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长久安稳的日子,让这桃源境中的人普遍淳朴善良。
对误入此境的樵夫,此境之人报以十二万分热情。
几乎毫不保留的拿出家中最好的东西,招待客人。
赵鲤默默走到这名为宋华侨的樵夫身侧。
误入此处时,宋华侨被毒蛇咬伤,幸有桃源境中人相救。
樵夫的脚踝上带着常年不洗的皴,上面有一个清晰的毒蛇牙印。
常年行走山中,知道此蛇之毒的宋华侨本已绝望。
但有面容老实的汉子,捧来淡黄带有蜜酒香的液体,给宋华侨敷在伤处。
赵鲤注意到,桃源境中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幼都生着附耳。
次日,存活下来的樵夫,解开脚上包着的叶子看,面露震惊之色。
赵鲤立在他的身边,看见他眼中流露出的贪婪之色。
宋华侨进皆青山中,是为了替母亲寻治痛心病的药。
现下看见这近乎起死回生的神药,他如何能不心动。
他心生贪欲,却不是个敞亮人,自觉此物珍贵不好讨要。
宋华侨这为救母的孝子,像是毒蛇一般蛰伏下来。
他得了桃源境中人的盛情接待,成日尽享鱼米佳肴。
只是,那种治伤的蜜酒从未出现在餐桌上过。
宋华侨反倒觉得,桃源境中人是假慷慨,真正的好东西藏着掖着。
有一日,他手握着一个草编蚂蚱唤去村中孩童。
就用这蚂蚱,从小孩口中打听到酒灵仙的位置。
宋华侨听得解毒蜜酒叫酒灵仙,注意力便全放在了那个仙字上。
兀自狂喜,手足乱舞。
全没将小孩说的不可饮用听进去。
终于一个夜晚,误入桃源境的樵夫趁夜色跑去酒虫虫巢。
在虫巢发生了什么,这石偶主人的记忆并不晓得。
小孩只知道,那个会用草编蚂蚱的客人,再也没有出现。
孩童一日日长大,成婚生子。
在这桃源境过着重复的日子。
某个下午,当他带着小孙子趴在田埂边烤蚂蚱时,他又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多年未见,已经当了爷爷的孩童却还能一眼认出当年的客人。
这客人打着酒嗝,模样没有一点改变。
再之后……
赵鲤冷眼看见在已经不再是人的宋华侨,重回桃源境。
宋家人为了再一次寻到来此的路径,不知花费了多少心思,做了多少牺牲。
但他们的付出与投资,得到了极恐怖的回报。
外头一把咸盐,就是紧俏商品。
开始时,宋家还算规矩。
但常年经商,借着从桃源境换取的金子,他们在十数年间积累了大量财富。
赵鲤看见成日叙旧,神志不清的宋华侨身上衣衫越来越精致。
……
宋家人逐渐在桃源境中掌握了话语权。
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事情的变故,发生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
那个下午,宋家在河中淘出了金砂。
迷人眼的金黄色,沉淀在河沙间。
金矿被发现,某些变化悄然发生。
回忆的主人病卧床榻,将要老死时,宋家与桃源境中人发生了第一次冲突。
而后,这种冲突越演越烈。
终于演变成单方面的屠杀。
病重的老人被人掀翻下床,亲眼看见儿子儿媳,孙儿成了外来者的刀下亡魂。
涕泪横流的老者,最后悔极恨极。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宋华侨陷入梦呓,不分昼夜饮下酒灵仙,吞吐黄雾成日醉吐。
桃源境中,大量生着附耳的尸骸被成批成批抛入名为常年不熄的地狱之火中。
此间再无桃源,取而代之的,是藏于山间的假阴曹。
跳跃的片段,在赵鲤眼前翻涌。
她有些晕眩的闭上眼睛。
同样旁观了那段回忆的阿白,晕了一阵后,小蛇义愤填膺嘶嘶吐信。
赵鲤摸着它的头,安抚了一下。
赵鲤手中石偶,活动活动手脚,从她手里跳出。
回望了一眼赵鲤,像是一团软泥融入了石壁之中。
赵鲤按住跳痛的太阳穴,闻到酒味便联想到宋家。
胸中顿时觉得泛恶心。
她深吸一口气,点燃了信使灯笼。
腰间悬挂的小铜镜刺啦作响。
小信使背着一个小包袱卷,从镜中跳出。
里头装着一身干净衣裳,还有干净的水与干粮。
赵鲤摸了摸小信使光秃秃的脑门,却发现它左顾右盼,鼻子翕动不已。
“怎么了?”赵鲤问了一声。
小信使一双眼睛亮晶晶,拽着赵鲤的手指。
从两人的联系,赵鲤清楚感知到了它的意思。
有对小信使来说,极为美味的食物在附近,且数量不少。
小信使足上蓝色缎子鞋踮着,开心转了个圈,如孩童入了自助糖果店。
赵鲤环视四周山壁,倒也晓得它要什么了。
一手接了包袱,笑道:“以后带你去找。”
“沈爹爹除了衣裳,还让你带来什么消息吗?”
小信使一跳,攀到赵鲤肩头趴着。
一些画面传递过来。
正在余无集结的巡夜司。
铁索联结的船只,准备的祭祀牲口。
……
负手立在水潭边,看着争食巨鳄的沈晏。
又见活动在桃源境中的卢照,正领人准备接应大部队,赵鲤长出一口气。
“沈大人,这次很重视呢。”
小信使凉凉的脸颊贴着赵鲤,她忍不住调侃一句。
赵鲤又将自己新得的消息传递出后,突然山中呜呜发出尖锐声响。
闷沉的鼓声和蝙蝠尖锐的鸣叫,经过层层放大,变成一种难以忍受的噪音。
地祖奶奶从黑暗中极步行来,怀中弦子琴弦震颤:“其他孩子遇上麻烦了。”
她焦急道:“我得立刻过去。”
言罢,她拉了赵鲤便向上走。
便是栈道坍塌也无半点影响,垂直的山道上,地祖奶奶依旧可以如履平地。
赵鲤现在稍适应了些,见得身后景色急速向后退去,她随地祖奶奶穿过一些狭窄到根本不可能穿过的山隙。
远处,喊杀之声越来越大,其间夹杂着阵阵蜥蜴的嘶嘶声。
眼前一亮,赵鲤穿出狭窄石缝,便见一场惨烈的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