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值房在紫禁城的东部,从永乐到正德,内阁的地位处在稳步的上升之中,真实的历史中,到明世宗,也就是嘉靖年间,因为夏言、严嵩连续执掌内阁,其地位开始与过去的丞相媲美,权力亦能稳固压制六部。
好在,迄今为止,并没有出现独相的情况,内阁的人数也一直维持在三人左右。其实永乐皇帝最初设立内阁,其人数是在三到七人不等。因而皇帝把杨廷和塞进来,倒也不能说在礼制上有什么问题。
他带着推广红薯的圣命入到阁中,便是王炳一向自视甚高,也不敢怠慢太甚。
杨一清倒没什么表示,见到杨廷和向他见礼,他便平和的说:“内阁这地方不大,介夫选个地方坐下就好。为陛下办事,克己奉公、清正廉洁这些都在心中,不必老夫嘴上再说。以后便是同处内阁,红薯一物陛下也分外重视,若有需要之处,我们三人都可为助力。”
“多谢阁老关照。”
以往内阁最重要的事务是票拟,就是将自己的意见写在纸上,然后贴在奏疏上。之后由司礼监转呈皇帝。
就是中间过了这一手,就把司礼监的地位给凸显出来了。
权力的大小,有的时候就看你与皇帝的距离。
朱厚照知道这样的隐患,就是后世之君一旦偷懒,就会交给太监去批红。
但目前为止,他还是保留了司礼监的地位。
内官与外庭的平衡,也是重要的一个方面。司礼监如果被极力打压,有一天文臣爬到头上拉屎拉尿,皇帝叫天天不应的时候是要哭的。
而从去年开始,因为所谓‘重大事务’需要内阁阁老牵头处理,因而在票拟之外,内阁又多出一项工作。
就是要对重大事务进行布置,如果遇到问题,下面反应上来,他们还要一同研究解决。
开会虽然是个很烦人的事情,但一个事情涉及部门多的时候,开会确实也是解决问题的有效形式,大家一起坐下来,把事情的原委、可行的办法都说清楚。
只有时时的组织一下这种研究讨论会议,内阁的阁员在朱厚照问起来的时候才能对事情的进展以及目前的问题了如指掌。
“陛下对于‘暂不知晓’是可以接受的。但不可以接受的,是连问谁都不知道……这些,介夫以往应也听说过,自然不成问题。然后除了陛下那边,还有……”
这是王鏊在提点他,并用眼神示意了下杨一清的位置。
王鏊在这里算年纪大的,他今年58岁,比杨一清还大四岁,比杨廷和更是大了九岁。但谁让杨一清是他们四个当中最早入阁的呢。
杨一清当初在陕西治理马政的时候,手段是比较激烈的,譬如走私,他是抓到一个处置一个,这里的处置基本上要么抄家,要么砍头,否则怎么镇得住那种乱糟糟的地方。
某种程度上来说,杨一清比皇帝还要严格而不讲情面。
和当初李东阳、谢迁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现在内阁首揆是他,按照规矩,剩余的三人都应归属他管理。也就是说,如果做得让杨阁老不满意,这也是不行的。
杨一清顺着王鏊指的方向,看了看伏案批注的杨阁老,心里头也明白的。他在朝中,哪里能一点传闻都不听说。
“多谢济之公提点。”
这个过程中,王炳没有说话,只是与他相互见了见礼。
坐下以后,杨廷和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主要皇帝对他的要求就是俩字,红薯。可这么一种新生的东西,下面的官员知道都不知道,自然就不会有奏疏。
过了一会儿,三四个太监搬来了不少书籍,杨廷和从早上查到了晚上,期间另外三位阁老都很忙碌,王鏊还离开一会儿去了乾清宫,大概也是有什么事情吧。
杨一清只在间隙看过他几眼,但也没说话。
到第二天的时候,杨廷和自己坐不住,便走了过去,说道:“杨阁老,下官查阅了些古籍资料,确实未见过有关红薯或类似红薯的记载。下官以为,此类事,坐在内阁里是不会有什么进展了,便想着还是走出去,先选块地方,然后会同户部、工部等商讨一下推广之法。”
“可,介夫去做就好了。”
“是。”
杨廷和转身离开,路过王炳身边的时候还低了一下头,“王阁老。”
“嗯。”
王鏊不在内阁值房里,而在边上新开出的房间。
内阁的值房之外,又新增了三个房间,里面都是会客的摆放样式,几张椅子,几张桌,现在正讨论事情呢。
他负责联系户部、少府和工部,这里就涉及到一个重大事务,修路。
一般来说,阁老之间都是相互给面子的,比如王鏊虽不负责联系兵部,但具体的事情如果涉及到兵部,也可以通知他们派人过来,而且除非尚书被皇帝和首揆叫走,否则尚书也要来。
同理,另外两个人也可以这样叫户部。
阁老与阁老之间是不会在这个事情上面红脸的,毕竟相互需要,今天我求着你,明天你就得求着我。只要不是核心问题,即便布置一些工作、出一点力,也没什么。
比如兵部若是不听话,王鏊可以去和杨一清讲。
所以下面的人轻易也不喜欢闹到这个程度,何必呢?躲又躲不过,实在不行,人家还能找到皇帝。
除非是拒绝的很有理由,否则,不是让皇帝觉得你故意刁难人家吗?
现在王鏊就召集了户部、少府、工部三个一把手在讨论事情。
起因是淮安府山阳县知县张璁上奏,淮安府到扬州府这一段路,有少府官员克扣工钱,致使工程队叫苦连天,工程队聘用老百姓都是从当地来的。
老百姓拿不到钱,便一直告官。可山阳县又不负责修这条路,这是朝廷要修的。所派来的官员也不是山阳县的官员,他一个知县管天管地,管不到人家少府的头上。
然而许多老百姓根本不懂其中的区别,什么少府和山阳,你们不都是官府吗?蛇鼠一窝,能有什么区别!
这种事,张璁一个知县听多了害怕,万一闹出什么事,他是无罪也成有罪了,所以接连不断的向上递奏折。
工部尚书何鉴说:“……修路的人原本很多也是灶户,去年盐场拍卖以后,灶户不愿意从事食盐生产,宁愿受雇修路,他们原本生活就困苦,原先制盐不成,现在修路也不成,心中怨气难发,民怨如此巨大,万一有什么事,便会酿成不小的灾祸。”
这也可以理解,怎样都不成,那就是不给活路啊。搁谁都头上,谁不急呢?
所以王鏊在乎这事。
皇帝现在是事情到人,修路属重大事项,归他管辖,出了问题,免不了一个失察之罪。身为帝师,清名又远播,这个破事,他可不想落在自己头上。
“礼卿,山阳县的这道奏疏,票拟还未拟好,想得就是先商议个办法,你一心为国、兢兢业业,可不要叫下面的一群人给蒙骗了。拨下去的银子要查,到底是哪一层克扣的。”
“阁老放心,既然有人反应此事,下官一定会重视。”
“其他段呢。除了淮安府到扬州府,其他段应也有这类克扣工钱的情形吧?”户部尚书韩文说起来都恨恨的,他最是知道胥吏的贪墨。
这样一查,就容易有窝案了。
这一条路,沿着京杭运河连接两京,所拨下的银两,目前已不下四百万。
当初朝廷之所以要花大价钱去做这样一件事,一方面当然是修路,另一方面是要要把从民间获得的银两尽量还花到民间去。
换句话说,是要给到百姓。
如果这些银子在官吏这一层被大量截留……
“查一下吧。”王鏊觉得保险起见,还是派人清查一下银两的去向,理好脉络,“这件事,本官来和王阁老说,让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都派人,和少府一起来查。不然咱们到时候都没法交代。”
“是!”
王鏊又看了看手中的票拟,心中计策已定,不过刑名涉及到王炳,他还是要去打个招呼。
从他本心来说,贪墨最好不要太过严重,要想完全杜绝是不可能,只是不知道下面的人会做到什么程度。
另外一边,
杨廷和叩响了孟氏父女的门。
他本来想先去选地方的,不过又觉得红薯是一种新鲜的作物,具体怎么种植,哪里适合种植都不太知道,所以还是问清楚了再说,反正他一个阁老,要几亩地还是容易的。
当然,他最关心的还不是这个。
当时在乾清宫,很多人都不敢多问。
现在却不一样……
“陛下给了本官这个任务,这担子是万千至重。但有一点,本官没有亲眼看到,始终无法完全相信,孟老兄,你也不能骗我。这红薯,真的能亩产三十石到四十石?”
孟求中低下脑袋,“小人哪里敢在天子和老大人面前说谎。小人在海外亲眼所见,其亩产大约便是这个数,此事不会假的。”
“那真是天佑大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