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帮判了周淮的案子以后,原先宋衡在巡抚衙门外贴的告示也终于起了大作用。有了这样的示范,举报乡间豪强为恶的人也多了起来。
算是在最后的两天时间内完成了朱厚照当初交办的任务。
当然,递上来的东西是有些难看的。
山阳县、清河县、安东县……等到各地都凑出来名单,又何止一个周淮啊?
朱厚照一点一点的翻看,
边上等候的王炳等人心里都打鼓,皇帝说过,不让他满意,圣驾就不会动。
屋子里只有纸张翻页的哗啦啦声响。
某个时刻,皇帝忽然开口。
“……那个周淮,家中抄出了多少银两啊?”
宋衡身子一抖,回禀说:“启禀圣上,共计八十余万两。”
“没有百万吗?”
额……
“现银确实只有八十余万。还有些古玩字画,典当了以后应能凑足一百万。”
“这么说来,他在这南直隶一带也不是特别有钱嘛。本来看他那架势,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人。”
“陛下为天下之主,在陛下眼中,周淮确实不值一提。”
“那些古玩字画能够典当的,赶紧当了,然后将银子尽快装箱。”
到目前为止,皇帝的语气一直都很平静。
那份写了很多人名的奏疏似乎并没有惹出什么惊涛骇浪。
王炳心中稍安,看来皇帝确实是他猜测的那份心思。
“陛下放心,微臣已经安排了人。不过急卖的话,价格上大抵是要让一些。”
这朱厚照自然知道,“王阁老、杨阁老。”
“臣在。”
“咱们收拾了一个盐商,倒是发了一笔横财。用兵,虽说有了军饷能解决大半的问题,不过银锭子也不能杀敌,这么多钱得有个更大的用处才行。这件事,你们想过没有?”
“微臣想过。”杨廷和沉声道。
“说说看呢。”
“是。首先,朝廷多了一笔银两,于战事来说总归是好的,不论是粮食、军服,或是武器、战马,都能有更为充足的保障,所以其一,更能保证不缺粮、不欠饷。其二,似这样的突然之财要用好,臣觉得可以从三个方面入手。”
“哪三个方面?”
“用壮马、穿重甲、配火器。这三样,没有哪一样是不花钱的。”
朱厚照并不心疼钱,“这样装备的部队,不多,只要有个两卫,明军便是天下无敌!”
“臣正是此意。”
王炳则说:“但西北之战迫在眉睫,临阵汰换却是来不及了。只能先进行筹备,这样的话,这银子就无法用于西北了。”
“无妨,事就怕做,做则能成。朕又不是缺这姓周的一点家财,先照此备上。”
大臣一想,那倒也的确不差这一点。
“给兵部去一道旨意吧。让他们着手谋划,并尽快有个章程。”
“是!”
朱厚照掂量着手里的奏疏,“至于这些事……宋衡。”
“臣在。”
“朕也不可能天天在这里给你断案,你自己斟酌着办吧?”
宋衡跪了下来,“此番淮安府有这类逆事,扰了陛下清闲,此皆是臣之过错。微臣必定谨记教训,详查案情,还百姓一个公道,也给陛下一个交代。”
“不要有太多杂念,你且当好你的凤阳巡抚,正德十一年还有大朝会,朕到时候听你禀报。”
“微臣,遵旨!”
……
……
从淮安府继续南下要经过扬州,在这里天子没有太多停留。
李东阳都已经病倒了。朱厚照不知道他是明年去世,所以心里有些担心见不到最后一面。
扬州的话,也只能下次再看了。
过了扬州才不算是凤阳巡抚管辖的地界,而应该是应天巡抚。
而越是接近江南,越是有杨柳依依、百花齐放的春景。
朱厚照把贤妃和敬妃都叫到了自己的马车里,路上多几分清谈,也是不错。
至于他的臣子们……也是各找个的。
杨廷和心里头一直有件事。
天子没有因为淮安府上了那么多豪强名单的事而大怒,那便说明王炳猜测的大抵也接近了。
也别看他们这里没什么动静,实际上,突然查出那么多这种破事,对于其他各府甚至其他各省的影响那可不小。
说到底,哪里没有这些事情呢?
如果都照这么个处置办法,得砍下多少人头?
而且下江南还带查案,官员本身估计也担心着呢。
这样一发酵的话,皇帝的某种目的也达到了。
“……等到咱们到了应天,不知多少人打听这些事呢,事都出的不大,一些个豪强而已,但名气闹得太大、影响也太大,便是普通的老百姓也知道皇上抓了许多这人。等到有样学样……就是应天的官员多长两只眼睛,他们也看不住下面的豪强和百姓。”
王炳抄着手,看着一个普通的小老头,实际上对局势洞若观火。
“所以,陛下只要到了应天,必定民情沸腾。”
“老夫原来觉得其实也不必这样,陛下要做什么,下道旨意就好。但这两天仔细体会下来,还是觉得确实有必要,名正言顺、顺理成章,能够好接受一些。”
杨廷和道:“阁老是说朝中大臣吗?”
“是,也不是。还有天下的这些乡间的士绅豪强。”王炳半睁眼睛,手指虚点,“杀一批、抓一批,杀一儆百,剩下的才老实,朝廷的政策推起来想必也容易些。此外,也确实能净一净天下风气,救一救老百姓。如此说来,陛下这是一箭三雕。”
并且完全使之于无形。
在此之前,他们还真的觉得这一次皇帝就只是下江南而已。
王炳笑了笑,“尤其是亲耳听了周淮案,便更觉得陛下多绕一个弯子是必要。大明,不能叫这些人给毁成一个四不像。是不是?”
“这样说来,陛下回京以后便会力促此事。”
“应当错不了,你我是亲历者,等时机合适,便找个言官上疏吧。”王炳心情还算轻松。
这真是个大事情,如果他为皇帝立下此功,那在内阁的地位就更加稳固了,而杨一清和王鏊总有离开的那一天。
转过头再看杨廷和,王炳状若无意的讲,“当然了,也不一定非得是言官,令郎也有锐气。就看你这个当爹的允不允了。”
这是一个功劳,杨廷和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犬子?”杨廷和只能先谦虚,“他为自己的才名所累,现如今能不能体会到陛下和阁老的这番深意都还两说呢。”
王炳不再多讲了,以前他会的,不过人总得要有点长进不是?
这个事情现在只是个苗头,不急的。而且他是做了他该做的,至于旁人究竟怎么想,他不期待,也不多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