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去世,膝下无子,侄儿又不在都城,身为女婿的陆四自当披麻戴孝。
他不披,孟乔芳等人也要劝其披。
麻绳系腰,孝衣身上穿,铜盆一摔,这李家的家业就得归了女婿。
当然,这是民间的做法,李自成虽是农民出身,毕竟做了大顺皇帝。天子驾崩的礼法程序比那民间复杂万倍,且李自成死于非命,尸骨尚在清军手中,西安这边自当一切从简。
悲痛的陆四几难自制,西安城中又无大顺政权高官,一应祭祀之事自是落在孟乔芳这刚降的陕西总督头上。
次日,孟乔芳便于大顺“皇城”为殉国的永昌皇帝设灵,还特意从“皇城”中找了一些永昌皇帝曾用过的器物摆设。
巳时,在一众顺淮将领的簇拥下,伤心过度的陆四夫妇步入大顺“皇城”,为岳父李自成奉香遥祭。
西安城内,无论文武皆白衣缟素,肃杀一片。军民万余齐跪皇城之外,顺军将士更是哭声震天,刘体纯、李来亨等人都是双眼哭得泛起血丝。
李自成的被害对顺军将士的打击很重,将士们只觉一夜之间他们的天就塌了,很多人如被从心中抽走精血气魂般,空荡荡的,不知将来怎么办。
已经哭哑的李翠微默默随着丈夫于父亲灵前长跪,望着书写她父亲帝号的灵位,这位还不到二十岁的大顺公主不禁再次哽咽起来。
陆四的眼中没有泪水,却是闻听李自成殉国后早已泪干。
“殿下,侯爷,还请节哀!”
孟乔芳示意刘体纯同赵忠义分别代表顺军方面、淮军方面请都督夫妇起身,因为眼下还有若干大事要办,更需要陆四主持大局。
陆四恍若不闻,只怔怔的看着岳父灵位,刘体纯、赵忠义同时上前搀扶,李来亨则去扶他的姑姑。
夫妇二人起身后,陆四看向一众望着他的诸将,心中一酸,正欲说话,身子却是不稳,若不是赵忠义及时扶住,恐就要跌倒于地。
“你没事吧?”
李翠微扶住丈夫,关切的看着他。
“没,没事。”
看着还没有和自己办过婚礼的妻子,陆四本已泪干的双眼竟是泛出泪花,颤微微的伸出双手将妻子拥在怀中,紧紧抱着。
这一幕,让灵前文武都是动容。
许久,陆四松开妻子,朝她微微点头,缓缓转过身,从侄孙陆义良手中接过他昨日连夜书写的祭文,面向一众看着他的文武,面向殿外跪伏一片的白衣军民,无比沉痛的展开祭文。
“明末失御,天下纷纭;廷吏贪暴,百姓流离。官逼民反,四海水火;群雄揭竿,风潇雨晦剑指燕京,鏖战经年;长安建国,百姓拥戴。燕京称帝,青史流传;国号大顺,掀翻明祚。”
陆四的声音激昂有力,似将心中万分悲痛化作力量般书写着他岳父李自成推翻无道前明暴政的一生。
“逆贼降清,神人共愤;山河失守,京津陷落。风云变色,陕甘沦陷;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九军南驱,败走南阳。大纛摧折,星落襄京;英雄寂灭,魂返长安”
陆四定在那里,视线凝于祭文,文上有他的泪水。
李自成的一生,是反抗的一生,是每个不甘等死的中国人为之效仿的对象,是亿万后世子孙为之永远怀念的先驱。
生得伟大,死的光荣。
“斗移物换,时过境迁;陛下伟业,永留乾坤。忠贞之质,坚如磐石;刚烈之性,直抵云天”
陆四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激昂,“仁义之心,可指日月;恢弘之志,俨如山川。吊民伐罪,苍生骄傲;应天受命,秦人荣光!”
“壮哉,我大顺永昌皇帝!”
“悲哉,我大顺永昌皇帝!”
“伟哉,我大顺永昌皇帝!”
泪流满面的陆四难以控制心中情绪,振臂高呼:“陛下虽死,精神长存!”
如英雄的黎明,波澜壮阔,而又扼腕长叹!
“陛下虽死,却永远活在我等心中!”
看着一众跪伏的白衣军民,陆四心中风云激荡。
李自成死了,但他的精神没有死!
他的事业更没有亡!
“陛下虽死,大业未死!”
“陛下虽死,大顺还在,大顺的将士还在!”
陆四目中怒火如滔天龙焰喷出,“不为陛下复仇,我等枉为大顺臣子!不为陛下复仇,我枉为陛下半子!”
“今日三军缟素,本侯与此明誓,与那满洲不死不休!”
陆四仰天长啸。
“不死不休!不死不休!不死不休!”
上万军民的呼声直冲云霄,响彻在千年帝都上空,响彻在陕甘大地,响彻在中国
似向上天宣告皇帝的死并不能扑灭中国人反抗满洲异族的决心和勇气,中国人民可和将前赴后继投身于伟大的抗清斗争之中!
中国,是华夏的中国。
中国,绝不是胡膻遍地的中国!
千字长文伴随着火焰的燃烧,如青烟升天,向着遥远的襄京飞去。
那里有一缕民族之魂。
商南。
长长的队伍望不到头,不管是将领还是士卒,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悲痛,都是无比沉重。
很多人失去了战马,甚至失去了兵器,他们靠着两条腿行走在商洛山区,他们衣衫褴褛,他们彼此搀扶,他们用手中的木棍艰难支撑地面向着前方前行
哪怕每走一步都无比艰辛,可这长长队伍中的每一个人,却都无比坚定的朝着前方。
道路的尽头,是西安,是他们的都城,也是他们的家乡。
到了那里,就有希望!
前方尘土飞扬,一面大旗奔至,大旗后是浩荡的甲士。
“双喜,是淮侯!”
袁宗第勒马立定,望着疾奔而来的几十骑,这位大顺绵侯心中百感交加。
“绵侯、义侯!”
满是灰尘的陆四飞身下马,向着袁宗第身后那辆马车奔去,一块石头绊了这位大顺淮侯一下,却没有让这位大顺淮侯的脚步有任何停滞。
在离马车一丈处,陆四“扑通”下跪,朝车中哭喊起来:“不孝儿文宗来接阿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