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尚文有三个儿子,分别为周君佐、周君佑和周君仁,历史上他们都曾随自己的父亲连续作战,也算是战场上的骁勇之士。
皇帝忽然在此时提到他的儿子。
臣子们也都明白,天子不想在这个时候封周尚文为国公。
杨一清想着,这里面可能是两个考虑。
一来,永乐以后,几乎再无国公之封。想要这个封赏,那基本是要在天子打天下的过程中有重大的立功表现。而周尚文虽然有开疆拓土之功,但始终还是少了一点。从这个角度来说,他本身也不足以封国公。
其次,天子仍然有让周尚文西进的意思,换句话说,这次封了,后面就封无可封了。
而不封国公,那么就改而荫其子嗣。
这都是很简单的想法,其他三位阁老也想得到。
其实这些都不影响大局,大捷之前,只是封赏多与少的问题。
所以这番圣意,他们都没有二话。
继而杨一清开口,请封靖虏伯为靖虏侯。
次日,内阁携六部九卿再次面圣,议定祭庙仪式,皇帝宣布大宴群臣。
这场大胜的气氛也被推至高潮。
后宫之中亦是如此,三个皇子见到朱厚照都会说一两句祝贺之话,便是夏皇后这等不问政事的妇人也要讲上一两句。
即便如此,朱厚照还是觉得不够。
又过两日,朱厚照找来杨廷和和礼部尚书王华,见面以后直接便讲,“朕先前曾经也下过谕旨,朝廷要编修名将录,其目的是要汉人始终铭记那些为国征战的将士,其视角是要超过一朝一代,哪怕不是为我朱家效力,也值得被铭记。”
王华和杨廷和相互对视了一眼,“陛下,武将悍勇,且朝廷封侯之旨意已经下达,赏罚已然分明。陛下此番再赏,臣只恐……贻祸无穷。”
“不,以前朕说过,既然说到了就要做到。而且朕在江南已经明言,如今的局势已经进入大争之世,内阁不是也在争相进行产业之议?朕可以先说一个暴论,产业是否兴盛,武力是最为重要的保证!”
下面那句话他就不好讲了,因为这两人都是文臣。
实际上朱厚照是要改变那种武将被压制的风气。
这个事情要分两说。
武将是不是该压制?或许该,以几百年的视角来看,重文抑武为几个朝代所接受自然有其道理。但最终给这片土地、这个民族带来了太大的伤害。
大明在他的带领下已经开始广泛的和周边国家进行交往,关键是这部分利益群体被他养出来了,底层逻辑也慢慢通了,再想往回改其实已经不那么容易。
所以再重文抑武,他觉得不合时宜。
这是他的个人判断,好与不好,真的难说,历史上并无相同的情况可以参考,只是他觉得后面的战事怕不会少。
“所以陛下的意思是……”
“朕的意思有两层,一,名将录上应该有周尚文的名字,而且撰文记述的时候不应该局限于强调他对大明的贡献或是为朕立的功。他的功劳要放在汉夷之争的角度来看,他争得不仅仅是大明的疆土,也是汉人的疆土。”
这段话对两个人是有震撼的。
即便有这样的评价,一般的习惯也是给死人比较多,在世的时候就开始‘著书立传’确实少见。
“陛下。”
王华颤颤巍巍的行了个礼,“陛下可还记得侯君集?”
朱厚照沉默不语。
侯君集灭高昌国,立下的功劳万世不灭,但也因为如此,他后来自恃功劳、忘乎所以。
唐太宗因为他贪了几万金的事对他进行惩罚,结果这家伙心生不满,最终导致他反叛。
这种也是有可能的。
王华语重心长的说:“臣不是要揣测谁,只不过有的时候赏其太多,不一定是好事,或许也会害其不浅。”
朱厚照微微沉吟,“朕确实也不想看到那一幕。”
“那老臣建议,皇上可暂时按下此心,人有生老病死,陛下也比靖虏侯年轻的多。”
这话就是体现一个老如狐的臣子心思了。
作为皇帝有时候要固执,有时候要听劝。
他当然是更想激励人心一点,不过做些平衡似乎更加理性。
王华的意思很简单,周尚文会死的,你一定要给他这么高的评价,可以在他死的时候给,急什么呢?
“嗯……”朱厚照摸着下巴来回转悠,“但是朕是想传递一个讯息,告诉世人,朝廷以及朕一定会铭记为国征战的将士的功劳。”
王华又追上回:“陛下,这样的话,那些战死沙场的人更应被铭记啊。”
朱厚照最后的‘心理防线’被攻破,他言辞恳切的冲着王华说,“那就依礼尚之议。是朕略显急躁了,礼尚的安排更显谋国之大。”
王华不敢承受这样的话,双臂一抖,“此臣职责所在也,况且陛下听闻纳谏,虚怀若谷,是仁君风范。”
朱厚照想了想,说:“那就这样吧,这次除了祭祀先祖,礼部也组织一个烈士碑的纪念仪式,朕亲自参加,并且以礼部的名义订立法度,从今往后,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任何人不得有辱没烈士及烈士碑之举,违者,斩!!”
王华立马行礼,“皇上圣明!!”
其实他们这些老儒臣,对天子并没有太大的意见,虽然皇帝也有些武断强势,有时候也会苛责于人,但是武断归武断,并没有人真正说过皇帝从来不听臣子意见。
国家大事,不是天天都打打杀杀的,也有很多平常的民生之事,或是像今天这样的商议,只要臣子能说服得了皇帝,给出足够的理由,皇帝是会听的。
甚至可以说,内阁管着大部分的朝务,阁老的意见天子都会听,只是碰到是否出兵、是否办什么大案这类事,天子才会乾纲独断。
不过杨廷和到是挺意外的,两人离宫之后,他冲着王华深深行礼,说:“实庵公,以公为先,此番谋国之语,确实令人敬佩。”
王华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王守仁和今天的周尚文一样,他也有机会得皇帝此番殊荣。
那是他的儿子啊。
但是为了国家、为了大明,王华全力相劝,促使皇帝不要那么激进,这不是以公为先,又是什么?
甚至于杨廷和都觉得,王华之所以能劝成,这也是重要因素,要是他来讲,还不一定是什么结果呢。
王华则仍然自谦,“哪里哪里。”
古时候为免信息传递有误,似这种重大的捷报都会有几路人马来传递。而自那日之后,后续的消息与先前捷报无半点差距。
所以此事为真几乎已经没有异议。
自此后,天子祭先祖,列新疆,封武将,宴群臣,大明的正德十年似乎比以往都更为恢弘。
朱厚照则因为王华的高风亮节而想起王守仁,他本来是要明年亲征的,不过因为日本国之事,计划有变。
这样的话,他就不能再等了。
王守仁经营河套多年,明蒙的实力已经使得那边不需要一个这么厉害的人物了。
所以他想着将王守仁调回来。
一趟江南之行,让朱厚照对礼仪二字有了重新的认识,而归根结底这属于文化建设,它看似捉摸不定,但却非常重要。
在军事、经济都发生变革的江南,似乎也该需要一个人对他们进行思想解放,否则就该上下失衡了。简单的说,社会现实变化会改变人的观念,比如说会有关延卿这种人出现。
这种变革时期,如果没有人能好好的引导,那最后也不知道会酝酿出一个什么东西出来。
想到就做。
但这种调动有一个缺陷,就是剥夺了王守仁握在手中的不世之功,这就很不厚道了。
思来想去以后,朱厚照决定给王守仁去一封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