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四他爷爷生了三个儿子,老大陆有才,老二陆有富,老三也就是陆四他爹陆有文。
陆有才有一儿一女,儿子就是广远他爹陆文亮,女儿陆小巧嫁给了海子里一家煮盐的。
陆有富没女儿,但却有两个儿子,老大叫陆小华子,老二叫陆小柱子。这两儿子都没按“有文广义”的辈份起名,也都没正式大名,并且都没成亲。
陆有文这一房就陆四一个儿子。
因此,陆家总共8个男丁,老的三个,中间四个,小的一个(广远)。唯一的女性后代就是老大家的小巧。
看着有点阳盛阴衰。
陆四他大伯母吴氏是百里外宝应县嫁过来的姑娘,在陆家已经四十年了,个子不高,但年轻时却是个做农活的好手。听人说,吴氏年轻时能和壮小伙比挑担子呢。
印象中陆四好像记得前世都说明朝的汉人女子都裹脚什么的,以此证明汉人所谓的陋习。
实际上,明朝的女人是不裹脚的,因为女人在任何一个家庭都是属于仅次于壮劳力(男丁)的存在,如果裹了脚就是废人,对家庭就基本上没什么帮助。
裹脚的女人有,但那是青楼的部分女子,这类女子通常在小时候就被老鸨强迫裹脚,为的是长大后让客人们赏玩那所谓的“金莲”。
因此,这时代谁要是说哪家姑娘裹脚,人姑娘家得跟你拼命。那性质就跟陆世前世说人家姑娘在外面卖一样。
吴氏现在年纪大了已经不能下地,平时在家里就和媳妇一起操持家务,不过多是打下手,比如做饭时烧锅,收拾菜地什么的,其它的活她也干不了了。
对侄儿,吴氏人挺好,陆四在他家吃饭,吴氏从来不说话。当然,这可能和封建时代女人的“夫纲”有关,就是陆四他大伯说什么,吴氏这个大伯母就听什么。
夫唱妇随,也是恩爱。
二伯母王氏是改嫁给陆四他二伯陆有富,原先王氏的丈夫是在镇上烧窑的,窑上出了事故把人给砸没了。
再后来,经人介绍,王氏就带着和前任丈夫孩子,也就是陆四现在喊的二哥陆小华子嫁给了陆有富。婚后夫妻俩又生了陆四的三哥陆小柱子。
只是,和大伯母吴氏比起来,王氏这个女人就泼辣得多,或者说特别的斤斤计较。
陆四他二伯陆有富又是个一巴掌打不出闷屁的主,家里里里外外自然就是王氏做了主。
这导致陆有富这个二房和大房的关系特别的不好,连带着两家的走动也少。
陆四那二哥陆小华子比他大了五六岁,是个远近闻名的不学好,一天到晚没正形,不是跟人去耍钱就是跟人去鬼混,反正一年365天倒有300天不在家。回来不是跟他娘要钱就是跟他娘吵架,为此没少叫邻居们看笑话。
陆有富当年是想好生管教陆小华子的,可一来小华子是王氏带过来的,他这个继父管多了怕被外人说。
二来王氏也溺爱长子,再加上陆有富怕王氏,这就没法管小华子了,导致陆小华子今年都20大几的人连个媳妇都没讨上,那坏名声连媒婆都不登门。
不过陆四好像听说陆小华子在镇上有个半掩门相好的,真假不知,反正陆小华子没跟他说过。
陆小柱子比他哥小华子要好的多,属于跟他爹陆有富一样的老实人。14岁的时候就叫陆有富送到新兴场一家酒楼当学徒,这一晃已经七年。听说现在都领月钱了,再熬个两三年就可以单独上灶,到时也是大师傅。
吴氏埋怨的便是老二陆有富家出劳力的事。
广远回来把官府要出河工的事一说,吴氏就哀声叹气,她年轻时跟丈夫一块出过河工,知道挑河的苦。
所以不管是儿子文亮还是孙子广远哪个去,她都心疼。可这是官府的事,她一个老婆子又能如何。
找人顶替的话一要给人家钱,二来还要给里长老马一份,实在是不划算。不找人顶替出粮的话,至少得双倍更不划算,所以陆文亮当时就说他去吧,叫广远在家帮着爷奶干农活。
不想陆有才却说老二不在家,小华子一天到晚不见人影,小柱子又在新兴场回不来,他家没人出劳力不行。言下的意思是让孙子广远顶本门这一户,儿子文亮则给二伯家顶一下。
吴氏当时就不乐意了,因王氏斤斤计较的性格,妯娌关系本来就不好,她才不愿意自己儿子替老二家顶。
陆文亮没啥意见,就是心疼广远。
他媳妇田娥跟婆婆一样满心眼里不乐意,可提这话头的是公公,做媳妇的她不敢多说,便偷偷拽了下丈夫的衣角,意思别听你爹的,二伯家的事少往身上沾。
“小四子来了,”
坐在屋檐下编竹筐的陆有才见侄子过来了把边上的小凳子递了过来,老人家心里虽气侄子不听他的话,但也是打心眼里疼这个打小没娘的孩子。
“吃完饭回去把被子和衣服收拾一下,明儿个就和你文亮哥广远一块去集合。到了地方你们三个相互照应些,做生活的时候不要懒,也不要太傻,人家做多少你们就做多少
还有你们不要瞎跑,我听吴老爷家那头的人说,淮安那边正在拉人当兵呢,说是新来的巡抚大人要团练乡兵防河反正你和广远跟着文亮安份些,这年头外头乱着,别叫人家给拉了壮丁”
陆有才说话时低头串着竹编,手上的老茧比陆四的厚了近乎一倍。手指也是发黑,上面同样也有不少刺口子。
这种竹编大概一个能卖三个铜子,逢四九到集上去卖,生意好一天能卖七八个,不好的话说不定一个都卖不出去。
除了家里的几亩地,陆有才便是靠着这编竹筐的本事养活一家老小的。
“就你一天到晚想着人家,人家想着你这个大爷的?河工不晓得多苦了,文亮去就罢了,你还要孙子去,真不晓得你个当爹爹的怎么想的”
吴氏在一边见丈夫直接交待挑河的事,半点也听不得她的意见,委屈的在那都要掉眼泪了。
“妈,罢了吧,二爷不在家,二妈一个人怎么办呢?小华子又不晓得上哪去了,我就代他家去吧,就是出力气的事情,注意些,没事的。”
陆文亮这个做大哥的还真是遗传了他爹事事为弟弟们着想的性子,很重亲情,陆四在边上也暗自赞了这个实际与他并无半点关系的嫡叔伯大哥仁义。
这长房长孙,是没有话叫人说的。
广远这孩子在边上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想来是不知道挑河有多苦,当是出去玩那种心思。
“不说了,就这样,你和媳妇去煮饭,下午还要给他们收拾东西。”
陆有才抬头朝妻子摆了摆手,然后让儿子文亮到二伯家去一趟把事跟王氏说一下,省得王氏现在没个主意。
“噢。”
陆文亮点了点头便要去二伯家,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对妻子田娥道:“明天我们外去了,你就杀只。”
田氏愣了下,微微点头。
“妈,我去逮鸡!”
一听爹要娘杀只鸡,陆广远可乐坏了,屁颠屁颠的就跑到鸡圈捉鸡。陆四也是馋,生怕嫂子反悔,赶紧帮着广远一块逮,然后跑厨房拿刀一下就把差不多有三斤重的母鸡给抹了脖子。
田娥见儿子和小叔子捉的是最能下蛋的老母鸡,有些心疼,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一句话没说,脸上也露出些微笑。
这个家算起来也是一个多月没买过肉了,上次还是公公在集上多卖了两个竹筐割了一斤半猪肉回来的。
陆四他大伯母吴氏知道自已现在说什么也没用,说多了反而惹老头子生气,便默默去锅灶烧水。
鸡刚剁好下锅时,陆文亮回来了,说是二伯母听说文亮代她家去可高兴了,回来时非要给他几斤米叫路上带着吃。
“我说不要的,二妈非把我,没办法就拿家来了。”
陆文亮将一只小布袋子放在了桌上,陆四拿起掂了下,估摸有七八斤的样子。
以王氏那抠门劲,不算少了。
陆有才扫了眼,道:“把你就拿着吧,反正你们外去也要带米。”
官府给出徭役的乡民是有提供粮食,但不多,主要分两部分,一部分是粮长摊在各里头上带去的。另一部分是河工当地的官府准备的。
只是,官府和里上准备的那点粮食完全不够吃,更何况这次又是去挑河,全是泥工生活,又苦又累,所以各家肯定得自已额外带粮,要不然一天泥工重活做下来连口饱饭都吃不上,哪还有力气干活。
这也是为什么农民不想服徭役的原因,累死累活不算,还要倒贴粮食,哪个愿意?
鸡汤是白烧的,田娥滴了些菜油,也没什么味精佐料,但锅一开那香喷喷的味道就出来了,把坐在厨房门口的陆四和广远馋的嘴里都是口水。尤其是陆四,那就跟馋虫勾出来般,坐在那时不时朝锅里望。
很是有点坐立难安的样子。
田娥又拿了几个原本准备去集上换油的鸡蛋打了,吴氏到菜地里挑了些菠菜回来,滚溅的锅一炒,盐花子一撒,金黄金黄的让人看着就有胃口。
大伯母吴氏说没草烧了,陆四就到草垛提了一捆稻草丢在了锅后头,正好田娥叫他尝尝汤咸还是淡。
“大嫂子的手艺不用尝都晓得好吃,”
陆四笑着拿汤勺舀了一口鸡汤,吹了吹气喝进肚子,鲜美的让他回味无穷。
肉味,世上最叫人难忘的味道啊。
而做一个肉食者,又该是什么滋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