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没有在早朝那样的场合叫人家把家里的田产换成梅记的干股。
一来这种做法并没有先例,那干股是什么、怎么样,都不好说。所以倒显得是在抢钱。
无非就是在抢钱的时候还找个理由骗骗你。
当然,最主要的是,大事、新奇的事最好是从‘嘴上说’先开始办,看看效果,办得差不多了再‘纸上写’。
简单的说,如果朱厚照要颁布这个圣旨,那么他是写自愿还是强制?
如果写自愿,结果响应者不多,作为皇帝他去失去了转圜的空间和余地。如果写强制……实际上五百万两银子也买不来整个北直隶的土地。
这也是一种政治智慧,有些事,先做再说,先说再写。做得不对,我可以重说,认错嘛,上嘴皮碰下嘴皮,或者正话反说、反话正说,反正中国人于这一套也很有套路。
如果说得不对,我可以再写时纠正。
想一下,如果完全是反过来,写好讲、讲完了做,做不下去,怎么办?朝令夕改?
“听济之先生的意思,陛下这是驱虎?”
“对,兵法上有个说法叫围三缺一,恰是如此。”
就是再怎么样,也要给人一条生路。免得敌人鱼死网破、狗急跳墙。
这一次虽然不是打仗,但也算是一种围三缺一了。
“驱虎不成呢?”
“那便只能吞虎了。”
李、刘二人一顿,换成先帝不会这样子做,但现在这位,真的驱虎不成,肯定是抓起来。
所以王济之乐观,并不是盲目,他继续说:“先前都说要再三考虑的那些勋贵之臣,在陛下驱虎之后,纷纷来人求教,这田地换干股,是怎么个换法,到时候分利又是怎么个分法,以往没做过,真叫我每个细节都说得清楚,一时倒也没那么容易。”
所以说他走进了内阁。
“内阁佐天子之令,西涯先生和于乔兄都是德高望重的老臣,这个关口,由内阁去向群臣解释正是合适。而且这也是提前准备,否则问的人越来越多,我们却答不上来,这也尴尬。”
李东阳和谢迁都是极聪明之人。
皇帝不仅派出了锦衣卫、还派出了东厂,北直隶地区厂卫之害大起,搞得许多人都以为宦官之乱要再现了。
如此声势浩大的驱虎之策,其目的就是要让这些人尽入彀中。
谢迁沉吟说道:“那要把梅老板请来。”
“诶,于乔莫急,我已经派人去请了。”
好嘛,李、刘二人这下便清楚了,原来是都弄得差不多了,
“好在有济之衔命而来,这便好了。我们之间都可以商量着办事。”
王鏊自谦,“西涯先生(李东阳号)才是元老,众望所归。”
“我们相识已久,济之的人品才学,一时之冠。陛下选中你入阁,朝中尽皆击掌。”
因为不管怎么说,皇帝还是用正臣的嘛。
“好了,都不要这样客套了。”谢迁严道:“这是个急事,倒不如先议议吧?”
“好!”
信息传递的速度是有限制的,京里的大人物,能第一时间感受到宫里的意思。
换到宛平县里则不同。
虽然也有人在解释,可这年头百姓原本就不相信官府,现在又涉及到田产的事,许多乡绅根本就觉得是在纯粹的骗人。
事实是这样,靳贵也没有办法。
当初他出宫,皇帝是仔仔细细的交代,用意很清楚:只是叫这些人解释一下,并不是强征他们的地。
换在哪个时代,你的‘巨额财产’叫政府看一下来源虽说有些难受,但也不是多要命的事。
更何况,这也不是人人平等的年代。
如果这都做不到,那么这巍巍皇权真的该展现一下力量了。
所以说靳贵没有空间去为这些抓起来的人再做些什么,不过想来也觉得应该的,“买田的凭证拿不出来,贿官的账本倒是在你们府里搜到了几本。许是我太实诚,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你们还叫冤。”
毛语文带回来了五人,都是乡绅。
“靳侍从有所不知,审案官之下,没有几个说不冤的。”
“这还不冤?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哪个地方没有乡绅多占土地?!自古都是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把我们这些人都杀了,天下也就该乱了!”
靳贵略有意外,说这话的是个五十多岁的人,脸色泛黑,右眉上方有一颗凸起的黑痣,这还好但脸色阴郁,看着就有股子邪气。
“天子说,如果什么都不做,也总归是要乱的。既然如此,就把你们这些祸乱之源先抓起来。便是大明要乱,也要叫你们先陪葬。所以说你这些读了几本书就乱说的歪理不必讲了,占了老百姓的田,就是违了朝廷法度!”
这人大概是觉得受了莫大的委屈,“天下王爷公主,哪一个是没占的?难道只许他们家占?坐天下也不是这么个坐法!”
毛语文脸色一变,抽刀就向前,他不会当着靳贵的面杀人,但是刀锋铮鸣,冰凉之感落在那人的脖子间,倒是也吓得他咕咚一声咽下了口水。
靳贵转身,平静的说:“你以为王爷公主,不交田吗?还在犟嘴,无可救药。”
随后他示意了一下身后站着的宛平知县,“此人姓赵名简,你带人先丈量他家之田,随后组织百姓分田,记住,风浪急时老实些,什么时候贪都不能这个时候贪。”
“是!”
“你们安敢如此!那可是我三代积攒的家财!”赵简疯魔了起来,也在使劲挣扎,“我在京中可是有人的!他一定会向皇帝奏明我的冤情!”
毛语文顿时来了兴趣,“说说,是谁?”
“他是太常寺的少卿,正四品的官!”
这也不小了,毕竟侍郎也就是正三品,像东宫詹事府詹事也是正三品。
“姓什么?看看能不能给你使上劲。”
此人算是愚笨之人,但在此情急之下,一般人也很难理智思考,“姓关,名廷。”
马永成恍然点头,“喔,是他呀。”
赵简一听倒是兴奋,“公公听过此人?他是小人的妹夫!最是了解小人家中情形!小人的确是冤枉的。”
马永成满脸堆笑,“好说,好说。你安心待在这儿,咱家这就先去找他一趟。”
“哎,公公若是能帮忙,小人必有重谢。”
靳贵顿时说不出话来,怎么一边说着冤枉的话,一边还当众暗示贿赂?这是被吓昏了头了呀。
所以他不耐烦的挥挥手,“带下去关起来吧。”
这马永成也不是什么厚道人,这个关口还要骗一个死人。
靳贵也不烦那么多了,宛平县离得近,这里的情形他正好写封奏疏递进宫。既然已经在命令知县分他的田,那结果还是尽快定下来为上,万一田分完了,上面推翻了他定的结果那也蛮被动的。
但他这么按部就班的做法,搞得毛语文是着急上火。
所以他也只得把火儿撒在剩下几人身上,啪得一下猛拍桌子,道:“还有哪个骨头硬的!咱别的喜好没有,就喜欢骨头硬的!”
一时之间几人皆是心惧胆颤。
不过这么大的动静,宛平县的百姓那里也瞒不住,一听说要分出这些人的田产来种,群情一瞬间便是高昂了。
多少白胡子老头活了一辈子都没见过官府干过这种事。
……
……
“陛下,奴婢回来了。”
刘瑾从外面匆匆入宫回到皇帝身边。
葵儿大夫要走,不过却叫皇帝给拉住了,“不碍事。”
随后面向刘瑾,“怎么样?”
“两重天,有些人急得不得了,要王阁老赶紧告诉他们如何换上梅记的干股,有些还是死守着。”
“再等等吧,还没见血。”
“是。”
皇帝挥挥手,叫他下去,不要在这里碍事。
“陛下……伤神了。”
朱厚照明白的,“好,朕不想。”
但这种环境挺无聊的,他干脆偏了偏头,仔细的盯着葵儿姑娘看。
她眼睛大而弯,脸上洁白透光,脖颈细长似天鹅,整个人也是高挑、亭亭玉立。
葵儿给瞧得害羞,忍不住低下了脑袋。
朱厚照则笑了笑,“这下麻烦了,不是伤神,就是伤肾。”
姑娘是学医的,一下便懂,瞬间脸色大红。
于是皇帝有些忍不住,他是皇帝,他可以的。大抵是心里有这样的声音,所以抬手把人家的柔嫩的手也抓住了,
葵儿姑娘立时心跳便快了起来,她早知是有这么一天。
“满搦宫腰纤细,年纪方当笄岁。刚被风流沾惹,与合垂杨双髻。初学严妆,如描似削身材,怯雨羞云情意,举措多娇媚。朕觉得,柳永这首词说的那娇媚之人,应当不如葵儿姑娘。”
这便是很直接的表达了。
小女孩一身医术却完全不懂如何应对男人,但皇帝至情至性却不是她讨厌的那种。
“陛下……民女……民女不读书,听不懂诗词的。”她声若蚊蝇,根本是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
朱厚照则轻笑一声,刮了刮她的鼻头,“听不懂没关系,你闭上眼。”
她也真的就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