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家老宅。
门前。
关平怀抱双拳,傲然而立,一幅盛气凌人的恐怖模样。
在等待关家人出来时,他同样在不时地环顾四周。
果然发现两、三个行迹可疑之人,他们正在交头接耳,片刻后,其中一人便离开门前,只剩一人依旧守在关家外围。
关平面上虽然保持愤怒,但在心里却佩服的徐庶五体投地,他仅仅通过一些蛛丝马迹,便可判断出关家的处境。
怪不得玄德公要派他跟随而来,恐怕不仅仅是要保护自己,更是因为其智谋出众,可以保证自己不露出蛛丝马迹,以免连累到关家。
吱呀!
良久后,关家老宅的大门展开。
从里面走出一个须发皆白,但却精神矍铄的男子。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关家的老族长关岭。
当年,也正是因为他常常暗中接济他们母子,这才让自己得以正常长大,其实关平非常敬重自家族长,但是今天,只能出言不逊了。
“老头儿,你终于出来了!”
关平昂着脑袋,气势汹汹地张嘴便骂。
“关平,你这孽障,怎敢如此对族长说话!”
关平正愁没人找茬,居然还有人敢上杆子找骂。
正好!
火力转移,炮轰六叔。
关平扭头瞥向魁梧雄壮的六叔关辰:“你们如何对我关平的,难道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关家素以春秋传家,难不成就教出尔等这般长辈?”
“骂人怎么了?”
关平眼珠子一瞪,怒火曾得窜了上来:“我关平已经长大了,以前打不过你们,但现在再试试?信不信我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关辰火冒三丈,气得脸都绿了,抬手怒指关平,厉声回怼:“当年的事情,错在令尊,而非是家族,你不去怪罪令尊,反倒来怪罪我们?”
“家父?”
关平毫不犹豫地怼了回去:“家父以义气为先,乃是河东响当当的英雄豪杰,他没有错,错的是你们这帮胆小怕事、欺软怕硬的长辈而已!”
“即便家父当真有错,我母子又有何错,尔等没有丝毫长辈的德行,竟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逐出家门,简直岂有此理!”
“哪个不服气?”
言至于此,关平大手一挥,冷声喝道:“出来跟关某打一架,反正我已将母亲安顿妥当,没有了后顾之忧,可以好生与尔等战一场。”
“小兔崽子,我......”
关辰勃然大怒,撸起袖子便要暴揍关平。
可他还没来得及出手,便被老族长关岭打断:“辰儿,不得无礼,你且退下。”
关辰眼珠子一瞪:“族长,我......”
关岭冷声道:“我让你退下。”
关辰只得忍气吞声,拱手抱拳:“喏。”
紧跟着,关岭上前一步走,柔声细语道:“平儿,当年的事情,家族处置得的确有些欠妥当,这些年,让你们母子在外面受苦了。”
“老朽在此,给你赔礼道歉。”
言至于此,关岭竟然当真众人的面,给关平揖了一揖。
“族长,你......”
“不可啊,族长!”
“族长!
!”
“......”
面对关家众人的劝谏,关岭则是摆手打断:“不管怎么说,平儿是无辜的,他一个襁褓中的孩子,不应该遭受这般牵连。”
“虽然当时乃是形势所迫,但这个决定的确对平儿母子不公,他们理应承受老朽的致歉,尔等不必再言。”
闻听此言,即便是羊装凶煞的关平,都不由地有些心软,他叹口气,轻声道:“老东西,别以为你这样,就能抹平尔等对我的伤害!”
“我......”
“平儿。”
关平言至半途,便被老族长关岭打断:“你终究还是与我等血脉相连,有什么事情,咱们回家自己说,你放心吧,有老朽在,没人敢动你半根毫毛。”
“回家吧,孩子。”
关岭招了招手,主动走到关平身前:“这里才是你的家。”
关平漠然,始终没有言语,这么些年,他还是第一次距离老族长这么近,他的那双充满褶皱的手,是这般有力量,这般温暖,干涸的眼神中,也全都充满了怜惜之意。
“走。”
关岭执手,便往家族中走去。
关平压低声音:“车!马车!里面有人。”
关岭这才转回身来,吩咐道:“辰儿,把马车牵回马厩。”
关辰极不情愿地一揖:“喏。”
当众人返回宅院,阖上大门的那一刹那。
关平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孝子孙关平,适才对老族长多有冒犯,还望老族长见谅。”
“起来吧。”
关岭赶忙将关平搀扶起来:“关家如今之境遇,当真是难为你了。”
身旁众子孙,一个个全都傻了眼,不可思议地盯着眼前一幕:
“族长,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你们之前是在演戏吗?”
关岭转身环顾众人,朗声道:“没错,平儿是南阳汉庭派来的,如今云长亦在南阳汉庭为将,他还是当今刘皇叔的结拜二弟。”
“啊?”
众人一个个眼瞪如铃,惊诧不已。
不等他们询问,关平便拱手抱拳,朝众叔伯致歉:“各位叔伯,且原谅平儿的无礼之处,如今关家已被人监视,只有如此这般,才不会引起敌人怀疑。”
“老族长说得没错,家父如今在南阳汉庭为将,此刻已经追随张辽将军,从河内郡进入轵关陉,刘皇叔则在陕县聚集大军,准备从两路与长安展开角逐。”
四周关家人各个目瞪口呆,顷刻间沸腾起来:
“我就知道,南阳汉庭不可能坐视并州不管。”
“咱们河东乃是进入并州之关键,这里必将展开角逐。”
“张辽可是一员了不得的战将,当年京师仓一战,至今仍在流传。”
“这是继董卓以后,长安与南阳的再次较量。”
“......”
听着众族人的议论声,关岭摆手示意众人安静:“好了,咱们回宗祠吧,然后由平儿跟大家说说,南阳汉庭的事情。”
众族人纷纷颔首点头:“好。”
当下,众人簇拥着关岭、关平,返回宗祠。
没多久,关辰带着徐庶,同样返回。
此刻,他已经明白关平如此,有不得已的苦衷,因此丝毫不怨,加之关平主动道歉,关辰自然消气,河东关氏迎来前所未有的和睦。
“目前的情况便是如此。”
徐庶将目前朝廷的应对之策,简单说与众人听,好让他们明白,南阳汉庭对于河东方向的战斗,绝对是势在必得的,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扫除关家人的后顾之忧。
果不其然。
上首关岭眉头舒展,愁容渐消,取而代之的是轻松:“果然,南阳皇帝陛下是不可能放弃河东的,居然派了两位统帅共同应对。”
“是啊。”
下方关辰跟着点点头:“刘皇叔亲至,负责司隶范围,又有云长引兵从轵关陉杀入河东,咱们关家以后再也不用看卫家的脸色了。”
“没错。”
又有族人冷声言道:“其实当年的事情,也是有卫家从中作梗,否则族长岂能将平儿母子逐出关家,若是此次当真可以扫平河东,此仇便可以报了。”
“什么?”
关平皱着眉,扭头望向老族长:“族长,父亲当年的事情,竟与河东卫家有关?”
关岭肯定地点点头:“没错!令尊杀的人,乃是河东卫家女婿的亲弟弟,而且此人负责河东卫家在河洛之间的生意。”
“令尊杀了此人,相当于断了河东卫家的财路,家族拿出一百枚马蹄金,又拿出三百匹绢布,不得已将你们母子逐出关家,方才平息此事。”
“这......”
当年的事情,关平只知道个大概,并不完全知情。
而关羽更是在杀了人以后,慌张逃走,同样不知那人背景。
原本以为,河东关家至少能保住他们母子,不曾想其背靠河东卫家,又有利益上的牵扯,这才逼得关家不得不如此行事。
“不管怎么说。”
上首关岭依旧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这件事与你们母子无关,不应该牵连你们母子,只是彼时的情况,涉及到关家数百口子生计,老朽实在是无能为力。”
“没错!”
关辰跟着附和道:“咱们与河东卫家同样有利益纠葛,需要利用河东卫家的商道,才能将家族的一些资源变成钱,养活全族人。”
“老族长如此这般,是舍弃了你们母子,保全了全族人的生计,当然也不排除有些族人,会将此祸落在令尊身上,但其实,大家都明白,令尊没有错。”
以春秋左氏传传家的河东关家,各个都是英雄豪杰,所幸当时的事情是被关羽碰到,若是被寻常族人碰到,同样会出手相助,只不过会不会杀人,便不一定了。
“那你们为何......”
关平心中更有疑惑,正准备开口询问时,却被关辰直接打断:“平儿莫非是想问,族人因何会对你们母子如此残忍?”
“嗯。”
关平点点头。
毕竟,当时他们母子可是吃了不少苦,尤其是前两年,更是如此,几乎每日皆有族人会对他们母子谩骂、欺辱。
关辰笑了笑:“令堂可是个美人坯子,背地里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尤其是河东卫家的狗崽子们,更是如此。”
“我们欺辱你们母子,尚且会有分寸,但若是让他们动起手来,只怕你们活不到现在,从某种意义上说,也算是对你们的一种保护吧。”
又有四叔笑着道:“平儿,你还得你六岁那年,枫儿夜里去闹事吗?”
关平点点头:“记得啊,怎么啦?”
“那是因为他听到两个地痞的话,说要将你们母子绑了,送给河东卫家人,枫儿便带着族中人,以闹事的名义,连续拖了数日,好让你能随时保持警惕,后来他们再上门时,不就被你打跑了吗。”
“可是......”
关平疑惑不解:“为何没人告诉我们?”
四叔轻声道:“这些年,咱们关家必须仰仗卫家,才能活下去,若是告诉你了,就你那臭脾气,还不得与令尊一样,把卫家人揍了?”
“不告诉你,是怕你给家族惹麻烦,到时候连累令堂,可就真的连命都保不住了,此外,族人对你们越狠,卫家人便越是没有脾气,这些年就这样一直过来了。”
“半年前,你们母子离开河东,家族也算是松了口气,想着平儿你长大了,可以保护令堂了,族中叔伯甚是欣慰。”
“不曾想......”
四叔满脸带笑,亲昵地道:“你是得到了令尊的消息,带着令堂去了南阳,也怪我们平日里太狠了,以至于你们母子离开时,竟连半句话都没有留下。”
此时此刻,关平感动的一塌湖塌,他实在不敢相信,曾经要多讨厌,就有多讨厌的脸,此刻竟然变得这般和蔼可亲。
“各位叔伯。”
关平再也忍不住,两行热泪,不禁夺眶而出。
他再次朝众人躬身行礼:“是侄儿错过你们了,还请你们原谅。”
关岭摆了摆手:“尔等说那么多干嘛,这些难道不是你们应尽的义务吗?平儿,快起来,令尊能让你带着陛下的命令回来,这份情义,就已经证明了一切。”
没错!
关家人没有对不起关羽,关羽同样在心念着关家人。
他们血脉相连,不管中间经历过什么,从来都没有过仇恨,因为他们是一家人!
此刻,即便是外人徐庶,都不由地潸然泪下,暗自抹泪。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当年自己杀人在逃,便撇下她独自离开,这么多年,都没有回去看过她一次,母亲一定非常想念自己,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行了。”
关岭大手一挥,打断如此温馨动人的一幕。
他转身望向身旁的徐庶,轻声道:“先生,朝廷需要我关家如何行事,您尽管言语便是,我关家必定无有不尊。”
徐庶强行转回自己的角色:“如果在下没有猜错,河东卫家已经在派人联系老爷子您,您可以暂时答应他们,先召集部曲,暗中训练,以待进一步指示。”
关岭毫不犹豫地道:“好,没问题,明日一早,我便派人回复卫家。”
关平跟着道:“哦对了,诸位叔伯,族中若有子弟想要从军,报效朝廷,目前便是最好的机会。”
六叔关辰笑着道:“瞧见没有,这小子出息了,可以帮助族中兄弟了。”
众叔伯纷纷仰天大笑:“哈哈哈哈。”一个个兴奋不已。
彷佛。
河东关氏一族,即将迎来飞黄腾达之机。
河东郡,安邑县。
卫家祖宅。
书房。
夜。
一灯如豆。
摇曳的烛火下,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正在秉烛夜读。
正在这时,书房外转入一个男子,揖了一揖:“父亲,这是从河东解县递上来的情报,半年前关家离乡的那个孩子,如今又回来了。”
“哦?”
老者皱了皱眉,放下书卷,试探性问道:“哪个孩子?”
男子轻声道:“便是被关家逐出家门的关平。”
“关平?”
老者眼神中闪烁着微光。
他知道自己对这个名字很有印象,但总是有些记不起来:“伯觎,你说的可是你六叔家当年的事情否?”
“没错。”
卫觊点了点头:“正是当年杀掉陈宁的关家人的孩子,听说是回来报仇的,还在关家老宅面前,与关家人大吵了一架,关老爷子亲自致歉,方才将其接回家中。”
嘶!
卫闱惊诧,倒吸一口凉气。
他捏着颌下一缕山羊胡:“竟有此事?”
卫觊点点头:“没错,乃是咱们卫家的人亲眼所见,父亲,解县关家还算是个势力比较大的豪族,族中有十余万亩田,还有三处矿山,两个大庄园,保守估计至少能有两千部曲。”
“最为重要的是,关家男子从稚童时,便尽皆习武练兵,十七、八岁的族中人各个都能耍得了枪棒,他们可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啊。”
卫闱自然清楚关家在河东的名声,尤其是老爷子关岭,在他年轻时,便听过对方的名号,那绝对是个响当当的汉子。
关岭本身有四个兄弟,自己又有七个儿子,三个女儿,子孙后辈更是不可胜数,若是再加上关家的私兵部曲,两千人兵马绝对不亚于三、五千人。
“伯觎。”
卫闱试着问道:“你是何意?”
卫觊拱手,当即言道:“主动招揽,趁着关平回来,这对于咱们而言,是一次非常好的机会,张侃已经赶往轵关陉了布防了,张辽绝对进不来。”
“而只要咱们能稳定河东的局势,王允便可收编白波黄巾,然后趁势进入并州,联络各方势力,将关中、并州、冀州彻底连成一片。”
卫闱缓缓点头:“可以,这件事便交给你去办,若是能得关家相助,可比什么李家、程家实用多了。”
卫觊拱手:“喏。”
“哦对了。”
正当卫觊准备转身离开时,卫闱忽然想起了什么,试着问道:“白波黄巾那里,可有消息了吗?咱们的粮草,可不能白出。”
“暂时还没有消息。”
“不过......”
话锋一转,卫觊揖了一揖:“父亲放心便是,有三弟盯着,旦有消息,必会第一时间送回安邑。”
“嗯。”
卫闱颔首点头:“好,此事你多操点心。”
卫觊拱手:“喏。”
旋即。
躬身离开书房。
白波谷。
一个身材矫健的男子,端坐在上首。
他是杨奉。
白波黄巾的渠帅。
而在其下方,乃是朝廷的司徒王允,以及卫家老三卫醇,负责保护王允的安全。
王允捏着颌下一缕山羊胡,将长安朝廷的战略,简单跟杨奉叙述一番后:“如此手段,试问谁能阻挡?”
“这......”
杨奉漠然没有接话。
“哼!”
王允轻哼一声:“此前长安汉庭为董卓控制,此人不过是一莽夫而已,但如今,长安汉庭乃是陛下亲自做主,上公太傅袁隗为录尚书事。”
“如今的长安汉庭才是真正的强大,否则焉能以最快的速度,扫平董卓旧部,收服韩遂、马腾,如今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入河东?”
“张侃已经派兵赶往轵关陉布防,若是再有杨将军辅左,别说是张辽,便是弘农王亲自到了这里,照样杀不进来。”
“犬子已经返回太原,相信要不了多久,并州同样回归附朝廷,届时关中、并州、冀州,连成一片,与南部的刘表、刘繇南北夹击弘农王,其岂能长久。”
“所以......”
王允铿锵言道:“杨将军不必怀疑谁会取胜,如今的长安已经非同往日,聪明人就应该在这个时候,做出正确的选择。”
“袁公答应了,如果杨将军可以引兵归顺朝廷,便提拔将军为奋武将军,白波谷这数万弟兄,以后吃的是朝廷的粮饷,再也不必担心会饿肚子。”
此言一出,满殿的黄巾贼将便窃窃私语起来:
“董卓竟然已经死了?没想到居然是袁家在做主。”
“投靠朝廷,当真可以获得粮草?不会为粮草而发愁?”
“并州王氏的大名,我还是听说的,的确如雷贯耳。”
“张侃投靠了朝廷、卫家也投靠了,咱们若是不投靠,会不会被剿灭?”
“剿灭?哼!此前来了多少人,都没有打下来,现在能行?”
“现在不一样啊,兄弟!”
“......”
窃窃私语中,上首杨奉摆手示意众人安静,冷声言道:“王公,休怪本将军不相信你,空口白牙,就想骗我归顺朝廷?”
“你别忘记了,我们之所以会落入现在这般下场,就是被你们击败,方才流落至此落草,我凭什么相信你?”
“难道......”
杨奉冷声言道:“就凭你那张嘴吗?”
王允自然预料到了这一点:“当然!今日我王允前来,是带着诚意来的,如果将军而已答应,三日后,便奉上十万石粮草。”
“十......”
杨奉目瞪口呆,吓得眼珠子差点没迸出来:“你多少?十万石粮草?”
王允极其肯定地点点头:“没错!十万石粮草,而且这只是你们的第一批军粮,等你引兵抵达制定位置,提拔你为奋武将军的诏书、印绶,全都会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