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夜司至今,诸如人手选拔组织和后勤等事物,上有沈晏,下有卢照鲁建兴,并不需要赵鲤操心那些俗务。
她做得最多的,就是整理自己脑海中的知识,筛选整理后,传播出去。
如将要进入赌坊大堂的这支小队,就是靖宁卫中经过挑选的精英。
在训练了一段时间后,这样看着凶险,实际危险不大的任务,便用给这些人练手试胆。
经受住了考验的人,将能进入巡夜司,成为第一批巡夜司校尉。
身上扑满了礞石和朱砂,他们踏入赌坊大堂前涌动的黑色雾气中。
赵鲤的纸人站在卢照的肩上,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
收到消息后,人在宫中的沈晏,直接赶到了河房。
看见站在卢照肩上的小纸人,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沈大人。”
看见他来,卢照等人纷纷行礼。
沈晏轻轻抬手,制止了他们,探出手,示意赵鲤的小纸人跳到他的手掌心。
前几日被他带走的那个小纸人,随着身上灵性散去,重新变回了不会动弹的黄纸,叫他心里有些遗憾。
“沈大人怎么来了?”赵鲤的小纸人爬到他的手指上坐着,仰着头问他。
看着掌心里活奔乱跳的纸人,沈晏轻轻扬起唇角,摸了摸纸人的头:“牵扯白鹿书院学子,自然是要来看一看的。”
“情况如何?”沈晏转头看向卢照。
“鲁建兴那边已经暂时接手了五城兵马司南监。马正去了白鹿书院。”
卢照恭敬的回禀道。
对于卢照的安排,沈晏是十分放心的,便站在高处,和赵鲤一起观察香灰圈后面的赌坊大堂。
进入赌坊,带队的是李庆。
他虽说是第一批到赵鲤手下的人,但一直没有多少独当一面的机会。
论及身手,他或许是众人中最菜的一个,但在观察力和心细方面,绝对是巡夜司中拔尖的一档。
他看着身后跟着的校尉,一边往里走一边道:“记住赵千户说的话了吗?那个东西会通过各种方式诱骗你们和他去赌,一定小心。”
校尉们听了他的话,齐声道是。
足下的软底鞋子踏在有些破碎的青石板上,眼前的黑雾越来越浓。
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周围环境静得可怕,阴森寒冷透过皮肤,沁入肺腑骨髓,让行走其间的人,胸口上好像堵着一块巨大的石头,沉重又压抑。
“点灯!”
随着李庆的一声令下,这些校尉掏出一盏盏折叠起来的纸灯笼。
从腰后革囊里,掏出一根根儿臂粗的蜡烛。
这蜡烛中加了雄鸡骨,房上灰,道士头,最重要的是,里面添加了犀角粉。
最早在《晋书》中,就有记载:峤旋于武昌。至牛渚矶,水深不可测,世云其下多怪物,峤遂燃犀角而照之,须臾,见水族覆出,奇形怪状。
温峤在牛渚矶,听时人传说水下多怪物。
因此温峤点燃犀角照水,看见了许多奇形怪状的水族。
这添加了犀角粉末的蜡烛,最重要的功效,就是破障,通阴阳,洞察奸邪。
堪破迷境。
果然,随着一只只犀角蜡烛点亮,忽明忽灭的烛光散发着淡淡的荧光绿色。
这如同萤火虫尾灯的微弱亮光,将浓重的黑雾驱散、融化。
灯火亮起的瞬间,便打破了方才的黑暗和寂静。
原本的一片死寂,传来一阵摇骰子的哗啦声,还有人声嘶力竭的哭声。
不见方向的黑雾中,隐隐可见几步之外的大堂的木质房梁。
李庆惊讶的发现,自己才离开这间赌坊没多久,但这栋建筑肉眼看起来,便比之前老旧了很多。
门窗上的黑漆剥离,老化。
李庆的手按在门板上,轻轻推开,只听吱嘎的响声。
门轴干涩的声音,叫人牙酸。
伴着门轴声音,里边摇骰子,下注的声音也随之清晰起来。
“大!买大!”袁孟之的声音传来,“这次用我幼弟的双眼押大!”
李庆对着身后的人比划了一个手势,几人会意,将折叠的小纸灯笼悬挂在腰上,手上握刀。
为了防止门被关上断了后路,两个校尉直接抽刀,将大门的门轴撬烂,门板整个卸下来扔到一边。
做完这些,他们才留一人把守望风,其余人跟着李庆走了进去。
犀角蜡烛绿荧荧的光,照亮了原本黑漆漆的大堂。
赌桌旁三人丝毫没有分神,留意有人到来。
李庆等人走进一看,赌桌旁三人的状况印入眼帘。
尤其看见坐在庄家位置上,那一坨肉时,便有人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在犀角蜡烛光照之处,三人身后藏身在黑雾中的东西再无所遁形。
即便进来前,赵鲤给他们做过心里建设,但雾中的东西还是叫人毛骨悚然。
藏身在雾中的,是一个男人,一个蜘蛛一般的男人。
这个男人依旧维持着死前的死相。
他半边头颅被砸得扁扁的,嘴里塞满了骰子后,头部被巨力冲击,满口都是碎牙。
每说一句话,就会有几粒带血的断牙掉落,好似花生米一般。
他原本的手,在一次次赌博,和赌博后发誓悔改的誓言中砍掉。
先是尾指,后是无名指、中指、食指,是大拇指。
最后两只手臂,也被赌坊讨债的打手砍掉。
不过,死后的他有了新的手。
他盘在梁上,看不见下半身是什么状况。
在他的肋下,生出十数只奇长无比的手。
这些节肢枯树枝一般的手臂,扼在赌桌旁三人的脖子上,就好似催命的上吊绳。
只要三人动作稍慢,便收紧手臂。
终于察觉到犀角蜡烛光照的存在,爬在梁上,用热切的神情注视着下方三人的他扭过头。
李庆正仰着头观察他,猝不及防之下,正好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已经没了人性的色彩,黑漆漆的瞳孔里,有且只有贪婪和恶意。
只需一眼,便叫人便体生寒。
李庆的心脏猛然收紧,呼吸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