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仲明部汉军造反之后,先是骗开良乡城,后一边派人联络京西的淮军高杰部,一边马不停蹄杀奔北京。
而北京,对此一无所知。
紫禁城,慈宁宫。
国主福晋哲哲是蒙古人,所以笃信喇嘛教,其侄女圣母太后布木布泰原本不怎么信佛,不过自太宗皇帝去世后她也信起佛来,并在姑母哲哲的影响下对喇嘛教也痴迷的很,故而宫中隔三岔五就有喇嘛僧进宫为两位大清太后讲经说法。
喇嘛僧虽是出家人,可毕竟是男人,常有男人出入宫闱,满蒙官员们可能见怪不怪,不认为有什么不好,汉官们却是看在眼里,议论纷纷,可这是人家满洲习俗,更事关太后名声,汉官又哪敢乱上书。
今日不是大朝,但皇帝不管大朝还是小朝,都要准时上朝,且起得很早,这就让小皇帝福临很是无法适应。
朝会结束后,福临的困意更大,但还是强撑着精神如往常一样过来给两位太后请安。
两位太后正在听一位喇嘛高僧说法。
圣母太后布木布泰身边的管事太监杨植见皇帝来了,忙给两位太后禀了一声。
这杨植原是前明二十四衙门银作局的小伙者,老家是河间肃宁的,那地方也是前明大太监魏忠贤的老家,自国初就以净身当太监为荣。
大清入关后,这杨植依旧在宫中做小伙者。
但人贵在努力,一次看见圣母太后因为给她梳头的太监手艺不好而责骂时,杨植便记在心上,专门在宫外跟人学梳头的本事。
结果皇天不负有心人,去年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有幸给太后梳头,至此成了圣母太后身边的贴身管事太监,地位比之从前的小伙者可谓是天壤之别。
“皇帝来得正好,你也来听听大师傅说法。”
布木布泰起身上前拉住儿子的手引他坐下,福临却好像有什么心事,嘟着嘴道:“母后,我肚子饿了,不想听说法。”
“这样啊,”
布木布泰朝那喇嘛高僧看了眼,后者自是识趣谢恩出宫。
哲哲这边对苏麻喇姑说了两句,苏麻忙去为皇帝端来点心。
“皇帝,今儿朝会议了什么?可有你摄政王叔的捷报?”哲哲将一块点心递到了福临手中。
“摄政王叔倒是没有捷报传来,坏消息却有一桩。”福临伸手接过点心,捏了一块递进嘴中。
“什么坏消息?”
哲哲同布木布泰都是一惊,以为多尔衮那里出了事。
福临咽下点心,歪着脑袋道:“具体我也没听清楚,好像是说祖大寿的儿子祖可法投降了顺贼,豫王叔气得要杀了那个祖大寿,郑亲王他们却不让,两方吵了好长时间,孩儿听得脑袋都大了。”
“哎呀,好端端的祖可法怎么降了贼呢!”
哲哲惊的站了起来,有些不敢相信。
要知道太宗皇帝在时对祖大寿及祖家上下都是无比信任的,祖家诸子都授了汉军要职,恩宠冠绝汉军。
保定巡抚前番急报时还说祖可法同河南巡抚罗绣锦他们殉国了,怎么一转眼反从贼了呢?
哲哲虽深居宫中,但身为太后,外面的事情她又如何不关心。自多尔衮率部南征之后,她就一直暗中关心着国事,生怕大清守不住这关内的花花江山,因为要是让汉人重新夺回北京,还有她们满洲人的活路么。
原本就担心多尔衮南征不顺,这回听了祖可法都降贼,心中更是惶恐。
布木布泰也是震惊,她很清楚祖可法降贼之事很有可能会动摇汉军八旗,继而导致汉军更大的内乱。
年幼的福临显然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在那摇着头道:“母后不用担心,郑亲王他们说只要多尔衮能打败贼兵主力,这个祖可法就是跳梁小丑,不值一提,到时捉了处死便是。还说什么祖可法虽降贼,但祖大寿没有降贼,岂能因子不忠不孝就连累当爹的呢...”
“话是如此。”
哲哲失神坐下,并没有注意到皇帝刚才对多尔衮是直呼其名,而非敬称摄政王叔。
“等孩儿长大了,一定跟父皇一样也带兵打仗,将那个背叛咱们的祖可法捉来,对了,还有十五叔说的那个什么淮扬陆贼...孩儿到时一定将这陆贼捉到母后面前,叫母后打他的手板心,要还不解恨,就拿鞭子抽他的屁股。”
福临噘着小嘴,打手板心和抽屁股是他能想到的最恶毒的手段了。
哲哲和博尔济吉特都被小皇帝的童言逗笑,笑声之余却都是神伤,当初她们的丈夫若不是不顾病情执意到松锦前线,恐怕也不至于英年早逝,留下她们孤儿寡母。
见福临进学的时辰到了,又见哲哲精神有些不济,布木布泰便让杨植领皇帝去书房。
到了书房,今日值讲的大学士范文程已经侯在那里。福临的弟弟韬塞也已经坐在书桌前。
“范师傅!”
福临很是规矩的上前按汉人弟子的礼节给范文程行了礼。
“皇上免礼!”
范文程先是受了皇帝的弟子礼,继而跪下给皇帝行了臣子礼节,之后方开始讲课。
范文程授课较为灵活,讲得有趣,加之不时还在课中穿插一些有趣的故事,使得福临和韬塞理解起来更容易,如此一来,在小皇帝心目中对范大学士自是好感大增。
“皇上和十阿哥昨日的功课可温习了,会背了么?”范文程考问起福临同韬塞昨日所学。
“范师傅,朕都背好了。”
福临很自信的站起来,韬塞则低着脑袋坐在那没动,显是没背上。
见小皇帝一脸自信的样子,范文程便有心让他表现一下,微笑着说道:“皇帝背一段给臣听听,看究竟记得多少。”
“好!”
福临当即扬声背诵,三百多字,竟是只错了几个,这让范文程很是惊讶,不由连声称赞于他。韬塞也对皇帝哥哥一脸佩服。
福临得了老师夸赞,自也是开心无比。
接下来,范文程将今日所授内容与小皇帝讲了,然后太监端来茶点,等会将由另一个师傅为小皇帝讲课。
吃茶点的时候,福临突然问范文程道:“范师傅,咱们大清八旗不是天下无敌,明朝的军队不是咱们的对手,蒙古人不是咱们对手,朝鲜人也不是,关内那个逼得朱家皇帝上吊的闯贼也叫英亲王叔擒斩了,按说中国应该臣服于咱们大清了,怎么现在还有那么多贼兵和咱们大清为敌的?就连祖可法这种大将也降了他们跟我大清为敌的?”
朝会时范文程也参加了,祖可法降贼之事确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但是绝不能同豫亲王说的那样因此处死祖大寿,如此做法不但不能稳定汉军八旗人心,更会将汉军逼往顺贼那边。
如今局面岌岌可危,在大军胜负未出之前,北京是绝对不能出乱子的!
不然,国本动摇。
杀死一个祖大寿不算什么,可祖大寿代表的是占汉军八旗三分之二的前辽东明军啊。
好在郑亲王他们不糊涂,不然事情真就麻烦了。
“皇上有所有不知,我大清八旗的确勇猛善战,然我满洲国人太少,故而八旗军力也少,以小族凌大族,须稳打稳扎才行...”
范文程有心借此机会为小皇帝解释局面败坏的根本,是因为多尔衮用兵方向失误且过于急燥,从而导致大清明明拥有强于对方的兵马,却受制于主力分散,南北无法呼应及时回援,以致现在这般危险。
范文程虽得多尔衮重用,但其妻子被多铎霸占的事情始终还是无法让他释怀的。
但这绝对不是公报私仇。
如今满洲上层对多尔衮都已经不满,并且事实就是因为多尔衮的一意孤行造成大清席卷关内之势被打断,现在更有亡国灭种危险,所以他范文程趁机推动一把,加深一下小皇帝对多尔衮的不满,对国家、对满洲、对他自己都不是什么坏事。
可正说着,远处却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继而巨响声接二连三,一下接着一下,如盛夏打雷般吓人的很。
炮声!
范文程骇了一跳,他听的分明,远处声响绝对是炮声。
炮声从何而来!
震惊的范文程顾不得给小皇帝灌输多尔衮的不是,急忙冲出书房,听声辨位,炮声是在京师西南方向的右安门!
脑海中只一个念头:难道多尔衮败了,贼军主力打到北京来了!
书房内,十阿哥韬塞叫炮声吓得“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打炮了,打炮了,贼人杀过来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小皇帝福临也被炮声吓到,并且第一时间就本能的躲到了书桌底下,可见弟弟哭的那么厉害,赶紧伸出小手将弟弟也拉到书桌底下,硬着头皮哄道:“韬塞莫哭,莫哭,这里就是咱们的家,我带你去找额娘...”
“皇帝哥哥说错了,这里不是我们的家,不是我们的家...”韬塞眼泪鼻涕都流了下来,小家伙显然叫吓的不轻。
“这里怎么不是我们的家了?”
福临被弟弟的话说愣了。
韬塞拿袖子一擦鼻涕,哭哭啼啼道:“皇帝哥哥你不记得了么,我们在关外还有一个家啊,那里才是我们的家...呜呜...”
关外的家?
福临怔在那里:是啊,我在关外还有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