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马格特死了,马丁·唐奈觉得他死得好。他可能姓布克曼还是什么的,那红发女郎说了。不管怎样,照她说的,前天晚上她在他家里开枪杀了他。也像是这么回事。因为唐奈从那时起就没见着迈克了。唐奈在找红发女郎,他估计迈克一直也在干同样的事情,但他没法确定,因为那家伙不接他的电话。现在唐奈知道是为什么了。
这些年来他和迈克在一起挣了些钱,但也狠狠地赔过。他们有过几天好日子,可倒霉的时候更多。唐奈要比迈克倒霉得多。那就是了,总之,迈克死了唐奈觉得挺好。以眼还眼,就像俗话说的那样,是吧?
考虑到他俩多年来一直搅在一块干了许多唐奈不想让警察知道的事,他觉得在警察发现人被谋杀,把那地方翻个底朝天之前,去一趟迈克的家还是明智的。谁能知道躺在家里的这家伙曾和唐奈绑在一起,干了什么作奸犯科之事呢?除此之外,迈克当时带着五千美元离开仓库,他们原本打算用这笔钱来付偷来的智能手机的赃款,结果手机变成了一袋假手——这事弄得天翻地覆,从仓库里出事开头,显然直到红发女在迈克家里杀了他才告了结。假如那女孩说的是真话,他们没拿钱走,推算钱应该还在迈克家里。所以唐奈便想,不妨过去把钱拿到手。
他把他的摩托开上了迈克家的车道,拐了个弯朝房子开去。他看到了迈克的车,接着漫不经心地想怎么车后箱是开着的?他把摩托停在房子一侧,觉得没有人看见他开进来。房子很隐蔽,也没有邻居能看到他的摩托车,但……再小心也不为过。他绕着房子快步走到了前门。没必要跟迈克急,他哪儿都去不成了。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就这么进去,找出东西。一把抓过钱来,溜之大吉。
前门开着。这地方闻着臭烘烘的,倒也不足为怪,他现在看到尸体就倒在客厅的地板上。尸体有两处枪伤,一枪打在肩膀,致命的一枪打在肚子上。看来,红发女和她的朋友说的是实话。唐奈给了他们机会,可他也真没想要杀他们。换了迈克会眼不眨一下地把他们全宰了。可他不是迈克,他从来没有杀过人,除非杀人有绝对必要。迈克死了,再也不能对他指手画脚了。
唐奈看着迈克那张死人脸,心中仍然没有生出丝毫悲伤。这家伙是个混球,世上少了这么个人倒真是件好事。问问任何一个他带到这里来的女人是不是这么想吧。唐奈从未掺和他和女人的那些事情。迈克有次要给他看个视频,他拒绝了。但他知道不少女人被迈克下了药,用他的话说,在这里被他“往死里整”。这混球。
有的是时间好好想想,仔细找出任何一样警察可以拿来将他和迈克牵扯在一块的东西,连同那笔现金。他离开那具尸体,发现有个人正在他身后的近处站着。唐奈甚至没听到他的一丝响动。男人一动不动,隔着两英尺的距离盯着他。活见鬼了,这家伙看上去真像迈克·马格特——秃头、苍白而且丑陋——男人比迈克至少高了半英尺,稍瘦一点儿。迈克的黑眼睛一向看上去几乎没有生命,即使在他兴奋的时候,但这家伙的黑眼睛里却有东西……更深的黑暗。一双眼莫名其妙像是独立于他的生物。接着,唐奈注意到他手上的刀。他立刻想去拔插在后腰上的枪。
“是你杀了我的兄弟?”那人问。
这家伙的兄弟死在地板上,而他却没有显露出任何情绪……只在那双黑暗的眼里,生出一丝最轻微的悸动。上帝,他想干什么,叫人毛骨悚然。唐奈意识到了什么,口中迸出话,“不……我没有……我不会……我们是好朋友。”
“好到还不够替他叫警察吧。他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在找东西。”唐奈说,倒退了一步。对方向前迈了一步,紧逼着他。
“是找钱吗?”
“不。”唐奈谎称。
“那,找什么?”
“找……可能连累我的东西。”
“我兄弟死了连累你吗?”
唐奈马上说:“不,我发誓。是别的东西……任何东西……你看,事情是这样的,你兄弟和我过去一起……好吧……一起做了些事情,违法的事情。我想确保警方不会在这里发现任何牵连到我的东西。你明白啦?”
迈克·马格特那令人生畏的兄弟低头看着他。“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因为我跟那个人杀了他的人说过话。她告诉我的。”
“她?”
“是的。是个女人。一个红发女人。”
“我相信有很多女人有理由要杀我的兄弟。这个女人告诉了你,她为什么要杀他?”
“她说他跟踪她。”
马格特想了想,皱起了眉头。“我在哪儿能找到这个女人?”
唐奈随即告诉了他那个地址。“她和她的男朋友住在那里。半小时前我刚离开她那里。”
“你离开时,她还活着吗?”
“活着。”
“这有点儿够朋友啦,”那人说,“现在,我要让你做一个选择。”
唐奈听由自己去感受最细微的一丝释然,和最微弱的一线希望。他没有想要比一比,自己伸手拔枪与别人出刀谁终究更快些。看起来,像是不需要如此了。假如迈克的兄弟打算杀他,干吗还要劳神让他做个选择呢?
这位兄弟说:“你愿让我把你的喉咙割断,还是把肚皮剖开呢?第一种做法你了结得快。第二种做法痛苦多些,但你能多活几秒钟。你的小命大概还剩下不到一百秒,最多一百秒。所以每一秒钟都是宝贵的。”
唐奈倒退了一步,手在背后慢慢地移向那把枪。那家伙紧贴过来,手中的利刃寒光一闪。
“为什么?”唐奈说,“我告诉过你我没杀迈克。我说过是谁干的。”
“因为等到大家开始到处找,找到那杀了我兄弟的女人的肉块时,你知道是我把她割碎的。我不能让你跟别人说。”
几秒之后,唐奈倒在地板上迈克的尸体旁,血溅在那块褪色的地毯上。他明白了两件事: 他拔枪不够快;他做了个错误的选择。当肝肠迸裂,人刚倒在地板上,他马上就想到了那另外一种选择: 切开喉咙,快快了结。他应该挑这个的。他希望他的选择带给他生命多出的几秒钟,能让他感受到彻底的解脱。他在人世间可悲的一生终于结束了,一种宁静之感将转移到死后静候着他的新生命之中。但事与愿违,这一切都没有出现,他只是更持久地感受到了悲伤、悔恨和痛苦。
夏洛特·汉莎克侦探站在凯特琳·萨默斯和她的男友德斯蒙德·比克斯比同住的客厅里。汉莎克没有搜查证,敲门又没有人应,在正常情况下,她本不应出现在公寓里的。但透过前门附近的窗户,他们看到了掀翻的桌子和打碎在地的灯,因为好警察始终关注社会的安宁,汉莎克觉得她有责任进入此地,以确保可能在里面的人的人身安全,免受伤害,于是便出现在了这里。无论如何,如果她被询问为何进入,就这样回应。门没锁上,在这一带住不锁门真够蠢的,但这也给汉莎克开了方便之门。
没人在家,这让汉莎克有点儿恼火。轻易又来火了。生气从来没能解决问题。
他们寻找罪犯在此犯案的证据——为他们私闯民宅找更多理由——同时也在找任何有助于展开仓库谋杀案调查的物证。没有搜查证他们不能碰任何东西。显而易见这样玩游戏十分公平。汉莎克的目光落在一个打开的纸箱里,里边胡乱扔了几样东西,一些垃圾、一张皱巴巴的“鱼宫”餐厅的外卖菜单、胶带和一盒烟。乍一看这里没什么特别有用的东西,但如果他们过后带着搜查令回来,是有可能搜出日后证明意义重大的物证的。然而她最想找的却是一样能告诉她现在凯特琳·萨默斯去往何处的物件。她扫视着这个房间,接着穿过走道,进了厨房。她的目光落在桌上一本打开的电话簿上。她走过去,看到有一页已经被撕走了,留下了少许残页。这本打开的书左侧的页面上,列出了“马”、“临终关怀”和“医院”[8]。右边的页面紧接着被撕走的那一张列出了“旅馆”——当然,是按字母顺序排列,以“摇篮曲旅馆”打头。但显然“汽车旅馆”的那部分没了,看上去直接跳到了“宾馆酒店”部分。汉莎克用她的手机对着书拍下照片书,喊道:“他们在这一带开了房,杰维。”
帕迪拉从卧室沿着走道进了厨房。“怎么说?哪一家?”他问。
“不确定。可能是家汽车旅馆,但我们也不能排除酒店。得让我们的人开始按字母顺序给汽车旅馆、酒店打电话查一查,但打到‘摇篮曲旅馆’就可以停了。”她指了指打开的电话簿,“看看路上有没有巡逻的警察,也可以就近进去搜搜。”
“要我这就去申请一张这个现场的搜查证吗?”帕迪拉问。
“放一放再说。我们先找到萨默斯和比克斯比,这样我们就有正当理由回来,把这地方一块块地搜个遍,看有什么东西能把那两人和‘仓库死者’拴到一块。不过,现在我需要这电话簿给撕走这一张的复印件。”
“明白了。要安排几个人守在外头吗?”
“是的,外面派辆便衣警车盯着,怕万一我们估算他们住旅馆出错了。”
“我们错了吗?”帕迪拉问。
“没有。”
“下一步怎么走?”
“我们自己去汽车旅馆,”汉莎克说,“你觉得怎么样啊,杰维?你,我,便宜的汽车旅馆?”
“我这么多年一直等着你这么问,但伊莱恩会怎么想呢?”
“我想她会为我们感到高兴。”汉莎克说。事实上,是汉莎克感到高兴,或至少有近似的心情。他们现在知道了红头女的名字,她住在哪里。现在他们大致知道了在哪里可以找到她。找出她来,应该不会等太久了。
凯特琳低头看着比克斯从他家的电话簿里撕下的那一张。
“拉奇芒特大道上的豪华汽车旅馆怎么样?”她问。
他们已经决定在一家汽车旅馆过夜。警方正在寻找他们。谁知道还有别的什么人也在做同样的事?当时,他们完全不知道独眼杰克在跟踪他们。如果他能找到他们,别人也行。比克斯吵嚷着要继续开车,远离该死的史密斯菲尔德,远离该死的马萨诸塞,但凯特琳还是打算向当地警方自首,尽管比克斯和乔什都劝她先考虑一晚上,明天再确定怎么做。最快行动也莫过如此了。她知道她不会改主意,但再过一晚自由女人的生活,听上去也颇具有吸引力。不过,无论如何,凯特琳要一早就去史密斯菲尔德警局,他们便只好待在这一地区了。于是他们开始挑附近的旅馆。
“豪华汽车旅馆?”乔什说,“这名够响,是地道‘豪华’旅馆吗?”
“拉奇芒特大道离我们这地方挺近,”比克斯说,“我的意思是,离我家。你还看了别的旅馆吗?”
凯特琳快快看了看列出的旅馆,“这里大部分都是在拉奇芒特大道上的。”
“我们走得急了。那张纸背面也有旅馆。双面印着的,你知道的。”
“我在看,”凯特琳说,“罗斯大道上的老鹰汽车旅馆怎么样?”
比克斯点点头。“听起来还不错。”
乔什把凯特琳告诉他的地址输入到平板电脑上的GPS应用程序上。机器女声刚刚响起开始导航,比克斯的手机响了。他看着屏幕说:“我表弟的电话。”
他接通了电话,听了一会儿。“你不是瞎掰?等等,特里,我得转到免提……因为我在开车,所以啦。别挂。”他对凯特琳和乔什打了个“别出声”的手势,然后将通话接到扬声器上。“特里?”
“听着呢。”一个声音说。
比克斯说:“好吧,那么你是说报上警察正在找的那个女人——跟凯蒂长得一模一样的——救了你一个女孩的命?”
“真得谢你。就刚才我告诉你的那件事,你让我了解到了最新情况,比克斯。”
“只是确定一下我没听错你的话。”
“是的,我就是那样说的。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晚上我的一个女孩伊万杰琳上了一个家伙的车,本来就是兜兜风,可是他没绕着街区转悠,倒是一个劲地直往前开。”
凯特琳意识到,正打电话的这人,比克斯的表弟,是个皮条客。
“然后他给了她一瓶水,”皮条客说,“已经打开了的。她不喝,他就真恼了。伊万杰琳很害怕,求他在下一个街角放她下来,可这家伙打她。接下来她明白了,可车开得太快,她下不来。”
“插一句,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星期二。”
也就是三天前。凯特琳杀死迈克·布克曼的前一天。
凯特琳在听着。皮条客特里告诉比克斯那家伙是怎样将伊万杰琳带往他的房子的。在他家里,他无疑在她喝的水里下了药。然后他给她戴上手铐,一整天里隔几小时就去强奸她一次。最后,说他有事不得不去做,于是让她再喝了一杯,她昏了过去。不清楚昏迷了多久,只知道她在白天喝下那杯东西,晚上才苏醒过来,发现他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正为什么事情火冒三丈,似乎想把自己的怒气撒在别人身上,伊万杰琳说,她知道被撒气的会是她。
“他灌着啤酒,”特里说,“一直在自言自语,怒火中烧,满口疯话,伊万杰琳吓得要死。她说那时她还是迷迷糊糊的,有几分吸过毒的感觉,但他看起来像是要伤害她,接着她觉得他会杀了她。”
“后来呢?”比克斯问。
“那姑娘走了进来,救了她。”
“怎么救的?”
凯特琳心跳加速。她太想知道了。
“直接走进来,向那个家伙开枪。他倒在地上,死了,那姑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我得提醒一下,伊万杰琳头脑还不是很清楚,这时她觉得这个女孩看上去对自己做的事情很困惑,好像她突然忘了事,走进来,射了那家伙,就在那时才意识到她干了件大事。我不知道她到底在说什么鬼话……闭嘴好吗,伊万杰琳?你怎么告诉我的,我就怎么跟人说,不是吗?还有,当时你很嗨,记得吗?”
凯特琳听到背景中有个微弱的声音,但不能分辨出在说什么。
特里接着说:“女孩先看了看伊万杰琳,然后她把房间上下左右看进眼里,见到手铐钥匙,就把它扔给了伊万杰琳。接着她就走出房子,还带着把枪。”
凯特琳闭上了眼睛。她刚刚听到一个人讲出她杀了人。死者可能是个卑劣的强奸犯,但他的罪行,便是她无情地取其性命的理由吗?
“总之,比克斯,我只是觉得你可能想要知道这事,”特里说,“当然啦,我今天早上一看报纸,马上就认出了红发女,我知道她是凯蒂。但直到伊万杰琳也看到了报纸,告诉我画像上的女孩救了她的命,我才决定给你打电话。我觉得这件事可能会对你有帮助……尽管我也不知道怎么帮得上,我只是猜。我不是说伊万杰琳会出来公之于众那家伙对她干了什么。但要是知道你的女朋友出手救了别人的命,你可能会感觉好些。”
“我们今晚去过那地方,”比克斯说,“我们见了手铐。不知道是谁在那儿遭了罪。”
“我们?你的意思是她和你一起吗?现在她应该躲都来不及吧。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啊——等等,没关系,我不想知道。你说你们今晚去了那里吗?这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在几天前啊。”
“警察还没有去那里。”
“闭嘴,伊万杰琳……什么?……再说一遍……你确定吗?……嗯,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比克斯,伊万杰琳想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摄像机。她说你那女孩挂了那家伙后也没四下好好看看,就转身走了出去。伊万杰琳给药弄得麻痹了,还给吓得半死,她离开那鬼地方跑到路上拦车前,也忘了有这东西。”
“她知道有摄像机?”比克斯说。
“这你也清楚?”
“是的,我们看到了他笔记本电脑里的视频。你是说他把对伊万杰琳做的也录下来了?”
“她说录了。他把摄像机安在客厅的一个壁橱里。”皮条客特里说。在反复对伊万杰琳施暴的间歇,他会把摄像机从壁橱里取出,下载里面录的视频到他的笔记本电脑里。“墙壁上应该开了一个洞还是什么的,”特里说,“让摄像机能够拍到。伊万杰琳说这混蛋有几次甚至和她一起坐在床上,把笔记本电脑放在他们中间让她看一段视频。视频里他逼另一个女人就范。接着他就对伊万杰琳故伎重演。”
比克斯问:“她还记得那天晚上,最后的那次,他开着摄像机吗?就在红发女郎进来的前后。”
“嗯,我再说一遍,当时她昏头昏脑像进了地狱,但她觉得摄像机是开着的。”
“谢谢,特里。”
“你会回去拿走那录像吗?比克斯。”
“是的。怎么啦?”
“伊万杰琳不想给太多人看到,你明白吗?”
“当然明白。我们需要那录像,但考虑到录的东西,我没法想象会随便给人看。”
比克斯挂断了电话。
乔什对比克斯说:“你有个表弟当了皮条客,怎么我一点儿都不惊讶。”
“嘿,我可没举双手赞成他干这行。话说回来,他让她们安全多了。没有他这些女孩也会像现在这样卖身,但是得不到任何保护。嗯……没他的这种保护。无论如何,如果能让你感觉好些,我愿意告诉你他还是一个注册会计师。但我不得不承认,这几年来干会计他是偶尔为之,他的重头戏还是拉皮条。实话告诉你吧,我不喜欢这家伙,可接到他这个电话我还是挺高兴的。”
比克斯把车掉了头。
“看来我们得再回到迈克的房子。”他说。
妙极了,凯特琳想,我们再去看望一下我杀的那人,然后瞧瞧我杀死他的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