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挂着的月亮,就像是罩着一层黄色的纱。
不知何时起,微凉的夜雾绒毯一样笼罩在石慧的院子中。
在昏黄灯火之下,这些淡淡蔷薇色的雾气,成缕的飘散。
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白兔们。
公的绕着圈子蹦跳。
雌兔却是在草叶上,四脚朝天的打着滚。
肚皮慢慢的鼓起。
起先石宝玉还以为是自己眼花。
可是几次呼吸之间,他眼看着那些方才交配过的雌兔肚子越涨越大。
他遍体生寒,口中唤着妹妹石慧的名字:“阿慧,你看那些兔子!”
他惊惶的喊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石宝玉扶着椅子想要起身。
天上毛月亮的光,斜斜的投下来。
他的影子,印在地上。
就在他将要起身的那一刻,一只兔儿剪影,从石慧的脚下窜出。
紧紧的抱住了石宝玉影子的腿。
好似爱宠向着主人撒娇。
石宝玉砰的坐回椅子之上。
只觉得自己好像是中了什么木呆药。
动弹不得,口不能言。
身上还能动的部件,只有一对眼珠子。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充血的眼珠,极力斜看向石慧。
石慧依旧是那般痴迷模样,在看着皮影戏。
手中一顿一顿的,摸着膝上的白兔。
方帷之上,野狐报恩的故事,也正好行至高潮。
咿咿呀呀的唱腔,突然拔高,尖锐起来。
这出皮影讲述了一只误中猎人捕兽夹的野狐狸,被一个路过的书生所救。
狐狸瘸着腿,被书生抱在怀中。
那书生道:这狐儿,清凌凌葡萄眼,倒好似人一般。
狐狸便在书生怀中化作人形,跟着书生回家,过上了没羞没臊的日子。
但每一出戏剧,总要有两个反派角色。
书生被恶霸构陷入狱。
化人的野狐,拖着尾巴前去劫囚。
却被恶霸手下一膀大腰圆、恶形恶状的女道所阻。
石宝玉发现异状时,故事正好唱到了野狐奋起反抗。
方帷之上,可怜的野狐瘸着腿被打回原形。
戏腔也骤然转为幽怨。
石宝玉胸口剧烈的起伏。
便是再蠢货迟钝的人,也听见出了这唱词之中暗藏的深深怨毒。
他嘴巴张着,动弹不得。
涎水顺着唇角滑落下。
素来目中无人惯了的他,这才注意到,在皮影方帷后,似乎并没有人。
也瞧不见是谁在雾中咿咿呀呀的唱曲。
只几只皮影自己动,演绎着故事。
忽见一点血色,在方帷上晕开。
原是故事将近尾声。
野狐趁夜,偷入恶霸家中复仇。
一个一个,将恶霸家中的人,脑袋码在了圆盘之上。
这出不得不看的戏,叫石宝玉汗水打湿了衣衫。
他动不了,想要张口问一声,讨饶一句也做不到。
耳边突然传来石慧嘻嘻的笑声:“真痛快,痛快!”
她欢快的拍起手来。
夜雾又浓了些,草坪上的兔子们纷纷停下。
它们好像也在认真听戏,双耳有节奏的摆动,动作整齐划一。
那皮影方帷后,不见人影,却是小锣皮鼓齐奏。
野狐皮影忽的换成了一只团坐的兔儿。
这兔儿对着月亮开始叩拜,手中拿着一支人腿棒骨般的捣药杵。
不停的在石臼里,捣着恶霸尸体。
兔子皮影每捣一下,小锣就一惊一乍的敲一下。
石宝玉的心肝也跟着颤一下。
直到那恶霸在石臼里,舂成了泥。
“哥哥,这戏好玩吗?”
耳畔突然一凉,石宝玉听见自家妹子的声音,在耳边问道。
天上游来一朵乌云,挡住了月亮。
石宝玉的影子消失,忽然身子一松,瘫软在了椅子上。
他发现自己能动。
但身子抖得止不住,牙齿也得得相撞,说不出话来。
“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石慧的声音依旧是那般,甚至带着一丝娇憨。
站在椅子后,弯腰将下巴搁在了石宝玉的肩上。
石宝玉啊的一声,从椅子上弹起来,转身欲逃。
可惜腿脚不济事。
只迈出去一步,就软倒在地。
他急忙翻身,往外爬。
却发现,先前还跟着唱词摆动耳朵的兔子,围拢了过来。
一双双红灵灵的眼睛,死死看着石宝玉。
石宝玉这才看见,只这会功夫,方才显出孕相的雌兔,肚子又更加涨大了几分。
这些巴掌大小,看着可可爱爱的兔子,肚子涨得有拳头大。
好似装满水的水囊,撑得圆鼓鼓的。
石宝玉甚至能瞧见,这些兔儿鼓胀的腹部蠕动。
皮影戏的锣点愈发急了,故事中,药杵舂成肉泥的恶霸,被围拢过来的幼兔分食。
平常嚼草叶的三瓣嘴,嚼动着殷红的肉。
唇上白毛染红了中央一小点,好似女郎涂了口脂。
石宝玉面上露出绝望至极的神色。
他看见这些兔子围拢过来。
而身后,传来重物拖动的声音。
他浑身是汗,扭头去看。
便看见自家妹子石慧,一摇一晃的走来。
手里拖着一根半人高的石制药杵。
石慧四岁开始裹脚,一双小脚走得很不稳当,摇摇晃晃似不倒翁。
那根石制的药杵,拖在青石地上,发出沉重的嚓嚓声。
“饶、饶……”
现在石宝玉可不是当初酒后杀人的模样。
他看着自家妹子石慧熟悉面孔上的笑容,竟是讨饶也说不出口。
“哥哥,别怕。”
石慧安慰着。
方才她一直抱在膝上的兔子,攀上了她的肩膀。
状似亲昵的依偎在她的耳边。
石宝玉手抓着草叶,向前爬动了两步。
他抬头,这才看见,摆在暗处的清贡案桌上,码着三个巨大的白瓷盘。
上面山字形,码着一堆人脑袋。
看面容十分熟悉,都是石慧身边的丫鬟仆妇。
恐惧,像是一块巨大的石头。
将石宝玉沉甸甸的压住。
他挤压肺部的空气,发出一声声惨叫。
继续往前爬的动作顿住。
一双小手,拉住了石宝玉的脚腕子。
将他拖回来。
“哥哥,别急,先是你,再是父亲。”
“一个一个来!”
少女娇笑道。
院中,锣鼓鼓点更急。
下一秒,沉重的捣药石杵砸下。
男人一声惨过一声的哀嚎,响彻夜空。
一蓬血雾,伴随着一粒碎牙半块碎骨,猛的溅射在皮影戏的方帷上。
围观的兔儿们,欢快的摇摆起耳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