有些复杂,多的是激动,但其中也略有忧虑。
毛语文接过信件,快速扫了一眼。
边上韩子仁还在说:“这是属下放在宁王府的眼线,据其所述,这宁王帐下有两人,李士实和刘养正,这对狗头军师给宁王出了主意,要趁着江南之乱,大涨自身实力,人、财、名全都要获得,野心极大!”
“拖不得了,我们这就回禀皇上。”毛语文当机立断,“只要皇上点头,咱们就开始行动,逼他在准备未稳之时匆忙行事!”
“好!”
对于他们两位而言,这也是大功一件了。
虽说他们有让江南士绅与宁王府合流的打算,到时候可以名正言顺一起收拾了,不过所谓合流,也是力量的增强,拖得太久让宁王壮大自身,这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么?
恰到好处的就是在半道上让其事发。
江南的事,总该是要有个终局了。
而时间,也很快来到十一月。
从七月到十一月,前后四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断,南京与京师之间来来往往的公文走了几趟,皇帝多次传旨。
现如今,大局终是定了下来了。
当然,现在肯定也有文人私下里在骂,老百姓也有抱怨朝廷折腾,误其农时的,这都是历史大势中的小逆流,不改变根本的历史进程。
南直隶扬州府、镇江府、常州府、苏松两府的清田全都已经在进行当中。
先前刘瑾‘陷害’了不少官员,张璁受皇帝‘点拨’,也知道了一些反对他的人,两人一合计,算是把江南的官员给祸害惨了,
四个多月以来,江南官员折损过七成,有些地方,知县衙门里连知县都没有,就是县丞并一些捕快衙役,他们分别带着测量员天天下乡。
这种状况之下,江南几府的秋粮自然是受到影响的,往年的征税总是依赖一定的流程和具体人,现在这些全被清田之事给破坏了,保守估计,正德十一年的江南秋粮会下降在三百万石以上,甚至可能到四百万石。
这已经是全国粮食岁入的十分之一了。
如果不是国力强大,这件事确实做不成,因为影响太大,过程中哪怕是皇帝也得知难而退。
不过坊间传着,朝廷新任吏部尚书到了以后,派官的流程重新打通,各地的缺应该都能补上。
下面不知上面皇帝的用意,只觉得这段时间江南光杀官,不补官是吏部尚书换人造成的。
不论如何,清田令在‘不推进就抓人’的大刀的推动下已经在各府全面铺开,上面是要求报进度的,有的县已经完成过半。
不过如此扰民的一系列动作,并不代表现在已经处处和谐。
实际上,在逃的嫌犯、下马的官员亲友以及本身致仕的官员,很多人都还在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有一个基本的事实,如果这件事被推翻,很多人都可以得救,免得像现在一样等着受审定罪。
只是这帮人是想法很多,办法不多,以往是可以纠结一大帮官员统一发声,可现在这类奏疏递上去,皇帝是不收的,那还能咋办?
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南昌成了新的圣地一般。
很多人反正是一死,倒是让宁王确实壮大了一些队伍。
不过这个时空中,宁王府并不能恢复护卫,他如果真的聚集人马,那肯定是不行的。
首先不答应的就是江西巡抚郑瑜。
正德十一年十一月十六日,他突然接报,说南昌城外,鄱阳湖边,有匪盗聚集,这便也罢了,但这些人不再做那等打家劫舍的事,而是整日练兵,让他特别警觉。
他不知道,宁王有了多家江南士绅的支持,现在是有钱发饷了。
但觉察到不对的他,一方面是快马向朝廷上疏禀报,一方面召集江西三司使,准备调集南昌周边的几个卫所兵进行剿匪。
在他向朝廷上疏的时候,
靖虏侯周尚文已经接到皇帝旨意,授权他调动在宁波驻防的大明海军。
大明现在是海贸发达,带动造船发达。所以商船很多。
宁王名义上是用商船,实际上可以进行部分改造,现在长江之上船只众多,而且拥有大商船的商贾不下百家,朝廷也很难一一查获。
这些信息也是探子回报。
可以这么说,江西南昌,实际上已经被锦衣卫渗透成了筛子。
这不是宁王不行,实在是有心算无心,他没办法。
而既然宁王暗中聚集了一些水兵,那么朝廷这边自然就要把海军也给派上。
与此同时,到十一月的后半月,
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筹备,兵部调拨来的军粮也通过京杭大运河,到了镇江港。
去接粮的是周尚文,他左右无事,军粮又极为重要,所以便亲自去了。
当然得多履行一道手续,就是这拨军粮本来是以赈灾和平抑粮价的名义难运的,接收人是应天巡抚,但现在事情有变。
江西巡抚上的奏疏不是密折,他这么一折腾,很多事慢慢开始爆了出来。
……
……
江西南昌,宁王府。
十一月的某个冬夜,对于这里的人来说难眠的。
江西巡抚郑瑜像是掌握了什么实际的证据一般,疯狂的向朝廷递奏疏,与此同时,这家伙还不断地给应天巡抚荆少奎、浙江巡抚姜雍、湖广巡抚谢迁,以及广东巡抚汪献去信,要他们仔细注意是否有乡间大盗、山中匪寇聚众的事情。
他整个就是在预报战事,反正有这个事情,他提前禀报,大功一件,再说上一句:你看,还是我有先见之名吧。
没有这个事情……他妈的,在他看来宁王做的那些事他也实在心惊胆战,干脆引起皇帝注意收拾他算了。
反正文官怕藩王,这在明朝也不多见,尤其是高官,这些人连皇上……不对,有的连死都不怕。
而且和藩王勾连本就是大忌,敢和权贵宗藩抗争,这叫有胆识。
到了这个节骨眼,宁王府中又有大事,便是……王府内少了一些人。
宁王得知以后大怒,他在王府内院冲着娄氏大发雷霆,“那婢女是你的人,如今没有缘由,忽然离去,你竟也说不知道!你可知,本王这王府内,是个什么景象?!本王就是个笑话!啊!”
这家伙发起怒来,直接把桌上的书画全部推倒!
娄氏是儒家大家娄谅的孙女,她的父亲娄忱现在还是朝廷官员。
娄氏是书香门第,而且不仅才学高,文章好,本人也是貌美如花,宁王一向宠幸。
对于宁王要起事之事,她曾多次劝诫,但宁王始终不理,如今她虽在王府之内,可这几日听闻一些事情,已然心中有数,朝廷有奸细,宁王的种种逆行,那个京师的皇帝全都了然于胸。
娄氏自知有罪,跪在宁王面前说:“王爷,妾身早有诚言,如今的大明皇上声名隆盛,其行或有不端者,可与王爷来往的官员,可有一人敢言其蠢笨糊涂?妾身敢说,王爷便是一句‘中人之姿’这样的普通评语都听不到。更多的是他手段如何厉,城府如何深!
如今事迹已败露,妾身只希望王爷可以回头是岸,早一日放下执念,或许还能保全性命,妾身既嫁得王爷,此生都要跟随王爷左右,做牛做马,丝毫不悔!还望王爷明鉴!”
宁王重重的喘着气,疯魔一般,“晚了,晚了……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本王已经着了道,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娄氏极为聪慧,她一听就是明白的。
紫禁城里的皇帝什么都知道,但这么长时间隐而不发,实际上就是要宁王自己走向绝路,到时候朝廷名正言顺,目的就是要行斩草除根之事!
这样的事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极难。而且这是藩王造反啊,这样的大事不赶紧阻止了,还要放在手中玩弄出别的花样,这是何等手段,何等魄力,她嫁得这夫君,如何斗得过?
但是她却不觉得来不及,她是理学大家的后人,本身也是极为重视传统道德伦理的那种人,因而还劝说道:“王爷是太祖血胤,大明亲王,当今皇上也不是糊涂之人,只要王爷主动悔改认错,自缚京师请罪,有这血脉身份,皇帝便不好杀人的。”
“别说了!”宁王大声吼道,他自己冷静几分,又看到房间里的那张画作,那应该是故意放着给他看的。
是一幅《题采樵图》,上有诗一首,诗云:“妇语夫兮夫转听,采樵须知担头轻。昨宵再过苍苔滑,莫向苍苔险处行。
莫向苍苔险处行!!
宁王看到这句有些心不甘,“正德帝倒行逆施,已失士人之心,成败,还未可知。”
娄氏听后心中大痛,继而痛哭出声,泣曰:“王爷,您为何就不明白,正德皇帝乃雄才大略之主,自古以来,凡此君王,从来都是号令天下,莫有不从,王爷,妾身求你,早日收手吧!”
娄氏虽然聪慧,看得明白,但她只是一介女流,回应她的也只有宁王的背影。
朱厚照让很多历史人物的人生轨迹发生了改变,但女子改变的最少,就是这个道理。
《明史·列传第九》记载:“娄妃,宸濠妃也。父娄谅,以女为宸濠妃,贼平,没入宫,后自经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