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八章 物质决定精神

正德五年,皇帝将费宏调为凤阳巡抚,但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三年后入京转为吏部侍郎。

本来韩文致仕,费宏毕竟状元出身,外加两任巡抚,所以应该当得了户部尚书这一职,历史上这个年头他都入阁了。

不过皇帝没有‘钟情’于他。

费宏什么都好,学行俱优,才望茂著,谋国尽心、持重大体,也算是个老臣、重臣,而且还跟随皇帝多年,当初朱厚照还在太子府时,就认识费宏了。

但他偶尔会让朱厚照觉得持重有余,而特点不足。

就有点像萧何后面的曹参,张居正后面的申时行,但朱厚照是要萧规曹随的萧,不是萧规曹随的曹。

现在的正德之年和历史上也有区别,

历史上因为武宗荒嬉,所以很多大臣纷纷远离了朝堂,正德十年,杨廷和已经是内阁首辅了。

可现在不一样,杨一清还在,甚至刘健仍然活跃,在他们之后,王守仁、王琼、王廷相、王鏊、张骢、杨廷和、梁储、彭泽、毛纪……全都在。

朱厚照自己还培养、提拔了一些大臣。

那么多干练之臣同处一朝,费宏再想入阁,难度已经非常之大。

所以吏部侍郎做了二年,今年又转为礼部侍郎,另外书院、国子监也一并叫他兼领管辖,算是仍然重要,但容易被替换的一个角色。

不过费宏本身并没有大的缺陷,所以朱厚照从未想过要替换他。

去礼部对他来说也挺好,当初他在詹事府的时候,上司就是王华,现在近二十年过去,两人又重聚首了。

而说回凤阳巡抚。

正德八年以后,天子调了另外一个人,便是原来在浙江当布政使的宋衡来巡抚凤阳。

已经登基十年了,新一代思想更开放、思路更活跃的大臣逐渐走上主要职位是必然也应当的一件事情。

当初朱厚照命王鏊在书院之中传播经世致用的学说,改良文风官气,那一批走出来的官员之中,宋衡就是代表。

此外还有章黎、陈季、张池等。

凤阳巡抚衙门在淮安。

这日,侍从室侍从杨慎登门拜访,他从袖口里拿出一张纸条,“宋中丞,御驾已从济南出发。出发之时,陛下严令路途各府、州、县不得阻挠百姓拦轿鸣冤,为此,陛下已经在济南抓了一人了。今日特地拜访,告知此事。还望宋中丞管束好臣属,以免惹怒了圣上,为祸自身。”

“陛下圣旨,又岂敢不遵?”宋衡听了以后不敢马虎,“本官这就传达下去。杨侍从,除了这些,陛下可还有其他的吩咐?”

“行宫的事,有盐商极力要求,陛下已经允了,所以宋中丞不必多忧心。陛下此次南巡是要查看各地民情,淮安是淮河、京杭运河和黄河三河交界之处,陛下已经明旨要视察河务。知道宋中丞想问什么,不过陛下的意志为臣子的谁能左右,因而到时看哪一段河堤都有可能。”

凤阳巡抚还是河道总督。

这些他都逃不掉。

宋衡心想还好他历来不在河堤这种大事上开玩笑,所以现在心中才能安稳,“多谢杨侍从提醒。”

杨慎走后,宋衡立马点兵将出发。

皇帝要看河堤之前,他得先看一遍。

有底归有底,但不能够躺在衙门里睡大觉,否则态度就是不对。

除非你有绝对的把握,不管皇帝看哪里,那都没问题。说实话,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选择保守一些,自己先去看看。

古时候的大臣总是要千方百计的阻止皇帝出宫。

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像现在这样,皇帝一旦出门,那各地的官员大多都得鸡飞狗跳一阵。

自宋衡这个河道总督之下,各地官员全叫他给发动起来了。因为不知道皇帝到时候具体会看哪一段河堤,所以只能一一排查。

这就是领导视察的用处。

朱厚照不想走一路抓一路人,所以他明着告诉这些人他要去视察河堤。实际上就是要他们查漏补缺,赶紧把活干好。

作为皇帝,最终的目的是要事情办好,而不是以抓几个贪官发泄情绪为主,他前世看了十年,今世又当了十年皇帝,早就看明白了,天下的贪官是杀不尽的,如果每天囿于这一点,那事情到最后谁来干呢?

所以古时圣贤也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皇帝基本是半躺在自己宽阔的马车里,车身有些轻微的晃动,但他已经慢慢习惯了这种没有减震的感觉。

路边休息的时候。

赶回来的靳贵和顾佐将自己看到的情形和皇帝禀报。

山东的情况的确好很多,有了红薯以后,大部分百姓还是能吃得饱,这是好的一面。

坏的一面,各地心黑为祸的乡绅并没有因为盛世而减少,所以他们也能听闻一些某某员外家名声很不好的具体事例。

朱厚照一边抻着腰一边说:“你们没在的时候,朕还听说了山东有匪患。依朕看来,这类恃强凌弱之事要杜绝,怕是要很难了。”

即便是他生活的年代,这些也难以避免。

“所以陛下才和当地官员观礼?”

“那倒也不是。”朱厚照视线落到一旁的杨廷和身上,“这个事,有空你们去和介夫探讨吧。喔,对了,那个关延卿……”

王炳上前禀报,“启禀陛下,这个关延卿臣仔细了解过了,要臣说,赐其一个大胆狂徒之名也不过分。”

“想来敢指摘朕的不是,那也不是胆小的人。”朱厚照轻笑,“你说说,他怎么就大胆了?”

“是。”王炳一眯眼睛,“此人是官宦之后,他的父亲官至河南提学,所以他自小便饱读诗书,每每有惊人之论。后来进士及第,到兵部观政一年,当临朐知县两年,至今也不过三年的宦海生涯。他说朝廷重物质而轻礼教,更并非是第一次、第一天说,这段话其实还有另外两句,第一是文人重孔孟而轻奇技,第二是武人重西北而轻东南。换句话说,朝廷、文武都叫他给评论了,如此算不算是胆大包天?”

“哈哈。”面对这种带些‘大逆不道’的话,皇帝却笑了起来。

大改变了大明的现实,而这个现实又会回过头来再影响人的思想。这是唯物主义哲学中的‘物质决定精神论’。

世界总是联系着的,确实存在的物质会作用于人的精神。

能说出文人重孔孟而轻奇技,大概是因为他看到了现实世界的发展,比如跨海贸易,确确实实需要造船术、航海术甚至火药术。

只要他确实有见识、敢思考,自然就会觉得,恩,仅仅依靠孔孟是不够的。孔孟也没有任何的理论,能指导后人怎么去发展航海术。

这很大胆,在没有这些现实变化的时候是相当的大胆,但当物质存在,那千百万人中就会出现那么一两个奇葩。

所以这个关延卿,看似偶然,实则必然。

只不过似杨廷和这些老传统们听着就都‘害怕’,皇帝叫他负责此事,可别把关延卿这样的人给他弄来,所以他进言道:“陛下,此人之语惊世骇俗,臣以为便是要用,也要用之且慎。”

“啊……这的确是有些为难。”朱厚照佯装头疼,他仔细思索一番,“虽说他的确有些离经叛道,不过朕前日在济南之时还夸赞过他,刘希贤也说,他为官还是可以的。所以此时突然改变,总是显得出尔反尔,且老百姓也失去了一个好的父母官,朕心中不忍。依朕看也不必太担忧,他才几品,掀不起什么风浪。这样吧,升他一个杭州知府如何?啊,就这样。”

皇帝一言已定,那就没什么再好说了。

而朱厚照回过头要上马车的时候,脸色又正经起来,他在车前对着低头的尤址十分认真的小声说:“你替朕记下这个人,一年之后看他知府当得如何,到时派人禀告朕。”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