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双手交叉抱胸,身边都是他的臣子们。
“韩王府的四人现在身在何处?”
赵慎禀告,“启禀陛下,臣已经着人去搜捕了。”
“户部的人在吗?”
韩文低头上前,“老臣在。”
朱厚照歪着脑袋,“这故事听下来,朕明白过来了。韩王府宗室的债主就是朝廷啊,是朕欠了他们这笔钱。所以说他们的赌资,应该是从户部来的是不是?”
“陛下恕罪,此事……此事老臣不知。”
“怎么不知?户部出去的钱你能不知?”
韩文心头发紧,“奉国中尉一年宗禄不过两百石,这个数额较小,臣,确实不知。”
“不知你管什么国库!”朱厚照忽然生气。
于是乎从阁老到尚书,再到各部赶过来闹一闹的侍郎,全都跪了下来。
“宗室的宗禄是先祖所定,是朕应该拨给他们的,”朱厚照挑着眉,指着韩文说,“所以要是真从户部出去的,那也没什么关系,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两百石嘛,四个人也就八百石,吓不着人。但国库里少了钱粮,你这个尚书不知道,这是你的错处,待了了这桩事,朕倒要查查户部账,朕不知,你也不知,那么大明的钱粮管在谁的手里,几个员外郎还是几个主事?”
“再说回李梦阳的事,你们今天都跪在这里为其请命,说到底这不是多难的事,谁犯了事,查明实证,朕今日就办了他!大明朕最大,还有你们这一众文武点头,还怕什么?”
“陛下圣明!”
这一声喊得响。
“遂了你们的愿那可不是圣明么?赵尚书。”
“臣在。”
“宗室未得旨意而入京,又殴打朝廷命官,此罪为何?”
“不得旨意,不可入朝,此乃祖宗圣旨,若是违抗,便是违逆圣旨;殴打朝廷命官即藐视朝廷,双罪并罚,罪,当斩。”
“这么说起来,你们是要朕把这四个人抓起来砍了头,这事就算了结了,是不是这样?”
“陛下!”右副都御史毛澄请旨,“成化、弘治以来,各王府宗室屡以贫难相告,尤以甘肃这般贫瘠之地,地方财力无法应对,以致宗室困苦饥寒、无门控诉,而后宗室擅离封地、赴京越奏之事俯拾皆是,然宪庙、孝庙二帝未有动辄杀之这般旨意。
弘治十三年,孝庙下旨,重申藩府奏事,除事干亲王或所奏系机密重情外,所奏大小事须先启亲王,无故私自赴京奏告者,所得宗禄,收回十之有二。彼时,陛下仍为太子,也是亲眼所见。
如今,旧制在前,何以仅几年的光景,便遽然而变?”
朱厚照就知道,他要以此事杀宗室,一些老儒必然是不答应的。
儒家向来是要仁义,杀同宗之人,即便是民间也是很少发生的事情,古来帝王一般也不为之,当然造反除外,而这类戾气重的帝王,老儒是不喜欢的。
既然如此,他也就不急了,回到龙椅上坐下。
另外一边,阁老王炳出来讲话,“毛副宪此言差矣,此次事件,乃是因朝廷四品官员被当街殴打,京师之中,人人皆知,再过些时日,便是举国皆知,若是朝廷不来主持公道,那么公道又在何处?韩王府这几名宗室所犯的罪行,又岂是一件因贫越奏?再说了,这边拿钱粮,那边进赌坊,这要是贫了,还能怪得了朝廷,怪得了陛下?!”
“就是!”
“王阁老说的在理!”
……
朱厚照知道装不知道,“韩尚书。”
“老臣在。”韩文上前。
“不是都说大明中兴了吗?怎么还欠着这么多宗室的宗禄?你给算算,朝廷能不能想办法把欠下的宗禄都给补上,这又得多少钱粮?”
这个要求,以往从没提过。
韩文也不会闲得没事去算一下国家到底有几个镇国将军、几个奉国中尉,其中哪些是给了宗禄的,哪些又是没给宗禄的,几千人呢,谁会去操心这事儿?
再说他都那么大岁数了,就是想去管,精力也跟不上。
所以他也只能框个大概,“陛下,国库每年付给宗禄大约要在两三百万石上下。”
朱厚照不满意,“你真是个富家翁,上嘴皮碰一下下嘴皮就是一百万石的出入,掌银钱的怎么能如此粗心呢?你的两个侍郎也来了,下去仔细核算一下,不说一石不差,但要相对准些。”
韩文连吃了两个批评,心里有些难受,带着些紧张退下了,而他身后,又跟着两个官员。
朱厚照又问:“可有谁知道,天下宗室成员一共有多少?”
侍从室侍从靳贵,他行礼后回禀,“皇上,具体的人数宗人府可查玉碟,一阅便知。不过,臣也大约知晓个数。”
“多少?”
“约有两千八百余人。”
众人惊呼,竟有这么多?
反正皇帝不着急,于是就任由臣子们相互交头接耳。
过了会儿,尤址附耳来说,讲:陛下,李梦阳来了。
皇帝是点头,没有摇头,尤址便懂了。
“肃静!”
大太监喊话,所有人又都面对皇帝低头站好。
“宣,李梦阳觐见!”
朱厚照也坐好,李梦阳不是严嵩,他得注意一下皇帝的仪态。
所来之人,头上仍然裹着白布,不过血渍是不见了,只在右脸上仍然有一小块皮肤呈青紫色,白布之下是一张正气十足而绝无谄媚之相的面庞。
“臣,誊黄通政使李梦阳,叩见圣上!”
“起。李梦阳,你今日入宫也是为韩王府宗室殴打你这一事而来吧?”
“启禀圣上!”李梦阳双臂平举拱手,目光平视前方,声音洪亮,“臣并非为此而来。”
“那你为何而来?”
“臣子见君,是为国而来!臣是为了大明江山而见陛下!”
朱厚照嘴角勾起,这些读了书的人,就喜欢起这种调调。
李梦阳朗声说道:“陛下可曾听闻近日京师之中的折纸说?”
“什么折纸说?”
“便是一张纸折不了七次。何也?乃是数字翻倍之快,远远出乎人的意料。敢问陛下,洪武年间,天下有藩王几何?”
“洪武末年,有藩王五十八人。”
“今日呢?”
“众臣皆知,二千八百余人。”
李梦阳马上说道:“三十年翻一番,三十年后大明有宗室五千六百人,再三十年就是一万两千人,再三十年就是两万四千人,由此可知,百年之后大明处处是宗室,到那时,想必因贫而入京越奏的藩王只会更多!天下钱粮赋税,也难以支撑宗室俸禄,即便百年之后尚能支撑,那么两百年之后呢?三百年呢?或者说,我大明还能有三百年吗?!”
这种话私下里可以说,当着皇帝的面讲有些震撼。
“放肆!”朱厚照也只能直接呵斥他,“这里是奉天殿!”
噗通!
李梦阳直接跪了下来,且面无退意,“臣罪宗室,宗室借此而报复臣,臣一无悔,二无惧,臣子为国尽忠,大义也,死有何惧?!因而,今日臣死事小,而大明万世之江山事大!宗禄之困,犹朝廷手脚之缚,不去,一日不可动也!其中种种,事关祖宗基业,事关天下苍生。请陛下!”
说到此处,他以头触地,竭力大喊,“明察!”
奉天殿中甚至响起了阵阵回声。
他这样一番陈词,便是杨一清、王鏊也是心生动容,
这才是忠臣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