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斌听完之后有些发蒙,这命令他是闻所未闻。
“殿下,这事儿确实不难……不过京城里衙门众多,若是同时封掉。臣恐人手不够。”
“那就召张永,让他带些人去,一定要做到我说的,不准任何人进,不准任何人出!”
牟斌无奈,领了旨意退出去了。
其实他们这些人不知道的是正儿八经的历史上……正德年间得势的大太监刘瑾就干过这种事,他规定官员寅时(凌晨3点到5点)上班,酉时(晚上5点到7点)下班。
历史上刘瑾其实才像我们平常人,就是他又做好事,又做坏事。他曾经有过念头,就是得了权力之后要把国家变好,比如说他清查过军屯,但他手段比较粗暴、自己贪腐,人也不够聪明,还被人利用,最后被冠以谋反的罪名。
也许我们读的历史都是片面的,一个时代那么多人留下记录的就那么几个,或是光辉的刺眼,或是肮脏的恶心。但大部分人在历史上是不留姓名的,他们就和咱们这些普通人一样,上班拿钱把日子过下去。领导管的严格了,那就老实点,领导管得宽松了那就随大溜搞搞‘吃喝拿’那一套。
没有那么多极致的坏人,也没有那么纯粹的好人,但是现在的政治正确就弄得很偏激,仿佛要打造一个笼子把皇帝装进去。
所以朱厚照要抓住这次机会,他要的不是大明官员的命,他要的是他们的名。
李东阳给太子严厉喝退之后也不好说什么,反正内阁的人都是在的。倒是韩文有些不自在,想了想他还是主动请罪说:“殿下,户部今日亦有未曾当值的官员……”
朱厚照抬抬手,“本宫今日不办人,大司徒不要担心,户部的官员本宫一个都不会动……本宫这个太子不敢说头悬梁锥刺股,但临朝理政也算得上勤吧?你们当中也有给本宫上过疏的,说励精图治、勤勉政事,百官都会深感其德。今天咱们就瞧瞧,百官有没有感这份德。至于说丢不丢朝廷的脸,嘿,这事简单。谁让朝廷丢脸,本宫就让他丢脸!”
却说另外的牟斌那边也不敢大意,回去后就将所有还在京的人都散出去,今天这事儿吧,简单是简单,就是太容易闹笑话。
但是太子要这么干,谁有办法?都已经弘治十七年了,谁不知道太子的脾气,一旦动起了真格儿,谁也别在这个时候恼他。
所以说,闹就闹吧。
不多久,一路几十人的锦衣卫开始出现在各衙门前,最开始看到锦衣卫的官员吓得脸色都发白:又是犯了什么事儿?把这群杀神给招到这些地方来!
“奉太子旨意,即刻起封刑部衙门,任何人不准进出!”
闵珪得手下人慌忙来报,“大司寇!不好了,锦衣卫来了!”
“锦衣卫?”闵珪放下笔从书案后出来,他伸头望了望外面的动静,“知道是谁犯事儿吗?”
“不清楚哇,就是要封衙门!”
“封衙门?”闵珪来了脾气,“刑部的衙门也是他们说封就封的?走,随我去外面瞧瞧。”
说起来他也是脾气暴躁的人。
看到真有一队锦衣卫在衙门前摆下了阵势,闵珪逮着领头的千户就叱骂:“刑部是朝廷六部之一,本官是朝廷二品大员,无缘无故的,你说封就封,难道不怕本官到太子和陛下面前参你一本?!”
闵珪的官位确实不低。
这位锦衣卫的千户也只低头,“大司寇莫要动怒。卑职来此封衙正是尊了殿下的旨意,若是有什么疑惑,大司寇可在一会儿解封之后入宫向殿下证实。”
奉殿下的旨?
“殿下怎么会下这番旨意?”
这话反问的很是不得体,千户大人心中其实不屑,表面尊敬的说:“大司寇虽贵为朝廷二品大员,可这种话还是不要说为好。叫有心人听了去,捅到殿下的耳朵里,大司寇也落不了好。”
闵珪被将了一军,伸手怒指,“本官这就回去写参本!”
这位锦衣卫千户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对着身后人讲,“眼睛瞪大一点,这是殿下的旨意,放跑了一个人,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似这番场景很快就让京中各衙门乱了套了。
主要确实想不到皇太子会下这样的旨意。
不过这也是下面的锦衣卫嚣张惯了,像牟斌亲自去的吏部则好些,他和王鏊解释了一番:“殿下今日只为点卯,不为抓人,老天官不要惊心,只要人员不要进出,其他一切正常就好。就是得将今日无故不当值的官员名单报来。”
王鏊虽然搞不明白这是要干啥,不过这么些年他跟在太子身后也习惯了,太子……就没干过几件寻常事。
而与此同时,在一处勾栏之所,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官员被家里的来的小厮给晃醒,“老爷,大不好了!京里现在全乱了,说锦衣卫全体出动到处在查封衙门!小的打听了一下,是太子殿下在点卯!”
“点卯?!那老爷我岂不是正好不在?!哎呀,完了完了,快,备马!”
这官员已是中年,下巴有颗大黑痣最叫人印象深刻,他叫卢叔茂,正是这次派往山东的巡按御史。
原本回京之后,他也是做好了要汇报的准备,可浙江的事吸引了朝中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包括殿下的。
所以这么一拖就拖了近十天下来,搞得他都要以为太子忽略了此事。
巡按御史是监察官,这一趟监察下去,多多少少有刮点油水,身上踹了银子他忍了几天,今天是再也没忍住,没想到命不好,碰上这档子事儿。
马备好了还不行,哪个当官的也不会穿着官袍去喝花酒啊,还好下人机灵,给他弄了个马车。卢叔茂掀开一看官服都在,不禁夸他机灵,“老爷我过了此关,回头就重重赏你!”
“哎!”下人听说有赏,干活儿更加卖力,“老爷吉人天相,又在山东立了大功,这次肯定会安稳过关!”
然后回来把赏赐给他。
于是卢叔茂是边赶路,边更衣,什么礼节也不管了,就在大街上、躲在马车里把衣服换上,结果马车赶得太快,在一个路口忽然‘砰’的一声和另外一辆马车撞到了一起!
急的不是你一人啊!
这下好了,弄成一个车仰马翻。马车翻了之后,卢叔茂在里边儿也得不着好,就是吓坏了马夫,顾不着自己被撞坏的脸颊,他赶紧到后边儿找人,“老爷,老爷?!”
这事故不大不小,但这年头也没什么安全气囊之类的东西,可怜卢叔茂的脑袋在里面硬生生的撞了木头,人竟是晕了过去!
马夫担心自己摊上涉及朝廷官员的人命案,啥也不顾得就把人往外拖,这一拖不要紧,卢叔茂的衣服还没换好呢!
……
……
啪!!
朱厚照把手中的奏疏狠狠的摔在了地上,“这就是我大明的御史!还说要顾及朝廷的脸面!如果朝廷都是这些官员,在百姓的心中,朝廷还有什么脸面?!怕是早就被他们给丢干净了!”
“殿下息怒!”
皇太子陡然发怒,所有官员都噤若寒蝉。
这会儿也不止先前那么些人了,内阁、六部九司被放出来的一把手都在。
刚刚接任戴珊任督查院都御史的张敷华主动请罪,“卢叔茂是督查院御史,臣尽职不利,无可争辩,请殿下治罪!”
朱厚照不想搭理这话,只是皱紧着眉头问地方,“牟斌,这次一共多少人?”
“启禀殿下,一共查出含卢叔茂在内等大小官员108人。”
“呵,倒是凑齐了108将!这还只是京官,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又有多少地方官员该当值而不当值的?平日里就知道给本宫递奏疏,要么向本宫要钱,要么向本宫请求免钱,一张嘴就说国事艰难,有这么一群天天躺在床上等靠要的官员,我大明朝能不难吗!真是荒唐!通政使司来人了吗?”
通政使司是负责收发奏疏的部门,出纳帝命,通达下情,勘合关防公文,奏报四方臣民实封建言、陈情申诉都属他们的活儿。
虽然在实际的过程中这个部门有些被边缘化,但它还是有个职责,就是将奏疏誉抄存档。
“臣孙廷垣,听候殿下旨意!”
“本宫记得,大臣所上的奏疏,通政使司都有留存,你回去和你的属下们说,准备好这几日都不要回家了。牟斌那边不是有108人的名单吗?你们回去挨个找,把这些人的奏疏都给本宫找出来,看看他们是怎么说的,再看看他们是怎么做的!本宫不怕丢脸,有的时候脸皮呀就得拿出来在太阳下晒一晒、红一红!”
“张成田!”
这是张天瑞的二儿子,这几年一直在管理着《明报》,没有品级,不是官身,但《明报》属于东宫的喉舌,一直也是听东宫之命行事。
“草民在!”
“今晚你们也不要睡了!明日的《明报》改版,把这名单给本宫印上去,错一个字,本宫要你的脑袋!”
现如今这东宫之中,内阁阁臣这种要员都老实跪着,张成天还有什么话说,他那个小肩膀什么也担不下来,只能老实干活。
但太子的旨意还没完,“另外,通政使司今晚至少找出三个人的奏疏,和张成天这边沟通好。张成田,明天除了这108人的名单之外,你还要摘出一人详细报道,把他奏疏上的话原封不动的挑些上去,让京城的老百姓好好看个戏!108人呢!一天一个今年的年关都不够用!好,咱们就来一次与民同乐,好好的给百姓们演一出笑话!”
太子说的话重,且照他这么说去做,估摸着朝廷的脸就丢尽了。
刘健是内阁首揆,这种时候他得有话出来,心中定计之后倒也不慌不忙的一字一句说道:“殿下不可冲动。这些官员无故不当值自然不对,但朝廷先前并未有过点卯的先例,如此突然清查,自然是措手不及。再者,殿下若是恼怒,降下旨意申斥一番,叫他们改正也就是了,似这样兴师动众弄得满城风雨,也不免有些不教而诛。且如此一来百姓之口、史书之口都难逃过,千秋万代之后,后人提起弘治十七年冬,也没有什么好话。”
“不教而诛?领朝廷的俸禄到衙门里当值,这种事都要教吗?是本宫这个太子教,还是你这个内阁首揆教?!”朱厚照这样不轻不重的怼了他一句,随后直接对孙、张二人下逐客令,“孙廷垣、张成田,你们还跪着做什么?是觉得一个晚上的时间做这些事绰绰有余吗?”
哪里是,估计得直接忙到明天太阳打起才行。
“臣(草民)告退!”
朱厚照斜眼撇了刘健一眼,“刘阁老起来吧。这些丑,本宫都不怕揭,你怕什么?还有,有些话,本宫再和你们说清楚些。朝廷的脸面,本宫的圣德,不在本宫住的这紫禁城里,也不在你们的锦绣文章里!而在百姓的心里!整日只知道和本宫讲些仁义道德,自己却没有实际行动去守百姓的心,这才会让千秋万代之后的后人们看笑话!只有天下百姓能够富足安康,他们才会心向着朝廷,把朝廷的丑掩盖起来,瞒着百姓,这就能保住朝廷的脸面?!”
“你们也都算是本宫的老师,个个都是懂得几十个大道理的大学士,今日这事,难道是要教本宫如何自欺欺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