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大明天朝上国,海外则为蛮夷之地,用抢,实为不妥。”
听顾佐这样讲,朱厚照一时愣住。
这……
“那就不说抢,说换。”皇帝有些哭笑不得,“海贸海贸,贸易本身就是相互交换。咱们大明的宝贝,他们见了也是眼热的,所以才常常高价哄抢。”
“皇上所言极是。”
顾佐头一次看到所谓的红薯,便问:“陛下,不知此物有何妙用?”
“朕也是在一古籍上所看,说海外之国有红薯一物,抗旱易活,产量颇高,可食之。”
“喔?有如此奇物。”
“等朕找回来,再与你详谈。现在你们先退下,礼卿,不夜城的事盯牢。收不回租金,少府的银子可就白投了。”
“是,陛下放心。”
送走了这两位,毛语文也差不多被宣进宫。
时间很晚,但朱厚照不想拖到明天,三两句话吩咐下去就好了。
而且也因为红薯的事情,他相当重视。
老实说,即便今天已经拿在手里了,推广也尚需要几年的时间,真的形成粮食产能的跃升,说不准都是七八年后了,更何况,他现在连影子都没有见到。
好在现如今朝廷开海,海内外的交流增多,锦衣卫想安插几个人到商船之上也轻而易举。
所以仔细一想,还是交予毛语文。
除此之外,作为皇帝他对于海外之国的了解仅限于他从上辈子所带的记忆,而且还不知道记忆对不对,这其实也令人抓狂。
所以实际上毛语文是接到两个任务。
其一是派人前往海外了解各海岛之国的国情、军情。其二是找到红薯并带回来。
真实的历史上,西班牙人的确对这种作物的外传进行了控制,反正这些白人进行各种封控已经是老传统了。
“朕想制定一个行动,由北镇抚司执行。前段时间朝廷将锦衣卫改组,其中最重要的北镇抚司在你的手上,且原先锦衣卫就有刺探军情的职能,以往海外不足为虑,但朝廷开海之后与海外之国交流增多,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所以你要选派一精锐小队跟随梅记的商船南下。”
朱厚照把之前拿到的红薯的画拿了出来,“去那边以后,想办法寻找这样东西,这个是可以种的,种出来可以吃,而朕,要活种子。记住了没?刺探国情以及寻找此物。这件事你要亲自关心,亲自挑选人员,也决不允许走漏消息。此次行动便命名为红薯行动,明白么?”
皇帝说得语气不轻,毛语文其实没太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略带懵得接过了这幅画,“陛下,此事既然重要,不如臣亲自去?”
“唔……倒不必。”
因为本身那个姓孟的也在寻找。
锦衣卫也去寻找。
两手准备,足够了。
毛语文是不是亲自去,不是关键的要素。
“你还是留在这里,今年想必事情也不少。朕还是需要你。”
毛语文听完心里大受鼓舞,“既如此,臣便派遣三个小队,每队七人,全部分头行动,就是丢了命,也要完成陛下的交代的差事。”
三个小队这个执行方案倒不错。
朱厚照一时间倒没想到,因为他渐渐习惯了直接盯住某个人,具体怎么完成那是他们的事。
其实除了要尽快引进种子,本身也可以做些准备。比如说推广种植的过程其实可以提前先准备。
从成化到弘治正德年间,皇庄的问题逐渐凸显,文官对此意见很大。
只不过朱厚照又是开海,又是不夜城的,花里胡哨搞得太多,某种程度上使得皇庄倒成了件容易被人忽略的小事。
实际上,皇庄到可以作为先行示范的点,一旦看到实效,事情做起来会容易许多。
这个念头在朱厚照的脑海里闪过,于是叫来严嵩。
“陛下。”严嵩在毛语文的边上也跪下。
“忽然想起来一个事。等……过段时间吧。”朱厚照摸着下巴思索,“过段时间你记得提醒一下朕,朕要全面看一下皇庄之事,包括面积,区域,目前的情况。你下去以后先做调查,准备好。”
“是!微臣遵旨。”
毛语文在仔细端详了一下手里的东西,说是能吃,反正他是没吃过的。
“……红薯行动以从婆罗洲的海外之地带回种子为最高目标,三个小队既然分头行动,为免他们互相争功,互相破坏,你可以放话下去,只要事成,这二十一人朕皆有重赏,若是有谁不幸殒命,其妻儿父母也都由朝廷供养!”
听这意思竟然是这么重要的事,说得毛语文自己都想亲自去立功了。
“微臣明白!”
朱厚照在乾清宫来回转悠,再想不到什么但也无法完全放心,“你可有什么建议?”
毛语文想了想低头说:“这幅画……似乎是女子所绣,微臣斗胆,像是什么人给陛下的吗?”
“一个民间女子,应该在梅可甲的府上。”
“臣,想见见她。”
朱厚照略作思量,“行。不过她没有罪,你不要拷问。”
“陛下放心,臣自有办法。”
“好,那此事便由你全权负责。”
毛语文接了任务,感觉又焕发了活力。
江西、浙江的事情之后,他歇了将近两个月,都快要闲出病来了。人一闲还容易胡思乱想,害怕皇帝会不会对他有什么不满意。
今天见过之后,一切阴霾便一扫而光。
如此重要的事情,还是委任于他,北镇抚司还是皇上用得最舒服的一把刀。
乾清宫里,朱厚照看完最后几封奏疏就准备歇息,
有刘健上的一封请罪疏,他说自己年纪大了,连续站了六天实在支撑不住,而且心系山东百姓,想早一日回到山东,处理政务。
朱厚照看到的时候略微沉吟,
“刘瑾。”
“奴婢在。”
“刘希贤有子嗣么?”
“回陛下的话。希贤公有三子,但其中一幼子早幺,另外两个儿子皆不寿,还有两个孙子,可惜长孙也不寿,到眼下这个时间点只有个小孙子随他左右,四处奔走。”
“比李阁老好些,至少还有一个孙子。现在是什么身份?入朝为官?”
“什么身份……”刘瑾仔细想了一下,“应当不是官身,上次听说考了个秀才。”
“行,朕知道了。”
他这么问也是有目的的。有明一代,皇室会恩荫这些臣子的子孙,这也算是一种奖赏。只不过眼下刚升他为巡抚,其实赏赐也不必如此密集和频繁,日后再说吧。
对他来说,有这样一个人牧守山东,足够放心是最重要的。
而对于刘健来说,他的大朝会已经结束了,第七日的军备不能说和他没关系,但作为一个失去了政治前途的前朝老人,他在这方面提意见属于自取其辱,没有意思。
老实说从今往后除了山东的事,其他的事他说任何一句都是多余。
这应该就是上一封奏疏的意思。
看来他是知道自己要终老山东了,
毕竟是内阁首辅,把握皇帝情绪和朝政的心思还是细的。
所以这个晚上,刘府在收拾东西。
他的小孙子名为刘成学,也二十来岁了,看到此情此景觉得奇怪,“爷爷,这么晚了宫里都没个回话。没头没尾的,明日不出现在大朝会会不会显得不敬?”
刘健躺在一个摇椅上,一晃一晃的。他老了,老人的情绪好像就容易泛滥的样子。所以他也能体会到皇帝当时说那些话的情绪。
很多话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一个语气、一个眼神他都能读出话来。
皇帝很……怜悯他,
原本应该是很厌恶他才对,但皇帝竟然流露出那种情感。而且所谓的先有孔、后有刘,说得容易,实际上他不把这条老命扔在山东,怎么做得到?
所以说,皇帝在怜悯他的情况下,依然决定将他留在山东。
就说明一件事——他来京城,就是碍事。
这些事,其实想不到也就想不到,算了。但他想得到,而且虽然说也没什么特别大的意见,但想透其实还是有些怅然若失……
“皇上,他什么都知道。”刘健闭着眼。
小孙子有些不明白,“什么都知道?”
“是,圣上他知道爷爷敬不敬他。”
“真的?”
“成学,你要记住。今上是可比太祖太宗的圣明贤君。自古明君,哪个不为臣子所敬?”
躺在摇椅上,刘健忽然追忆起了以往,他曾经想过要和皇帝通力合作,共同为大明的百姓做些实事。可惜,天不遂人愿。
老人家眼睛一偏,看到给他捏腿的小孙子有些出神,“你是不是想要见陛下?”
“……恩!孙儿读史书,每读圣君在世,必是热血沸腾。今上可追先祖,孙儿心中也是极为仰慕。若是能有机会见一英雄,那也是一大快事!”
“会见到的。”刘健幽幽的说,他心里知道成学资质平庸,虽憨厚老实、用心治学,却总是不得要领,想必将来也是难成大器。
所以大概要靠他干得卖力一点,这样,等到他死的时候……说不定就有见到皇帝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