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夜晚无风,浩瀚夜空在此时有一种空寂感。
宁王府中,
娄氏入睡以后,
她的近身侍婢也回了屋。
烛火之下照映着的眼神有几分深邃,之后她还是将一些东西写在了纸上。
并在第二日将东西放在王府内院假山的一处岩石角落中。
多次操作她已经很熟练,就是经过那里,拐角之时手掌一递,路本就细窄,不需什么大的动作,甚至连蹲下都不必,即便是跟踪她,也得跟得很近才能看到她的动作,否则并不会觉得她有什么异样。
按照以往经验,这东西会在不到半个时辰内被取走。
一直以来远霞并不知道是什么人,上面的人不告诉,她仅凭自己这双眼也看不出。
但她知道,这偌大的王府之中,除了她以外,一定还有旁人。
她很想找到同伴,尤其宁王越来越不加掩饰,大乱之日不远,她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了。
但作为‘专业人士’,她很清楚,她与此人之间互无关系、互不联系,其实才是最安全的。
取走那纸条的人,乃是王府的太监。
王府虽不比皇宫,但女眷后院,不是太监寻常男子也进不来。
太监拿到以后则无远霞那种偷偷摸摸之下的刺激感,此人姓王,名立,他本就是负责管理王府屎尿这等污秽之物外倒的小总管,凭着的是一张甜嘴以及为人机敏,平日里旁人就知道他朋友多、很多地方都去得。
今天也是一样,推车的大汉秋冬时也就一身麻衣,在王府的偏门外等候,几个太监把木桶抬了放到门外,甚至都不愿搭把手给他放到车上。
不过在王府内做活,和为王府做活,这是有差距的。
大汉也习惯了这样,下面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明日还是一样的时辰,不要误了。”
“是,公公放心。”
“看赏。”
“多谢公公。”
说着便接过几粒碎银,不过财不露人,他那大手手腕一翻已是将银子塞在了胸口。
另外一边。
李士实大概仍是不放心,所以他找来一亲信之人,当面吩咐说:“从今日起,你在王府外守着,万一王妃娄氏身边侍女外出,你要盯紧。”
这是个笨方法。
但王府内院,他也不便派人进去。
可要说怀疑此人,那直接禀报宁王,然后就去查,那是得罪娄氏。
王妃的身边养了个奸细,这什么概念。娄氏为了自保,肯定也会极力否认,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宁王也不太会信他。
李士实多年浮沉,因为最懂得人心利害,所以最不愿做这等事。
哪怕说都不会去说。
等到要说的时候,就是有证据的时候,否则宁王一旦不信他,那这事就办得极蠢。
被安排了这活儿的人也很奇怪,“老爷,要是她一直不出来呢?”
如果是奸细总要和外界接触,这是李士实的概念,他七老八十了,对了情报工作就个概念,正德之后的情报界也在创新这件事,他可不知道。
“你且去,不出来,就不出来吧。”
不出来或许就没问题,那样更好。
对于李士实来说,这件事算是今天的小事情。
大事情是他要安排一些人和宁王见面。
他毕竟活得久,当初也曾做过侍郎,所以认识的人还是很多的,这一点比刘养正要厉害的多。
王府,正殿。
有三人随他而来。
这些人的谈吐沉稳的多,而且知礼守礼,不是那种鄱阳湖大盗所能比的。
“王爷。”李士实唤了一声。
宁王端着模样,从里间走出,“李先生何事?”
说着他走出来,见到那三人的时候依旧表现沉稳。
李士实侧过身,
于是那三人见礼,“见过王爷。”
“先生,他们这是……?”
“王爷,属下曾和王爷提过的。常州府无锡县有许氏一家,乃是当地名门,这三人正是许家的三位兄弟。许仕道、许仕德、许仕仁。”
“喔,本王听过,本王听过……”
……
……
因为毛语文南下,韩子仁从苏州府回了南京,他要接待一下自己的上司。
来往信函种并未说是什么事,不过皇帝把他派过来应当是不简单的。
毛语文还去见了一下刘瑾,说了些京中之事,不过宁藩事属于机密,皇帝没有旨意,他也不敢多提,以免走漏消息。
现在除了具体负责监视宁王的,大概就是韩子仁知道一点。
南昌的事务一直归他分管。
两人自己回去以后才闭门商议。
毛语文说:“皇上应当是已经相信了宁藩心怀不轨之事,同意了我先行一步,打草惊蛇试一下。”
“什么叫,打草惊蛇试一下?”
“来的路上,我已经放出去了消息,朝廷对宁王侵田、杀人等多件违法之事已经不满,要开始调查他。以此来试探他的反应。”
韩子仁愕然,“缇帅您都亲自来了,这哪是打草惊蛇,这是把动他这俩字写在了脑门上。”
“就是要如此,我若不亲自来,他如何能感到威胁?”
这倒也是。
倒目前为止,朝廷方面,至少是锦衣卫没有提过什么谋反事项,不过锦衣卫一旦开始查宁王,那他的很多事情就藏不住。
特别是,这段时间江南不少人开始在南昌进进出出。
“其实,这宁王也快按捺不住了。江南多地生出了民乱,虽然面上仍然稳着,但一旦有人领头,说不准就是处处生乱。”韩子仁说。
毛语文则冷笑,“他们合流,正好一网打尽,也省得一个个分辨。我消息是放了出去,不过查案子的人马还是晚两天去南昌,给他们点儿时间,让他们好好联络一番感情。等过段时间,你将我们在宁王府的人召回,不见了人,他什么都知道了。”
到时候不反是死,反也是死。等他自己先反,朝廷再举大义灭他。
不过这么早来,毛语文还有其他的事情。
他要去一趟镇江,见一下靖虏侯周尚文。
这里要提一桩旧事。
很多很多年以前,朱厚照最初开始筹备大明骑兵的时候,当时任用的是杨尚义。
为了做好这件事,他赐给了杨尚义一个特别的权力,叫密折之权。
实际上就是给杨尚义开个‘告状渠道’,就是说兵员、马匹、兵器、军饷等等,所有的方面,不管是谁,凡是不配合的,杨尚义都可以告状。
这就和一般的奏疏不一样。
明朝的奏疏是大臣写完,然后递交通政使司,先分类誊抄,然后到内阁,阁老们讨论一番之后进行票拟,也就是提建议。
票拟之后则是批红,也就是皇帝用朱笔御批意见。
当然,有些不靠谱的混蛋嫌累,把这个差使交给自己身边的太监行使,那另当别论。
总之朝廷最初设计就是这样的。
但这样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下面的大臣上奏一样事情,皇上还没知道,大臣就先看完了。
正儿八经的常规事务自然没问题。
可要是要紧的、敏感之事呢?
先知道的人先准备,等皇上问起,他们连腹稿都打好了。
可密折是不一样的,除了写的人,就只有皇帝能看,其余的谁都不知道。
康熙的时候,将密折权赐予了一百多位大臣。
到了雍正时期,这个规模扩大到了一千多人。
而且相互之间谁有密折权,是不能胡乱说的。
你可以告诉别人,但叫皇帝知道,那也是重罪。
因为爱新觉罗家的皇帝把大臣当家奴来管,家奴和主人的事情,全都和外人说,那不能接受。
这样大臣和大臣之间的那种联合,实际上就被打破了。
就像一个小班级里头,当你知道一定有班主任眼线的时候,你还敢玩手机、看小说吗?或许有的厚脸皮的仍会恬不知耻的说我敢。
可如果被发现的结果是杀头,你还敢吗?
换成朝中的大臣,他们私底下相互勾连什么事,小事或许还行,几个人贪些银子啊,小范围内的也没关系,而且贪财不是杀头的大罪。
但,只要遇到大事,像什么密谋造反,弑君篡位,那就绝对做不成。
前提皇帝是个正常人。
因为你不知道你面对的人有没有密折权。
你还怎么秘密谋划?谋划来谋划去,三年发展二十个同伙,搞不好其中还有混吃混混名声的。
满清虽然可恨,但那种皇权的稳固是历代都达不到的。
话说回头,
杨尚义后来的大明骑兵统领就是周尚文,那个年头,作为统领大明的巅峰战力的亲信将领,周尚文也有密折权。
密折权就是一份恩宠,让他们自己明白,自己和皇帝关系很近,所以荣华富贵在身,他们造反只存在理论可能。
毛语文这次来送的就是这样东西。不过他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只有一个大木盒子。
这个大木盒子,里面还有一个红色的锦绣盒子。
这就是密折权的代表。
一个盒子,只有两把钥匙,一个在皇帝那里,一个在大臣这里。
宁王和江南的事情到这个程度,朱厚照觉得是该给周尚文打个招呼了,免得他云里雾里的,还不知道天子心意为何。
他写的信意思也很简单,他直接说出锦衣卫回探,江西宁王有反叛之象,所以要他整顿兵马,及时反应。
周尚文放下信以后心中很是震惊:怎么远离了边疆以后,还会有这样的泼天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