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官制度自秦汉以来到明朝的时候,其实已经相对比较完善了。
朝廷会讲究南人官北,北人官南。就是说不要到自己的家乡去为官,杨廷和是四川人,安排在山东便是此道理。
同时,会讲究一点‘内外皆历’,就是京官也到地方去做一做,但是相对来说都是的各部部属堂官,他们多少有些为政经验,也熟悉大明的律法,适合往下派,培养培养。
然而在前途上,那是拍马也赶不上杨廷和这样的清流。
杨廷和不仅是清流,还是詹事府的官员,属于高级干部储备库,是那种太子每日能见到、皇帝细想能说出名字的终极大佬!
不必觉得惊讶,许多人历史读多了,觉得侍郎嘛,只是个二把手,算不上什么官儿,上朝的时候说话还得往后靠一靠。
然而实际生活中,普通人见个县高官都难,这在古代也就是七品官。
所以在乌央乌央熬不出头的官员群体里,杨廷和绝对妥妥的大佬,传说中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虽然说只有六品,但在明代品级低但位置好是常见现象。
至于知府这个官,大体上来讲,要么是中央六部属官外放,要么是同知(知府下一级)升任,再或者就是平调。
杨廷和这样的情况属实不多。
但朱厚照没办法,部属堂官他实在是不熟悉,他更愿意将自己看重的人放出去历练历练。
而且他要慢慢改变这种风气,以后朝廷重要的职位一定要有地方主政经验。
知府是正四品官,掌一府之政,宣风化,平狱讼,均赋役,以教养百姓,权力不可说不大,是真正的百姓父母官。
这个官儿任务繁重、面临情况复杂,没有一定的能力只会念几句‘之乎者也’是当不好的。
所以一定要挑选适当的官员任职,对官员本身也是一种锻炼。
这个意图,他心中是有了,只是不说,先做,先以‘为民做实事’的名头去忽悠,
人性就是这样的,你要上来就大面积这么干,那谁也受不了。
你要慢慢的温水煮青蛙,那似乎又可以接受了,反正一个两个的也犯不着和太子顶牛,
之后再提拔官员时,故意选择那些有地方主政经验的重用,
诶?你猜这么着,大家又会掉转方向,觉得去地方为官好了。
所以说,这世间事啊,有时候也玄妙。
传旨的宦官走了之后,
杨府里头的刚刚十岁的杨慎还不明白大家为什么都有些不开心。
父亲一如既往的沉默不语,只是吩咐管家:“收拾东西,择日出发吧。”
“是,老爷。”
杨慎仰着脑袋看着父亲,他的头顶扎了一个土包,可可爱爱的,“父亲,咱们要去哪儿?”
“去青州。路上要花费许多天的时间,你去找几本书带着,为父正好教导你几日。”
不多时,
安静忙碌的杨府门口忽然出现一个人。
原本杨廷和都在屋里待着,但今日却怎么也坐不住,这是人生的重大关口了。
到过山顶的人可能会泰然处之,向上爬的则杂念太多。
于是在屋外这么一晃悠,正好瞧见张天瑞拎了一壶酒出现。
“文祥先生?!”杨廷和是怎么也不会想到张天瑞竟会上门。
“我想着同僚一场,怎么也要上门为介夫送行,应该不会觉得我过于唐突吧?”
杨廷和赶紧邀人进门,“文祥先生哪里的话。我这是离京,不是升任。这时候愿意上门,何来唐突之说?”
世态炎凉,冷暖自知。
他从太子府被撵走,这是弃用的表现。
自然是门前冷落鞍马稀。
就是杨廷和自己也没想到,一向平淡交往的张天瑞会在这样的时刻出现。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说的便是如此了。
“文祥先生身体好了?”
“基本好了,我准备明日去拜见殿下。”
说起殿下,杨廷和的心中是百般滋味。
张天瑞也是个知性之人,拎起酒壶就开始倒酒,“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介夫,这个时候就不要多想啦。文才如李太白也有失意之时。”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杨廷和默念着这句诗,随后一饮而尽,
接着盯着杯底说:“此次转任地方,我个人是没什么怨言的。只不过太子贤名日盛,古来罕见,心中实在是有些舍不得。以后文祥先生倒是可以日日领会。”
“我?”张天瑞笑得坦然,也有苦涩和无奈,因为太子不是很欣赏他,“丈夫五十功未立,提刀……大约也提不动刀了。”
他说的是陆游的《金错刀行》:丈夫五十功未立,提刀独立顾八荒。原本说的是豪放之气,到他嘴里一点力量也没有了。
杨廷和也能感觉到张天瑞心志已枯。
原本倒也没什么,但今日张天瑞愿意上门践行……按照君子以诚交往的性格,有些话他也不吐不快了。
“文祥先生,觉得太子如何?”
“忠厚仁义、孝顺明理,将来或可成为昭皇帝(明仁宗)那样的仁德君主。”
杨廷和几杯酒下肚,胆子也大了起来。
“这是德。才呢?”
张天瑞不解,“才?介夫此言何意?”
杨廷和心中有一份感叹,缘由就是太子之才,“东宫出阁讲学疏,可见殿下把握朝政之微妙,与詹事府吴大人决意相争,可见殿下才思之敏捷。再有罚刘瑾时的狠决,护张永时的果敢,如此气吞山河之势,分明就是英主、圣君之气象!”
“听说……是听说了些,有功不尽归于上,有过不皆诿于下。闻所未闻呐。”张天瑞摇着头说话,语气里满是赞叹。
话头对得上,杨廷和便更为起劲,“更为关键的是,殿下是教他什么,学什么。王鏊王大人,教了一句‘为人君,止于仁’,殿下便救下两名宫女,再教一句‘民心不可违’,殿下又坚持以百姓之事为大事。”
“孩子嘛,总归是教什么学什么。”
“是了!就是教什么学什么。”杨廷和一拍桌子,忽然起身作揖,“往后你身处东宫,还望辅殿下以正道,此后我大明亦必可重现仁宣盛景!咱们碰到这样一个明主,何须灰心丧气?所谓待时而动,介夫以为,如今正是你我等待的时机。”
说白了就是八个字:得遇明主,施展抱负!
张天瑞被说的心潮激荡,他其实是准备退休的人。
但现在似乎又有些意气风发,“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嗯!
这样杨廷和心中也舒坦一些,
他自己要帮太子,还要找人一起帮太子,这就是忠了心的人会干出的事儿。
张天瑞一朝燃起希望,马上就关心正事,“对了介夫,听说太子殿下那日微服过后,得知民间百姓生病求治无门,正欲开办一座医学宫,到时,招贫家子弟入学,为他们谋得生路的同时也可增加大夫的数量。”
杨廷和自然是知道这事儿的,
“我也听说了。不过殿下应当知晓,百姓求治无门的关键在于贫穷,大夫数量再多又有何用?不过……这也就是殿下做得妙的地方了。”
“他应是知道多办一个医学宫只是治标不治本,因而以这种不正式的方式传递出想法,不留字、不落纸,实在办不成再说。与此同时也算是对吴大人批评的一种回应。不过……殿下不是那种只玩术、舍弃道的人,我相信殿下是真想做成此事,所以殿下在等。”
“等?等什么?”张天瑞眉头皱起来。
“等一个人想个好法子,既能全了殿下的心思,也能解决百姓之困,哪怕只是稍作缓解,也是大功一件!”
这话暗示十足,你张天瑞不是觉得自己在殿下心中没那么重要吗?
现在机会来了,可不要给你机会你不中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