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没几个人叫他驾照上的名字乔治·马格特,大家都叫他老刀。他还是喜欢让人这样叫他。他知道这名字从何而来,他怎么得到的。他已经和这名字融为一体了。起头几次他听见别人这样叫,很不喜欢,谁叫他就上去堵那人的嘴,但他很快便意识到,无论他在什么地方被人这么叫起,对方要么出于尊重,要么出于惧怕,两者必居其一,取决于对象和地点,而他也为此大大得益。他不但喜欢别人叫他老刀,实际上也开始将自己视为老刀。现在只要时机得当,他便会现出老刀的面目,以确保没有人忘得了这名字。

他在水槽边洗手,非常小心地清洁指甲里的东西。弄干手后,他轻巧地脱下工作服,离开了工作室,将身后的门关上,锁上闩锁。他穿过这两间房的工作室的外间,他在那间房里放了些工具、一台电脑和几个文件柜——所有这些都使他的承包商业务显得完全合法。任何一个人在不经意间打量这个小办公室,都会相信他全部的收入都来自总承包业务,实际上,在这上头他只赚到他全部收入的四分之一。

一出来,他步行穿过半英亩的绿草坪——呵,他注意到草地上一些地方变成了棕色……有虫害,可能吧……他还得为这干点活儿——走向一幢小洋楼。他和两个人住在里边,她们是这个世界上屈指可数的不叫他老刀的人。一个叫他乔治,从六年前他们第一次遇见时起就如此称呼。另一个叫他爸爸,两年前,她开口说话,便这样叫唤他了。

老刀走上通向后门的台阶。他注意到第二级楼梯开始腐烂了。一个号称承包商的人是不会让自己的房子失修的。他得换掉楼梯上的那块木板。

他走进厨房去看他的女儿茱莉亚,她正坐在桌子前那张粉红色的宝宝增高椅里,奶油土司切成小块,散放在她面前的盘子里。他看见的是那只有小丑的盘子,她的最爱。一个配套的吸管杯放在一旁。

瑞秋从烘箱旁转过身来,手上的盘子里有只香腊乳酪煎蛋卷。

“吃这个好吧?”她问,抬头望着他。她别无选择,只能抬头,即便她有6英尺的身高,是老刀约会过的最高的女人,因为他比她仍高出了5英寸。他有时认为她的身高是他娶了她的一半原因,另一半是他爱她,她也爱他。这他能感觉得到。他不知道她爱他什么。从哪方面看,他都不是个英俊的男人,差远了。他太高了。他希望他的两眼间的眼距长得更短些。即使是住在南加州,出于任何原因他也不可能晒成棕褐色,但瑞秋还是爱上了他,这成了他生出没完没了困惑的原因。倒不在于她的“引人注目”或类似的长处,虽说她和他在一起绝对堪称“美女与野兽”。而在于他不值得她爱。不仅仅因为他们看上去相貌不般配,不是的,还牵涉到了他别的事情……他妻子不知道的事情。他经常想,如果她知道了那些事,她还会爱他吗?他希望她永远被蒙在鼓里。但她是爱他的,他为此充满感激。

“太好了,”他说,“我想吃煎蛋卷。”

她笑了。“你跟我们一起吃吗?”

“我真想,可我得赶份东西出来。我要带上煎蛋卷回去赶工。”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过去。还没到七点钟。太阳刚出来。”

“我知道。我赶不上了。如果单据出不出去,钱就进不来。指望我今天能赶上趟。”

“爸爸吃。”小茱莉亚说。

“我会吃的,小南瓜,”老刀说,“今天我不能跟你坐在一起吃了。爸爸得去工作,边工作边吃。”

他吻了一下她头顶的黑色卷发。她抬起胖乎乎的小手,乐滋滋地在他的秃脑袋上敲起鼓来。

“够了,林戈。”他说着,教她别动。

他从冰箱里拿出两瓶水,和他的煎蛋卷一起带上回他的办公室。他打开门,进了他的工作室。走到里面,又用单独的闩锁把身旁的门锁上。这锁只能从外面用钥匙打开。他转过身来,朝被绑在小房间中间那把金属椅子上的人说:“我就在这儿待一分钟。现在是早餐时间。”

男人没有回应。也许是因为他再没有话要说,也许是因为封在他嘴上的胶带,或者,是因为他无力出声,毕竟他前不久才尖叫不止过。

老刀吃下半个煎蛋卷,然后打开一瓶水,四大口吞掉了半瓶。绑在椅子上的那人眼睛瞪得大大的,露出恳求的眼神。

“我猜你是渴了,嗯,本尼?”老刀说。

男人无力地点了点头。老刀打开了第二瓶水。

“你已经领教了这屋子的隔音有多棒,对吧?”

本尼又点点头。

“所以你不会再拿尖叫来烦我了,对不对?”

本尼摇了摇头,表示屈服。

“那好吧。”老刀跨过去,一把撕下了本尼嘴上的胶带。“张开啦。”他说。

本尼张开嘴,露出渗血的没了牙齿的牙龈。老刀还没有决定如何处理他工作台上那只广口瓶里的牙齿。他把一些水倒进张开的大嘴里面,留时间给这人吞下去,接着把瓶里剩下的水全倒进他嘴里。

水都喝下肚,本尼说:“我都说了。”他话音低沉嘶哑,吐字不清,大概是因嘴里少了牙齿。“我告诉你两天前发生的所有事情。”他补了一句。

“我知道。”老刀边说边走回去穿上他的工作服。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嗯,前两天是要搞到我的雇主想要的信息,找出你的老板从谁的手里买来那些狗屎。”

“可我不知道他从谁的手里买。”本尼语带哭腔。

“是吗,可我不知道是不是该相信你。我得确定。现在我相信了。我相信你。这是头两天得干的。这两天要发送消息。嗯,好些消息。”

老刀连夜快递了本尼的右手给本尼的老板肯尼·杰克斯,一个数月前开始来到小镇混的小打小闹的毒贩。一并送去的还有一张便条,写着:“我们在我们的曲奇罐里发现了这玩意儿”。此举是要让杰克斯明白他的处境,知道他混的那些小街角没法跟比尔·麦克拉肯经营的地盘相提并论。实力超强的毒贩子比尔·麦克拉肯已经雇了老刀将大神的怒火传告杰克斯。老刀想将杰克斯本人搞过来,但麦克拉肯还不确定杰克斯是否够格与麦克拉肯本尊照面。于是他付钱给老刀,让他向杰克斯本人发布声明且不伤其身。老刀干这个很拿手。他首先把本尼的手给卸了——尽管没有亲自在杰克斯面前卸货。然后广传消息,说老刀已经把本尼剩下的那只手的手指,分发给五个在杰克斯那里短时兼职的家伙。他们原本是专门替麦克拉肯卖毒品的。那只断手应该足以说服杰克斯搬家,把他的那些狗屎拿到别处卖去。万一他不愿意,本尼的手指也应该会让杰克斯再难找得到这里的人替他干活。本尼身上的东西在镇上展览的时间越长,就越可能让那些不知会在什么时候冒头的新毒品贩子找不到人卖命。但现在要防万一……

老刀又扯了条胶带拍在本尼的嘴上。他操起一把铁皮剪,这些天来他没少用它,跪在了这人面前。他将本尼右脚上靴子的鞋带解开,拽下靴子。本尼在胶带下哼哼,头左右猛烈地扭甩。他拼命挣脱,但老刀抓住他的腿,又快又狠地折了一下。他的膝盖发出了树枝断裂般的声响,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撕破的爆裂声。本尼含混不清的惨叫消失了,他的头向前垂跌至胸前。

“这样做对你可能好些,本尼。”老刀说。他不一定会对此失望。不像是需要本尼在这个时候醒来,以便让他老刀完成使命。不,这是做生意。只要他从本尼那里得到他需要的东西,可以用来发送别的消息的东西就行了。对老刀来说,他拿那东西的时候,本尼是睡是醒都没关系。老刀刚要用上铁皮剪,他的手机在口袋里振动起来。他接起电话。

“喂?”

他听了一会儿。

“你怎么知道他出了什么事?……好吧,有多长时间了?……昨晚吗?时间还不算长,用不着担心。你认识迈克的。他睡觉了。可能他的废话太多了还是别的什么……没有,你放松,我相信他很好……不,我有工作要做。今晚如果你没他的信儿,就给我打个电话。”

他把电话放回口袋里。

“现在我们该干吗,本尼?”

他脱下本尼的袜子,在脑子里一一清点本尼说过的,替杰克斯做一点兼职的家伙……算算有多少人需要收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