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马车一直在沿着江边走。
周复礼知道苏幕遮他们在怕什么,他们不敢进城,因为担心各城池设置了关卡。
他们也只能走这些颠簸道路,过城而不入,这样大晋哪怕满世界找他们,难度也加大了不小。
所以所有人看上去都有些疲惫,除了……周复礼。
苏幕遮十分疑惑地观察着周复礼。
按理一个被他们强行押解的人,应该更身心疲惫才对。
突然,周复礼开口说了一句,“我答应你的第三场文斗。”
苏幕遮眼睛都缩了一下,周复礼什么意思?
几个大魏人对视了一眼,但都从对方眼睛中看出了疑惑。
他们这一路上一直看着周复礼,不可能有求救或者留下线索的机会。
周复礼的一言一行,他们都能回忆得清清楚楚。
苏幕遮说道,“这数年小圣人文斗从未输过,这次怕是要输了。”
周复礼心中一笑,“那倒未必。”
现在就算苏幕遮他们看出来点什么,也不可能回去磨灭他留下的线索了。
苏幕遮:“……”
“我们再加快些脚程。”
最终内心不知道哪里来的担忧,还是让他们紧急了起来。
“前面不远就是渭河,只要渡过渭河,差不多就快到大魏疆土了,虽然不知道小圣人哪里来的自信,但这次定是我赢了。”苏幕遮说道。
周复礼想了想,他以前也看过大晋的山河图,但并未多认真,所以得认真想才能记起来。
渭河啊,地方不错,已经算洛河的尽头了,奔流的洛河水,最终就是流进了湍急的渭河之中。
周复礼算了算时间,如果司马煜认真的寻找他的话,他们相见的地点应该就是在这渭河了。
当然,如果司马煜真的没上心,连他留下的那么明显的线索都没看到,他估计真得去大魏过日子了。
那鸡蛋饼他也就给小板凳,他的一群学生,还有司马煜吃过,加上河道沿途的摊子大部分应该都是亲戚关系,他留下了那个鸡蛋饼估计很快就能成为沿途最地道的美食,其美味的味道,不出意外的话很快也会流传开。
远近驰名!
马车又行了两天。
眼前,滔滔渭河水显得有些湍急,估计就像苏幕遮他们现在的心情。
但到现在,苏幕遮一行大魏人心里也松了下来。
过了这里,他们大魏的疆土就在眼前了,只要到了大魏疆土,就没有任何担心的问题。
苏幕遮说道:“终归这一场还是我赢了。”
周复礼接口道,“拭目以待。”
连其他几位大学宗都摇了摇头,都到这里了,大晋那个小皇帝不可能追得上来了。
等他们渡过渭河,哪怕大晋的小皇帝追到了河对面,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离开而已。
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喜色,他们是大魏的读书人,平时也从来没有这么奔波过,都是心中的信念让他们坚持到现在,现在曙光初现,心中别提多开心。
包了一艘渡河的船,等踏上船的那一刻,大魏的人算是真的放下了心中的担心。
看来小圣人路上的淡定自若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周复礼心中也在道,二狗子,就看你的了,他实在有些舍不得大晋嘞。
船晃动得有些厉害,因为河水实在急了些,但也没多少担心,船夫是本地多年的船家了,这点风浪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
等船行至河中间,苏幕遮脸色都带起了笑容,“小圣人觉得最后这一场文斗如何”
“精彩至极。”周复礼答道。
苏幕遮一愣,没想到周复礼这个时候了,还如此淡定自若。
正准备说点什么,这时候“砰”的一声在船头响起。
向船头看去,只见船家居然瑟瑟发抖地跌坐在船头,脸色都白了。
苏幕遮和几位大学宗一愣,“怎么了?”
不是经验老道的熟手吗?怎么突然这样,就如同见了鬼一样,吓得着实不轻……
那船家的确是熟手,控制中心中的恐慌,喊了一声,“河……河怪,好大的河怪。”
然后扑通一声跳进了河里,几个沉浮,人影就不见了,水性也太好了点。
弄得一群人瞬间就懵了。
什么情况,船夫突然跳河了,他们现在是被留在了河中间?那他们该怎么办?
苏幕遮脸都黑了,他们是遇到了什么黑心的船夫了?
听说一些穷山恶水的地方,就有干这种勾当的人,将人立于死地,等人死了之后再来发死人财。
简直丧尽天良。
黑着脸说道,“你们有谁会掌舵?”
几人面面相觑,他们也不知道就这样留在河中间会是个什么情况。
这时,周复礼突然开口道,“无需担心,救我们的人马上就到。”
河怪?
能将经验丰富的船夫都吓得跳河的河怪?
周复礼心中带笑,二狗子,表现得还不错,终于算是追上来了,也没枉费教导了那么多东西,灵活运用起来,哪里有追不上他的道理。
苏幕遮眼睛上挑,和几位大学宗猛地向船仓外走去,然后整双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样,那是……什么!
周复礼也走了出去,说了一句,“看来这一场又是我赢了。”
所以说嘛,人不能高兴得太早,要笑到最后才是胜利者。
不远处,一辆青色的巨型“宫殿”,正在湍急的渭河上平稳的驶来,上面一排排的弓箭手将弓拉成了半圆对着他们,司马煜正站在船头,脸上的表情不怎么好。
终于给他追上了,原本如同无头苍蝇一样,这些大魏人实在太奸诈了,居然放出这么多一模一样的马车逃亡大魏,每次追上都是假车。
谁能想到,一个突然盛行的鸡蛋饼给他指明了道路。
喝,能弄出这些奇奇怪怪食物的除了周复礼,还真没谁了。
原来周复礼也在等着他的营救啊。
查了最近几座城池去往大魏的道路,都必经过渭河,而渡河有船的地方就更少了,大魏人不想暴露行踪,可选择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
所以他们干脆就直奔这里而来,拦截至此。
司马煜拳头都捏紧了,玩猫捉老鼠是吧,看他救了周复礼之后,怎么和他们玩。
苏幕遮和一行大魏人一脸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
“这是……船?”
“好像是我们在洛阳外看到的那艘。”
但怎么到这里来了,这里离洛阳估计有千里之遥。
估计做梦也没有想到,居然会被这种方式追上了。
苏幕遮嘴角苦笑,“小圣人知道我们会被拦截在这里?”
周复礼答道,“差不多吧。”
几个大魏人:“……”
“不知小圣人何时放出的消息?按我们行踪的隐秘,如果没有人传递消息的话,跟本不可能追踪到我们的位置。”
周复礼不置可否,“下次抓人,还是绑起来好。”
周复礼也记好了,不然还真不知道别人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
随着大铁船靠近,周复礼他们的小船就显得如同水上随波逐流的浮漂了,瞬间都会被撕裂得粉碎的样子。
铁船上,居高临下的司马煜气得咬牙切齿的。
居然把周复礼拐了这么远。
还好,还好还来得及。
大魏的人就紧张了,因为全是弓箭手对着他们。
气氛一下压抑到了极点。
他们也知道,愤怒之极的小皇帝肯定不会放过他们,恐怕下一刻就是他们万箭穿心的时候。
一个个都是大学宗,在大魏也是身份尊贵的存在。
这时,几个大学宗移动了一步,站在了苏幕遮面前,突然狂笑了起来。
“吾辈皆是大魏人,为大魏而死,值了!”
“哈哈。”
“可惜没有酒,可惜无法抚琴,不然饮酒抚琴,才方显我大魏人的气魄。”
“哈哈。”
都是猖狂的笑声。
谁又知道,他们现在正用身体挡在无数的箭矢之前。
一股悲凉的气息充斥在空气中。
“吾辈虽死无憾。”
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些癫狂的大魏文人吸引了。
突然,几人回头怒吼,“郭震,还不带幕遮离开,我们命贱死不足惜。”
什么?
周复礼都愣住了,他们刚才是在为苏幕遮分散注意力。
周复礼回头的时候,只见大魏人中一个强壮的大汉,突然拉着苏幕遮就往河里跳去。
这大汉一路上沉默寡言,长得也不像读书人,周复礼也没多少留意,没想到这个时候这么果断。
周复礼看到的还有苏幕遮的眼泪,脸上的苦涩和悲伤。
他知道为他挡住箭矢的大学宗们会是怎样的结果。
船上,全是几位大学宗的狂笑声,声音比卷起的海浪还要动人心肺。
“射!”
箭矢射了过来。
当然因为周复礼还在船上,箭矢都是射到了河里。
一抹触目惊心的血红从河里冒了起来。
周复礼也是一叹,苏幕遮会不会被射死了
又或者直接淹死在了这渭河之中。
一言一行,风流名士,周复礼居然有些惋惜。
几轮齐射之后,所有的弓箭又对准备了船上的这些大学宗。
这几位大学宗,有的头发都花白了,此时衣袖一拂,任由河风将他们的衣袖吹得猎猎作响。
一副慷概赴死的模样。
“好叫你等大晋人明白,我大魏文人身子虽弱,但永不言服。”
“来吧,朝着心□□。”
声音铿锵有力,如同银瓶乍破。
周复礼心道,这怕是嫌弃死得不够快。
有人拿了铁钩,将周复礼他们的船固定在大船旁边。
搭了梯子,将周复礼救了上去。
司马煜看着这些大魏人,眼底深沉,手正要挥下。
这时,周复礼突然开口道,“等等。”
周复礼以前不懂,什么是读书人的傲骨,什么是铮铮铁骨。
但在看着这些胡子都花白的大魏的读书人挺立着身躯,义无反顾的慷慨赴死之后,他似乎明白了一些。
周复礼说道,“将他们抓起来吧,我大晋的书院不是还缺些夫子吗?”
让他们留在大晋的书院渡过晚年吧。
他们虽然抓了自己,但这一路上对他的态度却是十分不错的,而且最终的目的也不是要迫害他,实在有些不忍看到古稀之年,这些铮铮铁骨的名士却死在箭矢之下。
就让他们为大晋发光发热吧。
那些大魏人突然都楞住了,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如何反应。
他们是他国的大魏人,在他们做出绑架这样的事情后,不仅让他们活着,还让他们呆在他们一生最愿意呆的书院之中。
以德报怨,是为圣人。
几个大学宗面面相觑,最终叹息了一声,“天不与我大魏,我大魏以文传国,却不得圣人降临。”
大晋的士兵腰杆都挺直了,要是他们被绑架,估计将对方碎尸万断的心都有。
刚才他们也被大魏人的慷慨赴死的气节所震撼,但现在,他们大晋也不差,不要以为就他们大魏有气节了。
司马煜撇了撇嘴,这些读书人就是麻烦,周复礼也一样,□□烦,挥了挥手,“抓起来。”
几个老头估计也没几年活头了,看着周复礼完好无损的份上让他们多活几年。。
周复礼走进了船舱内的小房间,洪公公已经准备好了洗澡水和换洗的衣服。
这些天的颠簸让周复礼看上去有些邋遢了。
洪公公眼睛都红了,“小圣人……”
他们大晋的小圣人,时时刻刻都如同画里面走出来的仙人一样,衣服脚儿都不会皱一下,什么时候被这么作贱过了。
这一路上,这些该死的大魏人一定没有善待他们的小圣人,这得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苦。
周复礼点了点头,然后关了门开始洗漱,他的确难受了好多天。
等舒舒服服的洗漱完毕,整个身体都舒坦了。
或许是长久在马车上一直颠簸,走的路也不好,现在松了一口气,身体的疲惫反而上来了。
不由得躺在床上准备休息一会儿,至于回洛阳的事情,司马煜自会安排。
只是才舒服的躺下,门就被推开一条缝,露出司马煜的脑袋。
周复礼一愣,“二狗子……”
说完赶紧改口,“陛下,你怎么来了?”
司马煜也是一愣,二狗子?周复礼怎么知道他在市井时候的名字?
那些老乞丐说了,他们命贱,名字也得贱才能活下去。
到了皇宫,他才知道他原来还有个名字,单字一个煜字。
他不是特别喜欢,因为像司马鹿鸣,司马荷华,名字都是来自诗经,周复礼老喜欢了,偏偏他的名字不是出自诗经,很长一段时间,司马煜觉得周复礼不喜欢他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周复礼还没有反应过来,司马煜就凶狠地扑了过来,一把将他压住,眼神还有点凶。
周复礼一愣,这二狗子又是怎么了,“陛下……”
话还没说完,司马煜就道,“不将你压住,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又被什么人给拐跑了。”
“你说你这人,还是我大晋的小圣人嘞,饱读诗书有啥用,居然一眨眼就给人拐了。”
“平时也没见你多蠢,怎么这次就被人给算计了。”
耳边都是司马煜叨叨的声音。
周复礼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这二狗子什么时候有这毛手毛脚的习惯了?
周复礼说道,“圣人有云,人有失足马有失蹄。”
司马煜眨巴了一下眼睛,“圣人还说过这样的话?”
周复礼嗯了一声,然后道,“陛下,你先起来。”
“不,我得压着你,不然又丢了我还得去找,多麻烦。”
周复礼嘴角都抽了一下。
现在他疲惫到不行,这二狗子一向一意孤行,任性起来劝是劝不动的,周复礼现在也没心情给他捋毛,干脆闭眼开始睡觉,等不理这二狗子,他一个人无理取闹得没趣了自然就不折腾了。
不过周复礼才闭眼没多久,司马煜脑袋就一拱一拱的,“周复礼,好奇怪,我怎么开始发热了。”
老是想动。
“生病了?河上潮湿,呆久了容易风寒入体,我去给你弄点热水喝。”
司马煜懵懵的,他好像真的生病了,身体变得不是他的了一样,都不怎么受控制了,躁动得厉害,怎么回事?
周复礼去给司马煜弄了茶来,司马煜才反应过来,“我好像没事了。”
周复礼一走,他好像又好了。
周复礼:“……”
这是调侃着他玩吗?
还是洪公公过来,才将司马煜弄走,周复礼这才重新睡下。
这一睡睡得特别沉,一睡就是一天一夜,似乎要将这些天的精神都补回来一样。
等周复礼醒来的时候,司马煜居然也在他房间,不过是趴在床沿边上睡着了。
周复礼小心翼翼的下了床走了出去,洪公公侯在外面,见周复礼出来,脸笑得跟一朵菊花一样,说道,“陛下非得守在小圣人身边,陛下的性子有时候的确折腾了一些,但心里还是知道尊师重道的,只是不善于表达,小圣人消失的这几天,陛下连眼睛都没有合过……”
他就是宫里的一个老公公,没有什么权势,也没有什么本事,他就知道他忠于的是谁。
能给陛下说两句好话,他也就这点能耐了,只要小圣人支持陛下,那么大晋的大部分读书人就会支持陛下,而且他也没有说假话,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陛下如此慌乱,虽然陛下看上去也不知道到底自己在慌什么。
周复礼看了一眼趴在床沿的司马煜,心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乖了?果然狂暴的狗子得顺着毛捋才行,以前那个机器人周复礼就不知道这点,看看都差点水火不容了,简直就是自己将自己往火坑里面推。
说实话,这个时候老皇帝病危,司马煜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都应该待在洛阳才对,因为他这样离开,洛阳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或许当初自己答应老皇帝站在司马煜这边,也不是一个什么错误的决定。
周复礼说了一句,“知道了。”
洪公公的脸笑得更加的灿烂了。
等周复礼正在吃东西的时候,司马煜也醒了过来,“周复礼,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喜欢乱跑?”
他一醒来,周复礼又不见了,他还以为又给拐了,还好一出来就看到周复礼坐那吃东西。
周复礼一愣,有些时间不见司马煜,怎么感觉变化了一些,但具体哪里变了他也说不上来。
司马煜拿过周复礼的食物就吃,狼吞虎咽。
周复礼:“……”
估计是他的错觉,还是那二狗子。
他们现在开始返航,河上的生活倒也清闲自在,总比被抓在马车上颠簸好了很多。
这一行就是数天,等返回洛阳的时候,周复礼还有些恍惚。
他差一点就回不来了,如果真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还不知道要怎么生活。
司马煜回了皇宫,周复礼回了太傅府。
周复礼一进府内,一堆小萝卜头就扑了过来。
小板凳哭得那个撕心裂肺,眼泪跟珠子一样落个不停。
“小……小圣人,小板凳……小板凳以为都没有人要了。”
“他们……他们都说小圣人被大魏的人抓了,回不来了。”
“大魏的人太坏了。”
这小家伙抽泣得说话都结结巴巴的。
周复礼揉了揉小板凳的小脑袋,“好了,别哭了,这不是回来了。”
又对柱子后面抱着只小奶狗的知墨招了招手。
知墨还在用袖子擦眼泪,眼睛都肿了,不知道偷偷哭了好多次,他们家小圣人对他最好了,听说别人家的书童老是被打骂,他们家小圣人就从来不这样,还教他读书写字。
其他孩子也差不多,洼洼的哭得好不伤心,只有小圣人对他们最好,给他们吃的,还和他们一起捉蝗虫,那段时间他们可开心了,每天笑得嘴巴都合不拢,可是小圣人突然就被大魏人抓走了,吓死他们了。
还好,现在他们的小圣人又回来了。
小板凳擦了擦眼泪,翘着小嘴,“小圣人,我想吃蛋饼。”
周复礼说道,“好,我们今天就吃蛋饼。”
小板凳继续道,“我要吃鹅蛋做的蛋饼,我们的鹅鹅都下蛋了,一颗这么大,小板凳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蛋。”
其他孩子也破涕为笑,“小圣人,我们的鹅蛋真的老大个了,我们提着篮子装着鹅蛋来府里的时候,府里的人看着那么大个的鹅蛋都不敢相信。”
忧愁终于转化成了笑声。
周复礼脸上也带上了笑意,还是这里好,如温暖的阳光填充进了心里。
其实要不是身不由己,他更喜欢无忧无虑的待在他的农场里面。
比起周复礼这里的甜美,皇宫中就完全不一样了。
司马煜一回到皇宫,就被宣去了隆庆殿,老皇帝的病情加重了,眼看快要不行了。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司马煜在老皇帝还是清醒的时候赶回来了,至少老皇帝只要清醒着,就没有人敢动其他心思。
不幸的是,老皇帝一但离开,司马煜最大的依仗就没有了,以他现在这点身价,恐怕是前路艰辛,一路荆棘。
周复礼也很快被宣进了隆庆殿。
看到床上的老皇帝,周复礼也一脸的惊讶。
老皇帝的病只要调养得好,怎么也还有一两年可活,但现在……老皇帝看上去居然气若悬丝,出气多进气少了。
赵玄樱,司马鹿鸣,几位丞相和辅政也在,这明显就是在守着老皇帝的最后一段时间了。
周复礼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这是怎么回事?”
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他这一出声,所有人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周复礼眉头皱了一下,看来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
几位丞相对周复礼使了个眼色,向外面走去。
其他人没什么表情,看来大家都知道原因。
走出隆庆殿,几位丞相就叹了一口气,“哎,克己不在的这些天,我大晋却是一言难尽。”
一言难尽?周复礼等着原因。
开口的是王雍,“大辽突然南下,接连奇袭我嘉峪,幽城,淮随三城,如今我大晋已经连失三城。”
如同惊雷炸开,周复礼都懵了,“大辽要粮食我们不是已经给他们了?为什么他们还要派兵进犯,而且还是在最艰难的冬季。”
冬季打仗,对谁都不是好事。
几位丞相表情就古怪了起来,“大辽贵族为了换取我们大晋的保暖衣,接连让人收割羊毛,结果收割得太狠了,他们大辽今年冬季倒是少冻死了不少人,但大批大批的羊被冻死了。”
然后变得愤愤不平,“分明是自己贪婪造成了现在这种局面,确将一切罪责推到我们大晋身上。”
“他们觉得是我们大晋处心积虑,以羊毛算计他们大辽,于是借着这个借口攻占了我大晋三城,说不得不日还将继续南下。”
其实大家都明白,大辽人不过想找个借口弥补他们的损失而已。
但有什么办法,大晋的国力根本无法和大辽相提并论。
周复礼:“……”
听说过饮鸠止渴,杀鸡取卵,大辽人现在感觉就是在做一模一样的事情。
周复礼还想着用羊毛多赚一点大辽人的粮食,还真没想过用这办法将他们的羊都冻死。
贪婪蒙蔽了大辽贵族的眼睛。
但现在却将这份恶果转移到了大晋身上。
“老陛下也是被这消息气得急火攻心,这才一时间病邪入体,加重了病情。”
周复礼:“……”
还真是多事之秋。
几位丞相也是愁眉苦脸,“我大晋遭受如此屈辱,但奈何敌强我弱,现在也只是由赵玄武带兵勉强将大辽人阻在这三城之外,但恐怕这三城想要收回来,却是难了。”
不仅如此,他们还得时刻警惕大辽继续南下。
如今的大晋,用寝食难安来形容也一点不为过。
也难怪老陛下能一病病成这副无力回天的样子。
这时候,洪公公急步走了出来,“几位丞相,还有小圣人,陛下急召。”
周复礼几人赶紧走了进去。
这时候的老皇帝已经被人扶了起来,靠在床头,看上去精神似乎……好了一点?
回光返照?
屋内的几人还有几位御医泪光灼灼。
司马煜轻声在周复礼耳边说了一句,“父皇刚才强行要求服了一份虎狼药。”
周复礼眼睛都缩了一下,虎狼药之所以被称为虎狼,就是因为药性太强,虽然有奇效,但却是燃油灭薪之举,会加快油尽灯枯。
老皇帝这是在燃烧生命让他提起最后的精神。
老皇帝倒是一脸轻松,甚至脸上还带上了一丝笑容。
只是这一丝笑容如同最后的烛光,实在让人不敢直视。
老皇帝稳了稳神,然后道,“洪公公准备拟旨,这将是朕最后能做的事情了。”
鸦雀无声。
“即日起,由吾儿司马煜亲自执政,执我大晋江山社稷,我大晋兴亡从今日交予他手……”
没想到在最后时刻,老陛下还在为司马煜铺路,不得不说,作为一个父亲,他也算是尽心了。
周复礼心道,至少以后司马煜在朝廷上能名正言顺的有说话权了,加上他陛下的身份,任何人也容不得轻视。
周复礼瞟了一眼赵玄樱和司马鹿鸣,看来啊,老皇帝还是偏心的。
但才这么想着,老皇帝的声音继续传来,“即日起,由太后赵玄樱辅政,有决断朝政之权……”
什么?
整个隆庆殿的人都懵了。
周复礼也懵了,但立刻明白过来,老皇帝这是在保赵玄樱和司马鹿鸣,只要赵玄樱掌权,司马煜想要杀他们就难了。
但这对司马煜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周复礼看了一眼司马煜,果然司马煜也懵逼得不行,父皇到底是在支持他还是在害他。
周复礼:“……”
遇到这么一个什么都想要兼得的老皇帝,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赞美他的善良,皇室啊,心狠手辣或许还能简单一点。
但这样的老皇帝,给人多了一丝人情味,也不知是好是坏,人果然是复杂的,哪怕是皇帝,也各不相同。
太后拥有决断朝政之权,这样的事情当然有朝臣不满,只是还没有开口,老皇帝有些急促的声音继续传来。
虎狼之药也不是万能药,最多让他多出一点时间而已。
老皇帝继续道,“左相王雍,右相吕清阳听旨,即日起,封你二人为辅国丞相,许你二人决断朝政之权……”
“工部侍郎周复礼听旨……”
周复礼一愣,还有他的份?
“封周复礼为礼部尚书,许决断朝政之权……”
周复礼都懵了……
一个礼部尚书,却有决断之权?
这位置会让他非常尴尬,他怎么面对那些官比他大的丞相辅政?
以往,名义上只有当今陛下才有唯一的决断之权。
老皇帝这到底是在干什么?还突然给他这么一个有些奇怪的位置和权力。
周复礼的震惊可想而知,其他人也皱了皱眉,倒不是礼部尚书之职,还是这决断权让人有些想不通。
老皇帝的声音喘了起来,“五人的决断权,如……朝政有歧,需至少三人同意方可实施。”
老皇帝几乎是说一个字喘一口气,等将完整的一句话说完,整个人都瘫了下去,紧握的手掌就那么松开,就像完成了他最后的事情一样。
“陛下……”
哭声一片。
宫外的铜钟也敲响,一声一声传向洛阳的每一个角落,这意味着大晋送走了一位皇帝,新的皇帝的时代开启。
只是可能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从此以后的大晋的道路,掌握在了五个人的手上,太后,司马煜,左相王雍,右相吕清阳,以及官不到顶,还在很多人之下,却拥有决断权的礼部尚书周复礼。
周复礼一叹,老皇帝这么安排还真是……
太后和司马鹿鸣是一伙的,后面还有个极可能支持他们的赵玄武,势力庞大。
而周复礼和左相王雍属于中立派,能牵制太后和司马煜双方,不让他们任意妄为。
右相吕清阳独成一派,关键时候这独立的一派估计能起到关键的作用。
老皇帝撒手之前,居然什么也没解释的安排了这么一个相互制衡的一个局面。
在这外敌入侵之际,也不知道是将情况弄得更复杂了嘞还是更复杂了嘞。
但人都死了,也不可能追去要个说法了。
接下来就是老皇帝的身后事了,举国哀悼,在这个时候也没有傻子站出来闹事。
不过,几天后,等哀悼一结束,事情就来了。
倒不是司马煜发起了挑衅,而是朝廷百官自发的,针对的对象……太后赵玄樱。
自古以来就没有女子干政的先例,以前历史上哪怕皇帝年幼,作为权后也是垂帘听政而已。
而太后的情况又完全不同,司马煜已经成年了,但她的权力又是老陛下赋予的,名正言顺。
所以情况就复杂了,金殿上争得不可开交。
司马煜是乐见其成的。
两位丞相估计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在听着其他人的讨论,希望从中得到一些结论和启发。
周复礼就尴尬了,他虽然有决断权,但他又只是个礼部尚书,看上去官也不小,可以说很大了,但和丞相辅政大司宫太尉这些对上,品级又不够。
所以他最好还是听着,什么都不说的好。
当然比他还尴尬的估计是司马鹿鸣,这事儿和他息息相关,只有赵玄樱能站稳,他才有活命的可能,但现在他仅仅只能听着别人讨论而已。
今天的朝堂可以用市集来形容也不为过。
争论不休之时,突然,一声尖锐的声音唱道,“太后驾到!”
什么?
所有的声音都停了下来,都还没有一个结果,赵玄樱居然就如此堂而皇之的进入金殿了?
司马煜的脸色有些不好,但也没有人敢拦,因为这权力是老皇帝赋予的,大晋重孝,老皇帝才去没多久,就公然违反老皇帝的遗嘱,百官会怎么想,大晋的百姓会怎么想?
至少他不能主动开口。
金殿上虽然没有人说什么,但脸上总有些不自在。
估计除了周复礼,大部分官员都在想,一个女人来这金殿做甚。
根深蒂固的思想,也不好评判什么。
只是赵玄樱走进金殿,也不等别人开口就先发制人,“这就是我大晋的金殿?哀家怎么觉得如此污秽不堪。”
嘶,周复礼都哆嗦了一下,这个女人好猛。
她怕是嫌别人对她的针对还不够多。
果然,有的人立即就面红耳赤了,正要说话。
赵玄樱就道,“难道哀家说得不对?各位都是我大晋之臣,难道不知道我大晋现在是什么情况?居然还在争论这些无用的东西。”
“既然你们不清楚大晋现在的情况,哀家就给你们说个明白,大辽占我嘉峪,幽城,淮随三城,辱我大晋,欺我百姓,国仇家恨之时,你们却在这里争权夺利,讨论着一个女人该不该干政?大晋若亡也是亡在你们手上,而不是我一个女人手上。”
周复礼:“……”
这女人的气场好强。
鸦雀无声。
半响,赵玄樱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大晋孱弱,不是大辽对手,所以哀家愿意亲至大齐,让大齐出兵,援助我大晋。”
这时,司马鹿鸣也站了出来,依旧如此的完美无瑕,对赵玄樱拱手,“儿臣愿亲至大魏,让大魏出兵,解我大晋三城之危。”
嘶!
这对母子……
周复礼张了张嘴:“……”
以退为进,赵玄樱这是以解三城困境为赌约,让她站上这大晋的金殿。
好大的气魄。
好玲珑的心思。
恐怕她自己也知道,哪怕有老皇帝的遗诏,她想要站稳这摄政之位,也困难重重,所以她以退为进,她要让所有人没有阻碍她的理由。
但这又谈何容易。
大齐,当年就是赵玄樱自己带兵阻断了大齐的入侵,说大齐人对她恨之入骨也不为过,又怎么可能轻易答应她出兵相助。
而且司马鹿鸣去的大魏也差不多,这些年大魏的文人被周复礼按在地上摩擦,不知道多伤自尊,大魏的朝堂上至少一半是读书人吧,到时候恐怕只会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而且他们还不知道的是,因为司马煜下令射伤苏幕遮的原因,无意间将此行的难度加大了无数倍。
苏幕遮能代表大魏前来,能被大学宗舍命保护,又岂是身份普通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