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一章 王氏父子

正德四年四月初,

朔方镇的镇城里来了一队人马,大约要有三千人。

领头之人,是正德二年良乡一战成名而被皇帝封为武节将军的韩十二郎。

武节将军是一个散官的名称,就是有官名而无官职,但可以解决‘品级’问题,这是个五品武官。

他的官职则是上直亲卫虎贲卫的千户,而他的年纪也就和皇帝差不多大。

战争中活下来的人总是有这样的好处。

在京中差不多两年,上面又有新的调令下来,今天他就是向王守仁交差来了。

“奉上意,末将领丁口一千两百余、工匠八十七人归入朔方镇,另有牛犊、农具、麦种一并入库,请都使清点核查。”

王守仁刚刚巡视北安苑回到朔方镇,见到有这么个好消息,心情顿时欢畅。

“起身!”

“谢都使。”

“刘阍,你带人去,安顿百姓。”

“末将领命!”刘阍已经驾轻就熟,毕竟这不是第一次了。

王守仁则把韩十二郎带来的皇帝的信件仔细阅读了一番。

与以往一样,皇帝还是非常的支持他,他上奏河套地区需要人口,于是人口便一趟一趟的来了,这已经是第十趟了。

而开垦土地所需要的耕牛、农具、种子朝廷一样不吝啬。

皇帝在信件之中的用语更为亲切,王守仁不知道其他人和皇帝交流是怎么样。

反正每次和他的信件之中,总是要关心一下其他的……

比如会问他,

爱卿你近来身体可还好吗?

爱卿你为国屯兵边疆,分外辛苦,一定不要过于劳累。

爱卿你要是思念故乡,可上奏禀明。

爱卿你在边疆之地,务必要勤操兵马,免得鞑靼人死灰复燃,万一被他们偷营成功,你的性命可就危险了。

……

诸如此类,反正王守仁也不是第一回看了。

就像此次,皇帝说:爱卿,听闻这个韩十二郎原先就是生长于西北,对鞑靼人十分熟悉,在战事中表现的也十分优异,我特意把他派过来,增强你手上的力量。至于他是否真的成才,你看着办吧。

王守仁眼皮子抬了抬,瞄了一下下面的人有没有在偷看他,那种心里仿佛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怕被人瞧见一样。

实在是……皇帝的一些表达有些肉麻……

于他而言,则是一种压力了。

继续看下去,皇帝又说:你的父亲在南京当兵部尚书很多年了,他的身体还好。眼下又是用人之时,朕意调其入京。只是北直隶不比南直隶,到时候必定日夜操劳,所以问问你的意见,你觉得如何?

王守仁的父亲王华已经六十四了,这年纪再当个官也不是不可以,好些人七十多、八十还在干呢。

只不过这么问王守仁实在是有些宠溺了。

老规矩,王守仁决定写信‘驳斥’一下皇帝,对臣子这么好也是不合规矩的!容易助长臣子的气焰,我是不会这么干的,但是万一其他人忘却君臣之礼,这可怎么办?

“随我来。”

“是。”

韩十二郎跟着王守仁的脚步进到偏房,那里摆着书桌。

他一边执笔,一边说,“陛下信件之中对你赞赏有加,本官虽与你是初次共事,但料想你也必是极有才华之人,朔方镇初建,眼下有三件大事需同时推进,其一为垦田、其二为牧马、其三为练兵。你想做什么?”

“末将但凭都使吩咐!”

“那就……”王守仁想了想,“垦田吧,今年要垦田千顷,任务是极重的。”

“是。”

韩十二郎退下以后,先被人领着去了住所,第二日去到了北安卫。

朔方镇有朔方左右卫以及北安卫、永安卫共四卫。

正常来说,沿着长城所设立的军事重镇都远远不止这个兵力规模,如果按照镇城、路城、卫城、所城和堡城的一般防御体系,少说都要数万人才能基本成型。

不过河套地区面临一个新的问题——这里可没有长城。

河套就是越过长城打下来的地方,于是乎那种倚仗地形关隘、长城关口所进行的防御作战已经不太现实。

除非在这一段再修筑数百公里的长城,但短时间内显然不太可能。

所以朔方镇选择了第二种思路,就是打造军事堡垒。

所谓的军管区,就是让这里的军事色彩很浓,开垦荒地是为了获得粮食、围苑养马是为了获得战马,随后修筑城池,除了主城,还要在合适的距离修筑卫星城。

这样互为犄角,在一处遭遇侵袭时,其他处则马上领兵来援。而且与其他边镇有显著不同的是,这里要保持强大的骑兵力量。

这是进攻的力量。

因为有进攻的力量,所以不管是瓦剌和鞑靼,都不能忽视这里。

这样一来,朔方镇就形成一个堡垒化的城池,钉在这个地方,叫敌人忽视不了又打不下来。

如此,防线前推才能有前推的意义。

当然,这是目前朱厚照和王守仁的设想,百十年后,换了皇帝、换了边将,那就不是他们能管到的事情了,当代的人总想解决千秋万代的事,实际上又怎么可能。

朔方镇是这样,银川镇、云中镇也是这样,三个军事堡垒、屯兵之地往这里一扎,至少朱厚照可以保证他在世之时,北方的人蹦跶不起来。

宏观是这样。

微观上,王守仁还有一些敌人没有解决。

正德二年之后,朝廷虽然大败小王子,但草原上仍有些残余的力量在汇聚,尤其火筛跑了回去……

他以为,应当趁国力正盛之时,再进行一次远征。

按照皇帝的性格,他觉得只要他把河套地区经营的井井有条,有个三万精骑、三步锐卒,就可进剿草原,皇帝也一定会准奏的。

至于他父亲……

王守仁也不知这话要怎么回,皇帝如此偏爱、还要再启用,这份君恩,可是重了。

……

……

京师,乾清宫。

朱厚照与礼部尚书林瀚博弈了半天,起因说起来也有些复杂。

首先是他刚继位时命人修撰的《孝宗实录》,历经四年时间,现在快要修成了。

其修撰过程也算曲折,原先是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为总裁官,后来陆续都去了,朱厚照又命林瀚,以及礼部侍郎张元祯,翰林院学士刘忠,以及翰林院数名侍讲一同纂修。

在这个年份,修撰前朝实录是重要的政治资本,就像是镀了金一样。

而眼下朝廷的用人风向又已改变,知县、知府、布政使这类官职不少人抢。

这种好事,镀金之人轮不到又谁能轮到?

朱厚照也不是不愿意赏翰林院的这些侍讲,只不过在翰林院读书、修书几年,就要下去担任一方父母官,他始终觉得这对百姓不负责任。

有才能是不错,可以慢慢先来嘛,要么是去当副手,或者在各部做员外郎、主事,熟悉熟悉部务。

这样林瀚却觉得不好,《孝宗实录》不是一般俗务,皇帝这样对待纂修人员,牵强起来说,可以算不孝。

所以叽叽喳喳半天,说的朱厚照脑袋都疼。

这个林亨大,每次与他沟通最为困难,他不仅死板、愣头、说得你难受。而且他岁数大了,耳朵不好使,作为皇帝他还得放大了嗓音,不然人家听不到。

林瀚生于宣德九年,今年已经七十六岁了。头发、胡子全白了光,每次过宫殿的门槛,都要有人搀扶。

多方考虑,朱厚照就动了换掉他的心思。

但礼部尚书关乎一个‘礼’字,其实位置是非常重要的。非得泰山北斗一般的人物才行。而且还得找个上年纪的,三四十岁当礼部尚书总是让人觉得怪怪的。

由此,他才想到了王华,不管怎么说,王华也是当年的状元,在清流之中也是有些声名的。

除此之外,王华在京任礼部尚书,也是便于他儿子在河套行事。

官场就是人情,有一个这样的爹在京当礼部尚书,只要关乎到河套之事,一般人都得给行个方便。

这也省得他这个皇帝天天下场给他去站台。

皇帝轻易还是不要去做这种事,因为影响了官场的平衡不是好事。万一你偏向的那一方人,搞出贪墨渎职或是事情做得一塌糊涂这类丑事,到时候不是弄得皇帝自己都难看么?

“哎。”朱厚照摇摇头,这些老家伙们最是难说通。

至傍晚时,内阁最后的票拟全都着人送了进来。

朱厚照习惯于在晚膳之后走了两圈,然后批上一两个时辰,晚上毕竟安静,无人打扰,所以长时间下来几乎成定例,

而今日,有一封奏疏引起他的注意。两个原因,一是上奏的人是山阳县知县张璁,这是个名人、也是个狠人。二是这个事情,少府官员克扣银两、地方百姓民怨沸腾。

王鏊给的票拟,是要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以及少府一起来查,而后将实情禀报。

朱厚照多了一个心眼。

他批示的是:朕知道了。

但转头则叫锦衣卫入宫。

百姓生活本就困苦,不能任由这些官员这样胡乱施为。

如果要掀大案,那就掀大案,正好也可以看看张璁的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