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声控

搬到龙庭壹号后,方圆圆每天在新家睡得特别踏实。周一的清晨,醒来后她裹着被子在床上又赖了五分钟。

方圆圆原来的出租屋是东西走向早上见不着太阳,这种在柔暖的晨曦中醒来的感觉真是久违了。

好舒服!

起床后,她不紧不慢地洗漱煮咖啡,坐在露台上吃着一份牛油果沙拉和手抓饼,感叹——太大了。

从卧室走到厨房,从衣帽间走到客厅,走得她腿酸。

嘻嘻嘻。

方圆圆闭着眼睛感受阳光笼罩的惬意,太理想了,白日梦都不敢梦这么大的,真是咸鱼的理想生活。

出门乘坐电梯时碰到楼内一位女业主出门。

对方身穿白色高级西装,脚踩八厘米高跟鞋,保养得当妆容精致,胳膊上挎一只稀有皮铂金包,讲电话时干脆利落指令清晰,想来是某大公司高级管理人员。

城市里邻里之间关系淡漠,可能入住一年都没见过邻居几次。电梯门开,方圆圆有礼貌地让女业主先走,对方朝她点点头,问:“你也住这里?以前好像没见过。”

“我刚搬来不久。”

方圆圆回答完,就见对方精明的眼底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屑。

直到走出小区,她才后知后觉回过味来。

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子,长相姣好,住进价值过亿的豪华公寓里,而且龙庭壹号不是仅仅有钱就能买到的,这说明什么?

还能说明什么?中年女人把她当成了被人豢养的金丝雀。

陌生人的态度,方圆圆没放在心上。每天事事计较,会活得很累的。

这一天,方圆圆和同事们加班,走出电视台大楼时已经月上柳梢。

亮蓝色玛莎拉蒂在路边停下,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坐在驾驶位上的欧阳轶。

他脱去外套,露出花里胡哨的衬衫,扬声道:“小方,没开车吗?这么晚了,我送你。”

方圆圆神色淡淡,加快脚步,拒绝道:“谢谢欧阳总监,不用麻烦,我离得近。”

铁牛以侮辱这辆车性能的龟速跟在旁边,“你住嘉禾苑,坐地铁都得半个小时,我又不和你收钱。”

“欧阳总监,我已经搬家了。另外你快点走吧,这样很阻碍交通。”

电视台位于海城CBD的中心,这个时间车流量依然巨大,后面汽车喇叭按得此起彼伏,被挡道的司机纷纷向车窗外比中指,爆出一阵阵问候铁牛母亲的国骂。

欧阳轶打开车窗,冲着后面吼:“赶着投胎啊?”

再转头,方圆圆在前面机动车只能直行的路口拐进一条巷子,欧阳轶使劲砸了下方向盘。

手机响起,看了眼来电显示,欧阳轶接起来,“嗯,啊,行,我这就来。”

欧阳轶的几个朋友三缺一叫他去打牌。他将车停在地下停车场,坐电梯至一层时金属门打开,欧阳轶余光中瞟见一个女孩子抱着两个大大的快递纸箱。她的脸被纸箱挡住,一晃而过的裙角和方圆圆今天穿的几乎一模一样。

不过下一秒,欧阳轶就否定了这个念头。

不可能。

一个刚入职一年的普通社畜,不吃不喝干两年也买不起龙庭壹号的一平米。而且这里的房型都是大平层,至少三百平起。

不要说方圆圆,就是他也买不起。

方圆圆坐在家里拆快递。

她在网上查了很多关于电竞职业伤的资料。

电竞是碗青春饭,端起来容易放下难。

有多少人受天赋所限,十年如一日籍籍无名,直到退役前一天还在为是否能成为战队首发而拼命。而位于金字塔尖的那一小撮人,获得过胜利,享受过荣耀,却不得不让位,他们就甘心吗?

职业选手的退役原因无非是年龄大和伤病,后浪被前浪拍死在沙滩上。

去年老牌豪门战队QM队长Stone退役时对着镜头用遗憾的语气说:“真想不用在意手伤,酣畅淋漓地打一场比赛。”

赢了吹输了喷是电竞圈传统,没人在意Stone在役多年赢了多少场比赛,大家看到的只是Stone状态下滑,无法最高效地完成战队的技战术。在喷Stone 是战队混子的人里有不少曾经是他的粉丝。

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程侃至今未宣布是否退役,简晴岚每每提到这事只能无奈叹气。

方圆圆自知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网上疯狂消费。想到程侃除了手伤外,还有不可与外人道的隐疾,她不仅下单了被商家吹得天花乱坠的按摩仪还买了客户评价用过了都说好的适合男人大补的保健品。

好评率全都高达100%。

电视台有好几个餐厅,除了小炒还有自助餐和西餐。刚发了工资,方圆圆和王艾决定对自己好一点去吃自助餐。在餐厅门口迎面碰到宛如连体人的黄馨然和欧阳轶。黄馨然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拿着餐盘跟在方圆圆她们后面选菜。

自助餐厅的烤羊腿用的是海拉尔羊肉,肉质特别棒,丰腴的脂肪像雪花一样洁白,一口咬下去,外焦里嫩别提多香了。

王艾感觉口水要流下来了,“今天我的主攻方向就是羊腿了,太香了呀。”

方圆圆也夹了好几块。

这时黄馨然的声音飘入耳中,“人家不吃羊腿,太肥啦。我要上镜的,吃胖了不好看。”

铁牛看了眼方圆圆的后脑勺:“我觉得还不错,女人嘛,该有的地方一定要有,干瘪瘪的我没兴趣。”

“哎呀,你怎么说这个,讨厌!”

“我是夸你。”

yue!

方圆圆被油得想把后面的人丢进锅里。黄馨然的确厉害,对着下头男还能娇滴滴地发嗲。

她连忙挑了好几块玉米红薯南瓜去油腻。

坐下后,王艾低声哼道:“台庆宣传片她入选了,还真是爱情、事业双丰收。”

十月是电视台台庆,台里选帅哥美女拍宣传短片。王艾个子高脸蛋靓,本来可能有一席之地的,后来被黄馨然顶下来。

知道王艾心里不顺,方圆圆夹起烤羊腿塞进她嘴里,“宝,有些事老天自有安排。”

王艾恨铁不成钢,“你说你长得这么可爱,业务能力也强,怎么不争取一下?”

方圆圆很有自知之明,“人家要的是个子一米七以上的长腿美女,我如果挤进去,站在哪儿都凹进去一大块,难看。”

方圆圆哪儿都好,就是个子矮点,穿上鞋勉勉强强一米六。

王艾大口吃肉,“算了,不说了,干饭干饭!”

吃了一会儿,她好奇地问:“Ken神给你多少家用?”

“一个月十万。”

王艾夸张地“哇”了一声,然后手动将惊讶的嘴巴扯回原位,淡定地掰着手指头一个个算,“我Ken神在役这么多年,身上的代言又多又流批,这些家用对他来说洒洒水啦。”

方圆圆点头,“嗯,不用精打细算维持日常支出的日子确实很好。”

王艾感叹:“很好?只是很好?姐妹,你知道Ken神有多难睡到吗?女解说女主持女明星还有富婆粉丝,多少人向他表白过?我可是用尽了洪荒之力才压下向全世界宣告我姐妹能正大光明睡到Ken神!”

方圆圆:“……”

晚上和程侃聊天的时候,方圆圆的耳朵还有些烧。

家里有猫咪,方圆圆把新家所有的窗户都重新安了锁,然后开始丈量露台尺寸,这么大的地方空空如也实在浪费。

她问程侃有什么规划,对方隔了半个小时才发来两个字“随便”。既然如此,方圆圆也不再问,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方圆圆打算重新挑张床垫。

她和程侃是莫得感情基础的包办婚姻,搬家后她一直睡在客卧。客卧面积相当大,方圆圆最满意的是浴室墙上有嵌入式小冰箱,可以放面膜、饮料、冰淇淋,泡澡时别提多惬意了。只是那张床垫她觉得稍稍硬了些。

对于咸鱼来说,二分之一的生命都在床上度过。床、床垫、枕头被子、床上用品一定要挑质量好的。

她有钱!

听说包办老婆要在临江观景阳台上种花种菜,程侃表示无所谓。

【包办对象:家里的装修都是随便弄的,我没时间管,不喜欢可以敲掉,按照你的喜好重新装】

龙庭壹号的装修偏男性化,用的材料几乎都是行业天花板级别,全是真金白银。

砸掉重装,那得多少钱。

方圆圆连忙回复:【不用不用】

程侃在金钱上一向大方:【缺什么你看着补,从给你转的钱里出,不够说话】

方圆圆:【那个,还有个事,妈妈问我们什么时候办婚礼?】

【包办对象:你想办?】

程侃手术复健,结婚登记是堂哥代领的。女孩子都心思敏感很注重仪式感,尤其在结婚这种一辈子的大事上。

可以理解。

程侃拥有竞圈最庞大的粉丝群体,女友粉、妈妈粉、技术粉、颜粉……但他从未有所谓的偶像包袱。结婚是他的私事,如果方圆圆希望公开,那就公开。

“是这样的,我们虽然领证了,却没有互相了解磨合的过程。说句不好听的也许将来某一天性格实在不合分手了。办不办婚礼对我没什么所谓,你万人瞩目,又有那么多粉丝,不太好。”

方圆圆是真的这么想。

一间房两个人和三餐四季,不用装修不用准备繁琐的婚礼更不用为了婚礼减肥,就是她理想中的婚姻。

听着方圆圆这么理智且为他着想的话,程侃心里莫名有点不爽。

不多。

一点点。

程侃懒得打字了,点开语音。

“这个赛季,我不是首发,但也很难回家。你……一个人会无聊吗?”

方圆圆:“…………”

!!!

身为一个配音演员,方圆圆对人声更加敏感。她在采访视频里听到过程侃的声音,低磁慵懒温沉,很性感。

刚才的语音里,程侃的声音更纯粹更清透,让人想到穿白衬衫沐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少年。

真实而戳人。

方圆圆把耳朵凑近手机听筒,听了一遍又一遍,单纯为好听的声音而陶醉。

程侃等了半天没有得到回复,奇怪地啧了一声,一个语音通话拨过来。

方圆圆呆呆地接通。

“我是程侃。”

方圆圆感觉耳膜像是被做了按摩,酥酥麻麻。

她结巴了,“你,你好。”

“你一个人在家会无聊吗?”

方圆圆悄悄地深呼吸,故作镇定道:“不会啊。”

她一个人住大房子好爽的。

不过话不能这么说。

“我很擅长打发时间。追剧追综艺,种种菜养养花,发发呆睡睡觉,一天过得很快……当然,还会为NSD加油,关注每一场比赛。”

完全在意料之中。

方圆圆就是这种一个人宅在家也能活得悠闲的人。

只有最后一句显得很假。

程侃看过方圆圆的朋友圈,没有一条关于游戏的。

听到对面传来一个小小的哈欠声,他问:“要睡了,这么早?”

还不到十点。

方圆圆眼睛里已经蓄了一层泪水,“我每天至少要睡十小时。”

“十小时?”

从小学开始就没有一觉超过十小时经历的程侃表示不可思议。

“嗯嗯,因为我懒啊。”

电竞选手手感很重要,过去八年里,每天训练十五个小时打底的程侃第一次听到有人把“懒”说得这么正大光明理所应当。

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这是个贬义词。

“那你多高?按这个睡法应该超过国内女生平均身高了吧。”

这句话绝对是在方圆圆的雷区蹦迪了,她表示被冒犯到,皱着鼻子小小地哼了一声,心虚地道:“当然。”

那边传来一声低低的笑。

笑声清浅,像随着阳光渐渐消散的晨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