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唬有什么好处?
就是能让柏永馥老老实实的呆着。
陈不平认为柏永馥部肯定已被杨文启、詹世勋二部惨败吓着,要是再吓他们一吓,加深他们对淮军的恐惧,这帮骑兵甚至有可能都不敢窜回徐州。
只要都督那边能大败刘泽清的步军主力,陈不平就敢劝降柏永馥,从而将这柏手里这支骑兵收编进淮军。如果这件事能由他陈不平办成,那他在都督心目中的份量肯定会大大提高。
背着家里从凤阳跑来投淮军的陈不平可不想一直做一个记室书办,他的野心很大。
“齐宝,你带一队人去弄吧。”
陆四不觉得吓唬人有什么意义,但既是陈不平这个主动投靠的前明世家子弟献的策肯定要给个面子。
再说军中烟花反正多的是,虎蹲炮打几发要不了多少药子,便让齐宝去安排一下,管他吓到吓不到,全当是庆功烟花叫大伙看个乐。
齐宝去办后,陆四则解下铁甲,这玩意穿在身上累人的很。要不是坚信小心驶得万年船,他也不可能在“后方”都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陆四这人也奇怪,先前紧张的时候一点尿意没有,这会轻松下来反而觉得膀胱胀得很,又安排了几件事后裤子一提便去撒尿。周围都是大老爷们,他这淮阴侯不喜欢端侯爷架子,自是不须避着谁。
大碗喝酒,大泡撒尿,也是农民阶级造反的本色。
诚如陆四给扬州老父家书所言,他永远都是农民的儿子。
从前是,现在是,将来更是。
然而让陆四万万没想到的是,纯粹是吓唬的举动竟真将柏永馥部给吓着了。
“嗖嗖”声中,一大团烟花在一片广袤山腰上空炸开,五颜六色的亮光下却是看不见人,只有一片片密林,以及密林之间空旷的原野、土坡。
“没人,换一个地方!”
看了片刻,齐宝便准备带人换一个地方再放,那原本静悄悄的山腰处突然一阵骚动,然后便听有蹄声响起以及人的喝喊声。
齐宝一愣,赶紧让人对着那个方向再放,之后便看到有很多身影从那处山腰向不同方向逃奔。
“在那里!在那里!”
伴随齐宝激动叫声,一枚枚烟花“嗖嗖”的在明军藏身地的上空炸响。
虽然淮军实际看不到明军,然而明军却以为淮军发现了他们。
造成这个错觉除了烟花让他们在明,淮军在暗,更是之前山脚下那场惨败。
成了惊弓之鸟的柏永馥部发生自溃。
几个士兵的溃逃演变为几百人溃逃,再到整支兵马的大乱,前后也不过就转瞬的功夫。
“快放!”
洪宝带着十门虎蹲炮上来了,明军藏身处离他们还很远,但洪宝依旧命令炮手开炮。
炮声同催命咒语一样,让已经开始溃乱的明军更加混乱,同黄河大堤被挖了小口似的一下崩塌。
“贼军上来了,贼军上来了!”
明军大呼小叫,很多人连马也不要直接撒腿跑,逃命的架势就跟淮军有千军万马从山下涌上来似的。
柏永馥试图弹压乱兵,但已经迟了,那一枚枚不断朝他们所在方向逼近的烟花弹给了乱兵极大的心理恐惧感,这个恐惧感又被黑夜放大无数倍,最终淮军的几声炮响让柏永馥部完全崩溃。
“走,快走!”
发现根本阻止不了崩溃后,柏永馥没有任何犹豫打马就走。
就这么着,在淮军没有一兵一卒向明军发起攻击的情形下,上千名明军骑兵戏剧性的自溃了。
山上到处都是惊恐的喊叫声,密集的烟花缩放都挡不住。
“这”
正在畅快撒尿的陆四叫远处传来的动静惊的目瞪口呆,这位淮军领袖的大脑甚至出现几秒的“宕机”,因为真的太让人意外。
“明军乱了,快追,快追!”
回过神来的陆四不顾才尿了一半就将家伙收在裆部,一边系裤腰带跑一边朝同样呆立惊愕的部将们大声疾喊起来。
“弟兄们,跟我上!”
赵忠义二话不说操刀带着部下往山上涌了上去。
“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冯汉也带人冲上了山。
孙武进反应的也快,带着两队旗牌兵跟了上去。
陆四的外甥李延宗也提着红缨枪跟着孙武进一起上了山,远处在清理战场的第一镇第三旅在发现后方突向山上攻击后,旅帅谢金生没有任何迟疑就派出一标人马前往助战,并同时派人向前面的第一、第二旅通报。
黄昭带领的铁甲卫却是依旧坐在地上,他们没有披铁甲,只是人手拿着一把斩马大刀。队伍后方是同样数量的辅兵以及专门驼运铁甲的几百头骡子。
北上以来,铁甲卫一场战斗都没打过,哪怕黄昭向陆四请战数次,铁甲卫也依旧没有出战。
每次陆四都是同样的话:“放心,咱不会白养你们的,你可是咱手里的牛刀,这牛刀用来杀鸡就大材小用了。”
此刻的明军,用风声鹤唳都不足以形容,都说兵败如山倒,可这帮明军却是败都没败就先倒了。不少明军嘴里喊着“淮贼”杀过来,头也不回疯跑,可身后哪有“淮贼”的影子。
最近的“淮贼”离他们都有半里多地呢!
柏永馥完全失去对部下兵马的掌控,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带着尚能掌控的士卒迅速北撤,逃出一个算一个。
只知逃奔的明军很快就隐入詹、杨二部残兵逃跑时的囧境——天黑,看不清路,也不明方向。大量明军因为慌不择路互相撞在一起,接着又各自乱跑,再撞在一起。
林子中,土坡上,平地间,到处都是跌倒的明军士卒,到处是无助的叫唤。
一团乱象之中,哪怕这些明军中有不少悍勇之士,在此刻要么随大流无头苍蝇乱跑,要么就束手待擒。
齐宝也是聪明,一边让人将扛上来的烟花不断朝前施放,一边让人赶紧通知下面将烟花运上来,不然烟花一停,黑漆漆的鬼都看不见,到哪捉人去。
第一个带兵上来的是赵忠义,借着烟花在半空炸响的光亮,他发现好多股明军在逃跑,不管三七二十一逮住最近的一股就追了上去。
这一股明军溃兵中有条不大但也不小的鱼——柏永馥的副将廖文祥就在当中。
廖文祥本是随柏永馥一起跑的,跑出上百丈后就因为看不见的原因同柏永馥走散,结果很不走运被赵忠义撵上了。
借着忽明忽暗的烟花光亮,赵忠义抬手一根长矛向着廖文祥刺了过去,矛头正中廖文祥大腿,疼得廖当时就一个跟头摔倒在地。
哪想先落地的是中矛的腿,腿上的长矛被边上的一个明军身子一支,竟形成了反作用力,结果一下就刺穿了廖文祥的大腿,鲜血直喷。
陆四若在的话,大概率会说一句大动脉破了,没救,该叫唢呐就叫唢呐吧。
越来越多的淮军追到了根本逃不快的明军,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反抗。
零星的反抗还是有的。
只是这些垂死挣扎的明军在潮水涌上来的淮军滔天大浪中,连汪洋中的一条小舟都算不上。
浪头打来,一切便归于虚无。
很快,淮军点燃火把开始搜索那些跑不了只能躲藏的明军。
柏永馥一开始是纵马跑,跑不出百余丈他就老实的翻身下马了,实在是看不见。
很多明军完全是自己吓自己,鬼喊鬼叫,忽东忽西,除了浪费自己的体力外根本跑不出里许地。
不少明军实在跑的没有力气,又是两眼抹黑不知自己身在何方,索性一屁股坐倒在地,不躲又不跑,不知道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还是听天由命。
有些明军倒也乖巧,沉思之后拿出火折子在附近寻些干草点上,然后跪在火堆旁边。
淮军从这些明军经过时,也没有刀矛相加。
双方默契很好。
其余躲藏的明军连放淮军冷箭的勇气也没有,因为一旦淮军发现,他们必死无疑。
“降了,我们降了!”
一个明军的千总带着几十人大声嚷嚷着投降,李延宗红缨枪一指让他们滚到火堆处,这千总竟真的带人走了过去,犹豫了下没有跪,而是坐在了地上。
不过没一个耷拉脑袋的,反而都翘着脑袋看天上的烟花,甚至还有取出烟袋往火堆上凑凑点上,“吧嗒吧嗒”吸起来的。
五颜六色的烟花,真的很好看。
柏永馥没有跑出去,他跑的地方离淮军搜索队伍也远,一时半会淮军搜不到那边。
只是,柏永馥身边就剩了几个亲兵,一匹马都没有。这帮人躲在小土坡后面,看着远处空中不断绽开的烟花,听着附近淮军的吆喝声,真正是大气也不敢呼一声。
“将军,怎么办?”
亲兵队长低声问了一句。
柏永馥也不知道怎么办,没有马他们就算天亮也逃不出去。
同样不知道怎么办的还有詹世勋,他和两个亲兵在一个树洞中已经藏了很长时间,来来回回打他们藏身地经过的淮军最少有三拨,可没一拨发现詹世勋三人的。
远处,有淮军在劝降,詹世勋的一个亲兵忍不住偷偷探出脑袋看,发现出来投降的同伴不少,看上去“淮贼”也没有杀害他们的意思。
过了一会,那个亲兵小心翼翼的低声说了句:“要不降了吧?”
“降?”
詹世勋沉默了,他心中很煎熬,刘泽清对他不薄,而且他的妻儿都在刘泽清大营中,所以,他怎么降?
煎熬之时,远处搜索的淮军有人在叫,说什么这是最后一次劝降,再不出来的明军一旦被发现就格杀无论了。
“你们就是藏起来也没用,我们肯定封山,你们跑不掉的!就算你们能躲下去,饿也饿死了!”
曹彦虎很是苦口婆心。
这喊话果然很有效,陆续又有百多个潜藏的明军再三掂量后果后出来投降。
詹世勋的两个亲兵望着同他们蜷缩在一起的将军,两人嘴唇动了动都没说话。
人淮贼说的可没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