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一般沉寂,已经到了寅时,山间野兽这时都消停了,四下一片安静,唯有诸多篝火依然时而发出噼啪之声。
夜空中,一轮弯月,犹如一把锋锐的宝刀般横挂在夜空,恍如把夜空斩开了个口子。
李春来躺在一堆篝火不远处,挑了块石头当枕头,嘴巴里含着根狗尾巴草茎,却是久久没有睡意。
通过从刘黑子那边了解到的情况,李春来心里,直到现在还有些止不住的翻滚激荡。
现在,因为种种原因,衙门里招战兵的流程非常简单,基本只要不是缺胳膊少腿的,只要是正常汉子,来了便收。
但这里面又有诸多猫腻,或者叫套路。
比如刘黑子。
他麾下的这些跟班,便大都是他的人,除了亲族便是他的同乡,多半都是战兵序列。
说白了,就是以后围剿土匪时的炮灰。
但是这些战兵不知道啊,他们还以为吃皇粮很光荣。
而且,刘黑子早便与小卢捕头达成了一致,他麾下这些战兵喽啰的饷,只能拿正常的七成,甚至六成。
其中的差额,便是被刘黑子和小卢捕头二一添作五,给吃了。
不过他们究竟有默契,这些人又都被小卢捕头造册了,别人从明面上还挑不出毛病来。
“哎”
想着,李春来不由微微叹息一声。
以他此时那笔横财的财力,多了不说,招七八个使唤的战兵,问题并不大。
而且,李春来有着强烈的信心,此时不过只是个开始而已,以后,他的有的是机会,能搞到更多的银子,更多的横财,乃至是更多的女人和好手!
只可惜
官大一级压死人。
小卢捕头这龟儿子
此时就像是横亘在李春来面前的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这龟儿子不点头,李春来所有的计划,便都不可能成型。
甚至,不定还要引来什么更大的祸端。
想到这,李春来也有些止不住的懊恼,他大舅杨德山这,这他娘的不是把他往死里坑吗!
可惜,就算再不爽,李春来却也只能面对现实。
有着那个灵魂的诸多经验,他非常明白,面对问题,逃避远远不是办法,只有解决,正面去解决,才是过去的最好方法。
既然此时理想状况不成,李春来便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先找两三个真正值得信任的好手,至少要先保证他自己的安全再说。
虽说这肯定达不到李春来的要求,甚至,把人招进来之后,很可能都不能跟李春来一起,但至少有了帮手不是?
而这帮手的人选,李春来也有了腹案。
李春来虽是排行老三,也自称是自己是李老三,但他这老三,跟其他人却有些不一样。
别人这种排行,基本都是兄弟排行,是爷们的排行,但李春来的上头,却只有两个姐姐。
二姐李秀莲,家在李春来老家泉子村不远处的红崖子村,现在有两儿一女。
可怜李春来的大姐李秀花,因为他们那不成器的老爹,嫁人嫁的太早了,十三岁便嫁了人,十五岁的时候倒是生了个儿子,却是正因为这难产而亡。
儿子虽是拼命保全下来,可她自己的小命儿却是没了
想到这,李春来的眼睛止不住的湿润了。
他那可怜的大姐啊还没明白这世间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却是已经
仅凭这一点,李春来便永远不会原谅他那个老爹!
摆出这些关系来,李春来最亲近的族人脉络便也是清晰了。
大姐家的那个孤子叫齐山,小名唤作山子,现在虽然只有十五岁,却已经在莱芜那边的煤矿里下了两年煤窑。
李春来上次见山子,还是过年的时候,本来挺俊俏的小伙儿,却因为世事的打磨,变成了小铁蛋一样。
加之他的父亲早已经另娶,根本就不理会他,他这辈子想娶妻说是奢望都不夸张。
不过山子这厮虽然略有木讷,但是力气很大,对李春来这个舅舅也很尊重,只要李春来亲自跑一趟,把山子招到身边来,问题并不大。
说白了,只要给煤矿和齐家点差不多的银子便完活了,他们何曾把可怜的山子当成个人看?
二姐李秀莲这边条件要好些。
主要是二姐夫洪斌,是红崖子方圆数里内有名的好手,一手箭术说出神入化或许夸张了,但是射狼射豹的,还真不在话下。
大表弟洪虎,今年虽只有十一岁,却是早早便跟二姐夫洪斌进山打,人机灵的很。
前几年李春来病重的时候,若不是二姐、二姐夫一家卖力接济,时不时便送点银子和肉食过来,李春来怕根本就活不到此时。
以二姐李秀莲对自己的疼爱,自己只要开了口,把二姐夫洪斌和大表弟虎头带过来,问题都不大。
只是
条件虽是摆在这里,可到底要不要把自己的至亲族人,拉近这个深不见底的泥坑子,李春来却是极为纠结。
毕竟,他现在纵然有着些银子,却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啊。
“哎,这人活着就难,要想往上走,那还真的是难如登天啊。无怪乎李太白言,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了”
李春来心里一时很是感慨。
寒门子弟,在这个世道里,想要出头,真的是太难了。
别说只有一膀子傻力气了,便是李春来这种读过书、有些脑子、甚至有着别人不知道恐怖经验的人,都是如此艰难,更何况那些凡夫俗子了。
“不对。”
“好像忘了啥呢!”
正感慨间,李春来忽的一个机灵,看向营地中心的方向。
主要是今天事情着实太多,李春来都有些凌乱了,特别是出了符爷这边的事儿以后,他脑子都有些秀逗了,便一直没往深处想。
此时,真正看向这营地中心,李春来忽然便是捕捉到了什么。
今晚这件事,李春来虽是无法判断,这到底是不是这位莱芜镇守丁公公的分内事,毕竟,沂源那位大老爷没过来。
但有一点李春来却是能确定!
这位丁公公,对今天的事情很上心!
换言之。
他对那些土匪的恨意,怕是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
这一来,县衙再征收人手,特别是战兵,开出来的条件,怕是不仅要好许多,乃至,能拉来人头的人,还能会有着一部分的奖励啊。
这种类似那个灵魂里传销的事情,在后世自然是早已经习以为常,基本套路而已,此时却也并非没有。
刘黑子前面就对李春来说过。
当年,卢大捕头之所以能坐上大捕头的宝座,正是因为他们卢家人口多,帮了十几年前那位县太爷大忙。
当年卢大捕头是什么情况,刘黑子虽是没说明白,但此时的状况李春来还是了解的,怕是比当年绝好不到哪里去。
因为整个沂源,包括周边,就这么点人口。
但凡是家里有生计,能勉强过活的人,尤其是爷们,谁,谁又愿意来吃这碗刀口舔血的饭?
天天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不香吗?
更别提,从多少年前开始,便是有着老话流传:“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
如果丁公公,想通过正常手续来征兵,怕他在沂源,包括周边,是绝难达到他的目标的。
依照这位丁公公的能耐,怎可能想不到这种拉人头的激励之法?
只是
还是回到最初的问题。
哪怕丁公公真的出了这种政策,有小卢捕头这条臭死鱼摆在眼前,他李春来,又该如何迈过去呢?
这让李春来直恨的咬牙切齿,真的是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清晨,朝阳初升。
偌大的营地在各种疲惫声与噪杂声中清醒过来。
丁公公虽是昨天半夜赶来,却是起了个大早,而且非但没有什么疲惫,反而是神采奕奕的亲自视察开了营地。
李春来昨晚也就眯了一个时辰,不过他这边的情况特殊,即便如此,精神状态依然很好。
看到丁公公这么有精神和活力,李春来也不由暗暗称奇。
这位爷,真的是个人物。
小卢捕头、刘黑子等人很快也醒过来,不是不想多睡,主要是此时条件太恶劣了,早上不仅起了一层霜,凉风也嗖嗖的,大家又都没被子,谁能睡踏实?
小卢捕头自是看到丁公公那边,贼眉鼠眼的想要去巴结,可他哪能巴结的上丁公公这等人物?
眼见丁公公一时并没有往这边来的心思,小卢捕头也只能是收拾起精神,招呼伙夫先给做饭。
说起伙夫来,可不要小瞧了这个职业,衙门里的伙夫,基本可都是在编的,待遇甚至还不错。
而且,不用打仗,不用剧烈强度的出勤,饭食又是自己先尝先吃,真算起来,这可是实打实的铁饭碗。
一般没关系的人,你想做伙夫都做不成,这抢不上啊。
李春来虽是对小卢捕头很不屑,却是一直在偷偷摸摸的打量着他,学习着他。
其他的不说,这厮对流程还是熟悉的,而且,中规中矩。
他毕竟是富家子出身,对规矩、局面的理解,至少在此时,比李春来这种出身底层的苦哈哈要强太多了。
一边打量、学习着小卢捕头这边,李春来的目光却也没有离开过丁公公那边太久。
小卢捕头都值得李春来去学习了,更况乎是丁公公这种真正的大人物?
随着丁公公巡视完蔺大捕头、包括一部分沂源县军的营地,黄大捕头、卢大捕头、包括符爷等人也都已经起来了,都是屁颠屁颠的奴才般跟在了丁公公身后。
李春来一边看着他们,一边也在开动着脑筋。
倘若丁公公真的要开拉人头这事儿,他李春来,到底要如何利用里面的规矩,摆平小卢捕头这条臭死鱼,从而吃到其中的好处呢?
“来了来了,丁公公朝咱们这边来了。大家都机灵点。”
正当李春来思虑之间,不远处忽然是响起了卢三那熟悉的公鸭嗓。
李春来下意识抬起头看过去,却正看到,丁公公根本不理会狗一般过去讨巧磕头的小卢捕头等人,而是,竟自朝着他李春来的方向大步而来。
这
难道,昨晚这边的事情,还不算真正过去,丁公公已经知道了?
一时间,李春来如坠冰窟,但是腹心深处,一团炙热的火焰,却是止不住的飞速升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