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福州府去往泉州府的有一处高山名为高盖山,不是什么横亘大地的超级山脉,但丘陵地区的地形就是小山包一座接一座。
官道实际上就是从这些小山包里穿过去。
这样的地形,如果隐匿在山中的土匪有意埋伏,还是很令人头疼的。
说起来,弘治六年,朝廷之所以在南赣设立巡抚,其实也是因为这一点。福建、江西、广东,或多或少都有这个问题。
对于现在的福建来说,搞不定藏在山窝里的土匪就抓不了想抓的人,这些亡命之徒只要收点钱眼里是没有王法的。
皇权?这儿可不是北京城,皇帝的一句话还不如一块金豆子好使。
所以这个匪必须剿。
不然官府在这里一点儿威慑力没有,还谈什么推行政策。
尤其是按察使都被袭击了,如果不把这伙山匪敲了,那福州城里大大小小的衙门就是在自娱自乐,没人当你是一回事。
而因王守仁的表现出色,总督王鏊也自然将剿匪事宜也压在他的肩头,他也知道自己带的这个小小的主事,其实藏了一个当将军的心。
之后,都指挥使于子初怀着将信将疑的心情把王守仁请到了自己的大营里。
现如今,他手里的卫所兵已经是临战的状态,毕竟盗匪都敢袭击福建按察使了,胆大妄为到这个程度,谁敢保证就不出什么事儿?
回去路上,于子初大约多问了几句。
这才知道王守仁在没有中进士之前,曾跟随当年的王襄敏公在贺兰山下纵马狂奔,于是心中再不敢有一丝轻视。
得了王越真传的人,可以说用兵上是行家里手了!
再有,他们这些粗人,对于进士总是有一些礼敬,觉得他们读过书,懂得多。
“在西北草原用兵和在东南是完全不同的。”王守仁骑在马上,分一二三点给他说:“其一,敌人不同。鞑靼即便不复大元时的兴盛,可怎样也是数万军队,而且常年作战,即便是大明官军亦有不如。所以在西北,朝廷也得组建规模巨大的官军与之对抗。”
“可福建呢?一个山坳子里藏个几百人就是一处山寨,他们哪里是军队,乌合之众而已,其中大部分也仅为了讨口饭吃。”
“所以呢?”于子初问。
“所以咱们不需要成规模、数万的军队。首先不好行军,其次不便指挥,在这里带领三万大军倒不如给我三千精兵。”
于子初心说,我就是看得起你么,你也不能敞开了在我面前吹牛逼。
你三千人搞定了,我带着三万人还没啥功劳,这叫什么?
所以他马上就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但王守仁只是笑,“于指挥使你信我,挑出三千精兵,高盖山的那伙山匪,我们转瞬间就可将其消灭。不过是真的三千精兵,最好能让下官亲自挑选、亲自整编。”
于子初略微有些不乐意,不过他想到了王鏊。浙闽总督非常信任这个小子,他这里不愿意其实也没用,两个人争起来,王守仁到王鏊面前一句话,还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既然如此,于子初也就没必要去得罪这个人。
要三千,那就三千,出了什么事反正不要找到自己就行了。
“好!那我们回去之后便挑三千精兵!不过……不过剩余的人用来干什么?”
“令其守城即可。”
这个时候守城是没什么危险的,山里的盗匪难道还敢来攻打福州城不成?即便真的来打,这么一帮泥腿子连城墙都摸不到。
所以这个没问题,于子初也觉得有道理。
王守仁其实颇有些兴奋,还小的时候他就对兵事感兴趣,这么多年了,终于可以在这里练练手。当年他曾经和他老爹说过:给我五万兵马,我能荡平草原!
迎接他的就是王华的一顿训斥,不考科举,成天做这些美梦。
现在么,虽然还不是几万的军队,但三千……也可以过把瘾了。
在王守仁看来,剿匪必须要小股精兵。
因为山路不便,就那么一条窄窄的路,最多走两个人,三万、五万有啥区别?反倒是自然条件艰苦,所以需要精壮的、意志力强大的兵卒,这些人才能够翻山越岭顽强作战。
再有,这个山头和那个山头之间相互有联系。用兵之时,切断敌人之间的相互联系是基本常识。山匪的战斗力弱,但是一旦他们相互配合,且又熟悉地形,这就比较麻烦,最好是可以各个击破。
所以三千官兵还要再分,面对鞑靼分兵是危险的,但在这里,五百精锐就能够将一处山匪打得落荒而逃。
可这样一来,又需要非常高效的指挥。所以其实人少是一种优势。人多成了劣势。
兵无常势、水无常势。用兵没有什么所谓的大忌,如果有那就是脑子僵化、照本宣科。
“那么其二是什么?”于子初听了王守仁说其一,就知道有其二。
“其二。就是这山中的许多百姓并不是真的要造反,并非明军与鞑靼之间那种你死我活的关系。简而言之,官府若是不给百姓活路,那么遍地都是反民、满山都是土匪,就是大罗金仙来了也剿不完。”
“那王参政的意思是……”
“剿抚并用。”王守仁显得胸有成竹,“这就涉及我们抓奸细了,正好可配合起来并用。”
“怎样用?!”
王守仁离得近些轻轻言语了几句,
于子初听完便大为震惊,“此计甚好,此计甚好!”
接着他一改神态,颇为正经的对着王守仁行礼,“王参政,我于子初没服过几个人,从今往后我是服你了。”
“等打完了这场仗再说此话不迟。”
“好!”
话说两人回到营房之后,大张旗鼓、分外张扬。就跟敲锣打鼓差不多了。
于子初一声令下,福建都指挥使司里的都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已经下辖卫所的卫指挥使,大约二十人全都集中了起来。
此时是战时状态的节奏,营房里住满了士兵。
每名士兵的长官全都进了都指挥使的帐下,这个节奏很容易猜。
要打仗了?!
于子初从京师带来了五个人,都是他用起来得力的,一个被他安排在都指挥同知的位置上,另外四个则成了掌管5600人的卫所指挥使。
当然,实际上也没有5600人就是了。
时间不等人,于子初也不啰嗦,等人到齐他就宣布了三件事情。
第一、官军已经决定要进军高盖山剿匪!
第二、从整个福建都司中挑选精兵三千人重新整编!
第三、剿匪以安为主、以杀为辅,愿意投降的,可从轻处置。
于子初虽不是什么名将,但毕竟兵书上的东西学了不少,军令如山是他们这一票学员的基本素养。
无论用的好不好,反正是在用。
所以他的命令下去之后,首先开始的选人活动吃过午饭就开始了。
王守仁亲自主持,按照身高、体格、年龄、是否有案底……等等条件在一群男人中一个一个选。
这样公开的活动把官军的下一步行动暴露无遗,而且挑选人员、秩序混乱,人群中隐藏着的一些人趁着这个关口偷偷溜出了营房,没几步路便在山野村道之间消失不见。
于子初从京师带来的一名叫冯维德的年轻校官,他现在帮助于子初掌握着镇东卫,看到新来的叫王守仁的家伙搞得营房哄哄闹闹的,心中有些忧虑,于是就去向于子初密告。
“……行军打仗讲究出其不意,山里的盗匪本就难找,这个王守仁还这样大张旗鼓,咱们这里说不准就有奸细,要不了一个晚上,那些山匪不就都知道官军要去进剿了吗?”
于子初双手抱胸站在离演武台不近不远的位置,他就在这里看着王守仁一个一个人挑选。
三千个人,说起来不多,可一个一个挑,可能两天都挑不完。
不过这个家伙倒是有耐心。
“不被山匪知晓,咱们就能找到上山的路吗?”于子初缓缓反问。
冯维德看长官这个反应,马上就猜道:“都指挥使您……早有谋划?”
“不是本使有谋划,是那个人有谋划。一个书生,不好好研究四书五经,成日里尽对兵法感兴趣……他是南京兵部尚书之子,还没有进士身份的时候,就通过他父亲求皇上在王襄敏公身边求了职位,弘治十一年,朝廷在贺兰山用兵,你我都还不在的时候,他便已经在了。”
冯维德略有震惊,他仔细的瞧了一眼不远处那个瘦削、忙碌的身影,三十多岁、并不强壮,他又能有多特殊?
于子初看了看日头,“太阳落山之后你带上亲信之人把守营房正门口,记住,前半夜松,后半夜紧;出去松,进来紧。其他出入口,我让他们把守。”
“这是何意?”
于子初左右看了看,这是空地,没人离他们近,便说:“咱们如此认真的说要剿匪,营房里的山匪奸细会怎么做?”
冯维德眼睛一亮,“会去通风报信!”
“不错。所以谁今晚不在,那就抓谁。抓了他就让他带路,山路还有什么不好走?”
“可是……就算去了,那些山匪也会知道官军来了,贼寇严阵以待,这仗怕也不好打。”
“一帮土匪都怕,咱们还叫官军吗?!”
就是堂堂正正也能够击败那些乌合之众!
“好!那末将今晚就等着他们。要说还是于指挥使,这个法子好!”
于子初略微叹气的笑了笑,这种办法要真是他想出来的就好了,也省得在福建打土匪……周尚文当上了大明骑兵的统领,都在草原上和鞑靼人比高下了。
不过于子初也想这个王守仁肚子里有墨水,皇帝似乎对他也青睐有加,跟住此人,说不定将来也能有立功受赏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