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发疯’,重视起了奇技淫巧,这也是让人意想不到。
大明科学院摇身一变成了朝廷的一个衙门,里面的人还是正经官身,更是让很多人开了眼。天子脚下的奇闻异事极多,这也算是其中一个了。
但朱厚照受后世教育,完全没有这样的知觉,而且用心极多。
因为他觉得大明已经到了这样一个阶段了。
在粮食方面,不仅有红薯做补充,而且军屯清理有效,还有河套平原这样的大粮仓。
在银钱方面,日本的银山已是囊中之物,放眼世界都没人能阻止他们。
国库之中存银千万两,虽不及雍正末年四千余万两的天文数字,但与前一百年相比已经是极好的了,京通各处粮仓又已塞满,国家迎来鼎盛的时刻。
思想文化方面也已经有所安排。
因而到这个阶段,若要国家再有精进,肯定是要引入科学技术,并构建合适的行政架构进行激励和保护。
他本做得很投入,但这日在内中巡游过御花园之时,忽然听到有人隔着密林假山低语,言道:“皇上痴迷于奇技淫巧,专门选地方、收人才进行研究,想必到最后还是要提那些方术、炼丹之说,自古以来历代雄主都曾醉心于长生不老之术,依我看,本朝也不外如是。”
原本这只是宫中无聊的人闲时碎语,朱厚照对此是不屑一顾。
不过等回到乾清宫,批阅奏疏之时,竟然还真的瞧见有臣子上疏规劝,要皇帝戒宪庙传奉官之旧例,收长生不老之妄念,而回到仁政爱民的圣学正道上来。
朱厚照这时候才意识道,原来臣子们担心他锐意十年,忽而又开始信那些个江湖方士,这要是真的,那岂不是天下大乱?
本来他想着要么在奉天殿上个朝,解释一下嘛,原就是个简单的事。
但后面再看下去,奏本上说,近来京中突现各路道长、真人,纷纷亮明身份,说身怀绝技,可通神明……
看到这里他又觉得或许不要这样简单。
“尤址。”
“奴婢在。”
“去将……毛语文找来。”
锦衣卫的两位副使都叫他给派了出去,这个一把手还一直在京中呢。
“是。”
毛语文现在上了年纪也有些发福了,到他这个位置,不需要亲自上阵,日子也好了许多。不过经验丰富以后,他更加沉稳,算是朱厚照的一把好刀。
“微臣毛语文,叩见皇上!”
“起。随朕出去走走。”
“是。”
皇帝一找他,基本就是些掉脑袋见血的事,人们有了经验,这种时候就知道有人倒霉了。侍从室的谢丕和景旸相互瞧了一眼,心中都有数了。
“……该不会是那等事吧?那些上了奏疏的人?”
“噤声!皇上自有计较,你我莫要多言!”
殿外,凉亭内。
朱厚照对毛语文说:“近来京城里多了许多江湖方士吗?”
“皇上这么一问,似乎确实如此。”毛语文先是一怔,随后开口道。
“多得很明显?”
“好像……是有些招摇撞骗的,打什么旗号的都有,说得神乎其技。”
“你不会信吧?”
毛语文眉毛一竖,“微臣不敢。”
“今天朕批阅奏疏,竟有六道是规劝朕不要偏信奇技淫巧的。说得直白些,天子偏好什么,京里什么就多。”
“皇上明见。”
朱厚照声音压低一些,“你暗中派些人手,分别盯好这些人。像这些骗子,平日里还不好抓,现在纷纷冒出了头,这不是自己送上门来?”
毛语文瞬间领会了这层意思,面带惊诧的说:“皇上是要?”
“恩。朕断不会信什么长生不老,或是生死人、肉白骨的,秦皇当年还派人渡海寻仙求药,最后落得了什么下场?再说你看看海的东边是什么,还神仙呢,根本就是一个像地狱一样的岛国。”
“陛下所言极是。既然如此,臣这就安排人手,只待陛下一声令下,便将这些人全部捉拿。”
“不急。再看看他们会寻什么人。”
江湖术士要和皇帝接触,肯定是要通过一些官员。
可这些人凭什么能见到官员?
别说三四品了,七品的县令一般人能见到?
所以不用多说,是这些当官的自己去找这些人的。
“眼下朝廷在各地清丈田亩,韩子仁还向朕禀报说有些藩王行为不轨,这些事你都是知道的。朕觉得,这些人中会不会藏有他们的人?这样来达到影响朕的目的。”
毛语文微微摇头,“陛下,微臣觉得虽有些人胆大包天,但也不至到这个程度。”
“希望没有,但咱们走着瞧瞧。这件事,朕暂不处理,给锦衣卫一点时间,看看当中有没有问题。”
“是!”
其实这些问题毛语文还没有碰到,但天子都是思虑在前,等到人家行动的差不多再做,有时候就会很慢了,弄不好还会有些损失。
现在么,是扼杀于萌芽之中。
等到毛语文离开,朱厚照摇了摇脑袋,其实有些恍惚,这都是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治国理政真是叫人头痛。
而且很多事连他都很意外。
到了傍晚时,更加措手不及的来了。
不是前朝,而是后宫之中出事。
有宦官来报,说是沈淑妃忽然生了老大的气,把秀玉给打了手心关起来了,便是谁劝都不好使。
朱厚照当然知道,这里是有人知道他爱女心切,还有就是什么人托人来向他禀告,以便可以‘救’出秀玉。
不管内中是什么缘由,朱厚照没有过多停留,立马就绕过乾清宫,向后宫之中走去。
沈淑妃一看皇帝也明白了,怕是有秀玉公主身旁的人过去搬救兵,但此时不是发作的时候,“臣妾参见皇上,未能远迎,还请皇上恕罪。”
“起来吧。”朱厚照背手入殿,坐下之后环视一圈,“淑妃,朕是直人快语,你心中所想朕知道。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还打了秀玉?”
“皇上,非是臣妾无端发怒,实在是秀玉过于顽劣,臣妾让她学《女宪》、《女诫》,她便总是说这些书很是无趣,学来学去就那么几句,可她一个女孩子,不读好这些书,将来如何恪守妇道?如何有公主的样子?原来她还一向端庄,今天不知道起了什么邪性,非要与臣妾顶撞。臣妾一时没忍住,便责罚了几句。”
朱厚照摆摆手,让边上的下人全部下去,然后走到淑妃的身边,“你是当娘亲的,孩子面前,朕不能驳你的面子,你说了关她几天,那就关。不过秀玉一向守礼懂事,为什么忽然这样,你还是要仔细问清楚。你若不问,朕去问,如何?”
淑妃道:“臣妾谢皇上,皇上怎么说,臣妾便怎么做就是了。不过皇上万金之躯,莫要去那等所在了。臣妾叫人将秀玉唤来便是。”
“好,好。你也消消气,你是要她有个公主的样子,朕却不一样,朕的女儿,什么样子朕都喜欢。”
这话一说,沈淑妃倒是宽心不少,说来说去她是担心皇帝讨厌秀玉,现在看来皇帝还是很重视,这当然还是极好。
不久以后,这么个小姑娘红着眼眶就过来了,看到皇帝糯糯的叫了一声,“爹。”
“跪下!”朱厚照故意摆了脸色,“你看看你,将你娘亲气成什么样子?你可知她平日最是在意你,你若不听她的话,她该多伤心?”
淑妃一听这话鼻头也酸了,到底还是皇帝会说话、会处事。
秀玉还小,直接就落泪了,“女儿知道错了。”
“说吧,这次是为了什么?”
“因为《女诫》实在无趣,都念了百十遍了,女儿不想再念了。”
“已经念了百十遍了,怎么今日就偏念不下去,难道没有其他的理由?”
这时候沈淑妃来说了,“陛下恕罪,臣妾刚刚没说清楚,秀玉确实守礼,她也不是不念书,但她要念……要念西洋地理志这样的书,这如何能行?”
“那是什么书?”朱厚照觉得很奇怪,“还有这样的书?”
“是侍从室侍从景旸的女儿,景婉编撰的书籍。上面尽是稀奇古怪的异国之事,小孩子看了有趣,爱不释手,但这等闲书读得再多又有何用?”
朱厚照走到秀玉的面前蹲下,“秀玉,你告诉爹,为什么这么喜欢看那样的书?”
“言之有物、言之有理,总比戒律好看。”她那小嘴巴一撇,还真有些意思。
“皇上你看她!”
“哈哈,倒有几分像朕的脾气。”朱厚照回头安慰起来,“淑妃,孩子嘛,若喜欢看,那就让她看去。”
淑妃大惊,“可是皇上,秀玉是公主啊!”
“朕准了,朕喜欢这样的公主,还不够吗?”
秀玉忽然满是希望的抬起头。
“不过……你惹你娘亲生气,这是怎样都不对的,哪怕你喜欢,就不能和你爹娘先说?而非要来顶撞你娘?今后那些书朕准你看,可这次受罚你可逃不了。”
“谢谢爹,谢谢娘。女儿惹娘亲生气,是该受罚。”
朱厚照自己却不知道还有那种书,这件事连宫里都有反应,看来海禁开驰以后,大明的知识分子开始睁眼看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