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阳的六月初连下了两场暴雨,屋外雨滴噼里啪啦的敲打竹窗,大部分则落在地上弹起一个旋涡,伴随而来的风将升起的丝丝水汽带进屋内,打在屋内远道而来的江西巡抚荆少奎身上。
他与主流的官员总是格格不入,始终很难容易。
官场之上讲师生,可他没有中进士,当得了会试主考官的那些高官和他有关系的一个都没有。
再加上他为官的风格也没那么和光同尘,导致整个朝堂之上可能是皇上还和他熟悉一些。
皇帝在窗前观雨,并和他说:“……朕不会在中都太久,祭祖既已结束,过几日就会去杭州,你随驾同去,这江西巡抚也不要再任了。”
荆少奎微微低头,“微臣遵旨。不知陛下……要给臣派什么样的差使?”
“应天巡抚……”朱厚照面对着窗外,微微蹙起眉头,随后又加一次,“兼南京守备。”
这个职责就重了。
几乎是将半个江南压在了他的肩上。
荆少奎深知这个职位的重要性,“微臣谢陛下隆恩!”
“你不是科班出身,但二十年风霜至今,应当明白朕的意思。王炳任应天巡抚毕竟只是暂时,他还是要回京师的。现在的南京守备魏国公年老体迈,而且牵扯上了那桩案子,朕就算不打算重处,但做做样子也是要的。”
荆少奎当然知道,“陛下之意,臣明白的。不仅仅是两位不适合,更因为士绅纳粮之事万分凶险。”
“其中凶险自不必说。谢迁还说从此以后,天下士大夫便与我朱家离心离德了,朕觉得他的话其实是有几分道理的。”
“那陛下怎么还……?”
“请客吃饭总得有个度,朕愿意拿出东西赏给他们,但不能拿大明江山、百万生民的命来拉拢他们啊。”
荆少奎安慰道:“值此太平盛世,陛下也不必如此忧心。所谓事虽难,做则必成,当初清理军屯并不比这件事简单,但陛下还是做成了。”
“恩,也不知西北的战事如何了……”
朱厚照虽然不讲,但是这么些天,他心里一直记挂着的。
他做那么多事情,并不是为了要穷兵黩武,但必要的开疆拓土还是需要的,至少不能留一个不友好的敌国在嘉峪关外虎视眈眈。
河套地区只能算收复,这一次才是对外扩张。
可他四月下了旨意,到六月还一份军报都没有。
战争这种事,谁也不敢保证一定就是胜利。
在荆少奎看来,皇帝就是始终忧劳、始终勤政,不过西北军务他并不太懂,所以很难说什么。
朱厚照摆摆手,“今后,西北和东南都是多事之秋,你到了应天以后是要稳住大局的。估计会有不少人不服气你这个举人身份,所以你要立得住,不要贪墨、侵占,记住,管好自己!打铁自身硬,做到这一点朕给你撑腰。”
这话提气。
“是!微臣必定不会辜负陛下重托!”
南京城里的动静才不小呢。
王炳抓人的数量已经上升到两百余人,甚至涉及到一些官府衙门内部。
但闹出这样的动静,好处也是有的。至少各府各宅全都老实了许多,现在的大街就是两架马车撞得主人家受伤,那也是下车相互敬礼,没有大事,都是小事,三两句话揭过,绝不会再往大了闹。
天子已经动怒,锦衣卫都介入,定罪之后的这些人审案极其快速,砍头的日子也定了下来。
一个一个以往嚣张跋扈的人被烤上铁链子排队上刑场,没有任何人敢破坏城内的秩序,这个时候不听话,那就是多砍一个人头的事。
所以黑压压的百姓老老实实的站在路边亲自送这些犯人上路。
囚车里蓬头垢面的人仰天大喊:“臣冤枉,臣冤枉啊!”
囚车的后面,犯人带着枷锁排队向前,一个个都像失去了魂魄一般。
随队而行,有吏员沿途高喊:“应天府高淳县萧荀龙犯强抢民女、霸人田产罪,罪当诛!”
“应天府高淳县典吏犯包庇袒护、戕害人命罪,罪当诛!”
“应天府倪廷香犯丝聚帮众欺压百姓罪,罪当诛!”
……
这个队伍是在南京城主干道上游了两圈,而且喊声不停,就是要让老百姓知道这群人的恶!
不仅如此,王炳还授意要让那些受害者沿途喊骂,这些都是真实的,官府只是提供便利而已。
所以多少白发的老父老母,他们是哭喊到撕裂了声音指向当中的某个人,连哭带骂的喊些‘还我女儿’、‘畜生不如’之类的话。
二百多人呢,涉及到受害者百姓几乎是以万计。
这么多的数量之下,即便是没和这些人有过瓜葛的百姓也都相信,这帮人就是真坏!
于是乎满城百姓都挤满了刑场,像看热闹似的,看着官府杀这些人!
“杀得好!!杀得好!!”
这样的声音响彻满城。
而后王炳快马向朱厚照禀报具体情形。
朱厚照看到这里心里才稍觉满意。
正好荆少奎就在旁边,所以看完以后就递到他的手中,“冒雨送来的。你看看。”
荆少奎一目十行看完以后,颇为振奋的说:“陛下此举乃是真正的得民心之举!”
“可这样的事为何就非得朕这个皇帝来做呢?臣子就是杀几个这样的罪犯,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陛下是何等样人,做臣子的哪里敢与陛下相比?又哪里会有陛下的胆魄?现在此事能有个了结,也多亏了陛下。”
“奉承的话讲几句就好,不要一直讲。”
“臣知错。”
朱厚照重新坐下来,王炳的奏疏算是消除了他心中一个忧虑,所以略微有些畅快,所以即便是不好的事,也说得开心,“……咱们觉得是个好结果,估摸着南京城里不少士绅并不这么想。但不管他们是留下文字编排朕也好,还是私下里挤兑朕也好,朕都不怕。朕的功绩,岂是几个酸儒的几句酸语所能抹平的?”
“若真有这样的人,臣知晓一个便会为陛下捉一个。”
“你放心,肯定会有的。”朱厚照眯着眼睛,哼哼笑了一声,“朕现在只等西北的军报,到时候将这些酸儒全都充到西北去,让他们在朕的功绩上为朕效命,岂不痛快?明年朕还准备亲征瓦剌,这样将来有一天到了地下见祖宗,也不至于只能说出自己改了祖宗的哪些成法,至少也要让祖宗知道,当年太祖太宗拿下的疆土,朕又拿回来了!”
大丈夫当如此轰轰烈烈、快意恩仇,这种感受是他上辈子所没有过的。
渐渐的暴雨停下,阳光也落了下来。
朱厚照也驱赶了心中阴霾,做大事、成大事,没什么他娘的好担心的。
“传旨!”
尤址从十步外赶至。
“起驾,去杭州!”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