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四年十一月初,钦差张璁回京复命。
宁夏杀掉了两个王爷,五个指挥使还有因造反之事而牵连的各类王府同党以后,事情就变得好办多了。
军屯清理也大有进展。
张璁带着这样的成果回京,一回来便被拔擢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这是侍郎一级的高官了。
张敷华致仕以后,章懋执掌兰台,左副都御史的职位就此空了出来,皇帝没有多想,以右副都御史毛澄接任。
此人是弘治六年进士,今年四十八岁,朱厚照还是太子时,他做过詹事府右谕德。
不过这些年来,他只在翰林院、詹事府、都察院三个地方待过,而且性格比较执拗不是很讨人喜,所以朱厚照理政以来,此人在官场上一直不温不火。
实际上,在后来嘉靖年间,这位老臣在大礼议事件中和嘉靖皇帝据理力争,坚决不服软,算是个又臭有硬的脾气。
这种人不能说不需要,当皇帝如果只有应声虫那是要出问题的,况且他又是詹事府旧人,朱厚照若不照顾也不太好,因而还是将其扔在了都察院。
今年初,原右副都御史谢光燮因为淮安府事件被贬去广东做知县,毛澄顺利晋位此职,至此番调整为左副都御史,他也算是时来运转了。
当然,比之张璁的升官速度,他算是慢的了。
顾佐之后,正德一朝又出现三个官场新星,陕西巡抚王廷相、总督河套地区的王守仁以及现在这位张璁。
对于张璁本人来说,他终于从一个默默无闻、轻易被人忽略的人变成了自己想象中的模样。
而且他清楚,这一切是怎么来的。
年轻的皇帝做事情颇有章法,在宁夏有了结果以后,立马下旨由朝廷八位重臣分别负责,清理剩余八镇之军屯。
朝堂上的动静则更加吓人,一帮清流官员不断鼓噪宗藩为祸,欺压百姓,想来八镇内的几个王府应该是吓得不轻。
“那个麻斌……原先只是个百户?”朱厚照一边看着奏疏,一边问道。
张璁弯腰鞠躬,“回皇上,此人确是百户。”
“一个百户做得最好,看来并不是事情有多难,而是要看想不想做。”
“陛下所言极是,臣亲身体会、亲眼所见,朝廷的旨意的确是要得罪一部分人,但圣旨所在,谁也不敢违抗,只是主事之人究竟下几分功夫。”
“你以为其余八镇的军屯清理,会顺利吗?”
张璁脑子转悠了一下,禀着声说:“臣以为,不会顺利。”
“最不顺利的情况,是什么样?能描绘到吗?”
“仍有宗藩起兵造反。甚至,军士哗变。”
朱厚照合上奏疏,手背在后面来来回回走了一圈,其实万历年间,张居正也清理过天下田亩的,因为要说这事威胁到江山社稷倒不至于。历史上的正德把国家祸害成那个样子,安化王和宁王造反也没掀起多大的波浪,所以藩王没什么好担心的。
况且,他手中的军事力量、文臣武将、以及在外界的形象,都算是比较鼎盛的。
大明朝历代帝王,能有他如今这样权势的,也不多。
可能朱元璋、朱棣他还无法比拟,毕竟一个是开国皇帝,一个是马上打下来的,至于其他人他便不服了。
“就是局部有兵乱,此事也要做。道理讲了,宁夏的例子也有了,要是还有谁反对,那就是铁了心要为了一己私利而挖朝廷的墙角。”
“陛下,圣明!”张璁能近距离感受到天子的威势,毕竟顶着兵乱而推行政务,这可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做到的。
“光朕圣明没有用,还是得靠一帮大臣辅佐。秉用(张璁字),这次的事你办得极好,虽然说过程中有些波折,还有安化王叛乱之事,不过他早有不臣之心,也怪不到你头上。纵观此次办差的全部过程,你始终能以朕的用意为先,处置的结果也恰到好处,说句心里话,朕都没有想到你能做得如此好。
再有,宁夏军屯清理,来年就能上交二十万石籽粒,还能为朝廷省下百万石的粮饷,仅是这份功劳,朕虽然越级拔擢你为右副都御史,但仍显不够。最叫朕看重的是,宁夏清屯为其他各镇的清屯起了个好头,这才是你的头功啊。
朕,已经晓谕礼部,封你妻子为诰命淑人。就在你入宫之时,应已到你府中宣读了。”
“啊。”张璁一听满心震撼,又十分感动,当即叩头,“臣谢陛下隆恩!”
朱厚照则微微笑了笑。
赏赐,也是讲究方法的。
张璁这样的人,出身贫寒,要说银钱呢,他是缺,但是一旦由民变官之后便会特别渴望荣誉上的东西,说白了,要人尊重,所以此番才特意封赏他的妻子。
“好了,回府去吧。长途跋涉之后,再休整几日,过了年,朕还有要事要用你,也盼着你再立新功!”
“是,微臣告退!”
人逢喜事精神爽,说的就是现在的张璁。
而他走之后,乾清宫边上的屋子里,毛语文和韩子仁走了出来。
皇帝低着头继续翻阅奏疏,同时说道:“他说的,你们都听到了吧?”
“臣明白陛下的意思。”
“锦衣卫最近下点儿功夫,盯一盯这八镇里的情况。”
“是!”
……
……
翌日。
张璁到杨府递上拜帖,请见杨一清。
杨阁老对他有提点之恩,陕西巡抚王廷相也是因为杨阁老才全力配合他,所以这一趟他是要来的。
“见了陛下了?”
“见了。”
“封赏不浅啊。”
“下官也是运气好罢了。”
“运气好?”
张璁坐在偏手处,说道:“陛下对下官恩赏重到令人侧目,无非是要告诉众臣,清理军屯一事至关重要,办得好重重有赏,办不好那就只能罚了。”
杨一清不禁点点头,这个一年前还是知县的家伙,倒是有些政治敏感性。
“陛下把整个朝廷都压了上去,八个人、八个镇,老夫领得是固原镇,西北三边嘛之一嘛,老熟人多,好办事。”
“有子衡(王廷相字)在,阁老可以放心。”
“老夫比你乐观一点,倒不觉得剩余八镇清屯会有多大的问题。自安化王造反一事过后,各镇总兵、副总兵都对辖地藩王加强了防范,就是有人成心作乱,最近也得夹着尾巴,谁也不想成为第二个姜汉,至少到王府赴宴便不会有人去了。况且,近来京里的事你应该也有所耳闻。”
“阁老是指严嵩和李梦阳相争之事。”
“不错。朝廷正跃跃欲试要追究藩王过错,难道还有谁要以身试法?”
这两者之间有一些相互配合的味道。
要说不是皇帝故意营造的这番局面,他们谁也不信。
“陛下真乃人杰也。”
杨一清说:“你我为臣,为的就是这一天,去除弊病,中兴大明,指日可期矣。秉用,此番你升任右副都御史,之后可有打算?”
“下官听圣命而行。”
“老夫问的是你,你有何打算?”杨一清提点了他一句,“圣意为何,京里大小官员都在抓,却说最近这严李之争,多数人认为陛下是要和宗藩算账,于是一股脑的全去附和李梦阳,但奏疏到了宫里都被留中。再加上严惟中本就是陛下亲信。因而现在的圣意,许多人便也不明了了。”
“下官以为陛下革旧迎新之意还是坚决的。”
杨一清若有所思,严嵩那个人是不会违逆圣意的,所以这个事情应该有些隐情。
“秉用先回吧,这一趟也辛苦了。”
张璁拱了拱手,没再说其他的话。
之后两天,他又分别去拜访了章懋和毛澄,这两位都是比较刚正的儒生,与他说的都是场面话,所以也没什么要紧。
事实上,首揆的眼光还是比他要好的。
十一月中旬的时候,朝堂上因为辽王奏疏有了动静,辽王积极响应了朝廷的清屯旨意,退还了王府所侵占的民田,到月底时,肃王也遵旨而行。
朝廷也遵照承诺,过往之罪不咎,并下旨意肃王、辽王入京觐见。
有了两王做了榜样,其他的王府和宗室再装无辜也就没意思了。
因而在清屯方面,来自王府的阻力已经不大。
不过张璁知道,王府所占军屯只是一部分,而且王府更简单,因为就那几个目标,盯住了,他们就是再不满意也没办法。
但问题在于边军各卫检校官员本身,从指挥使到千户、百户、总旗……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吸附在这个犯罪链条上。
而宁夏镇之所以顺利,是因为一个安化王谋逆,这样的人被杀了不少,只要见了血,就能震慑住剩余的人,可其余八镇并没有这个过程。
张璁身在京师,一直关注着此事。
然而就在十二月初,京里都在等各镇消息的时候,京里本身出事了!
誊黄右通政李梦阳,在京师之中于傍晚被人袭击,当街打了一顿!!
这种事情是触犯众怒的,一时间满朝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