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明月高悬苍穹。
正值春季中旬,西淮市的气温骤升,程敬佳手里握着喝了半瓶的冰水,往左后肩上红肿的地方压,她疼得龇牙咧嘴,没顾上包里不停震动的手机。
天气加她的体温,瓶身外的水汽汇合成水滴,分成几股往她脊背下方淌去,浸湿衣裳,冰水没一会儿就成了常温状态,失去了作用。
程敬佳把它扔了垃圾桶。
她不耐热,站着有些头晕,撇了眼身后斑驳的墙,径自靠了上去。
待舒服些许,她才掏出手机接听,一边拢住往下滑的肩带,一边娴熟地将手机举远。
“程敬佳!你都成年了,做事得考虑后果都不知道吗?这是大学不是你家,宿舍是你抽烟的地方吗?啊?舍友不满你就殴打人家,宿管阿姨说你几句,你还敢翻墙出学校??”
手机那头传来男辅导员气急败坏的声音,程敬佳没搭茬,只是听他提到烟的时候,眉头抬了抬,不由得想起宿舍里她那才抽了半根就送了冲水箱的烟。
那是她上个月攒着的量。
啧,有点遗憾。
“你现在在哪里?赶快给我回学校。这都快到凌晨一点了,外面最近不太平。”男辅导员絮絮叨叨的讲着,开始是以为对头的小姑娘吓得大气不敢出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喂?你是不是根本就没在听我说话?”
程敬佳蹙着眉,这才把手机举至身前 ,讪笑:“没有,不敢,听着呢。”
随即又老实回答说:“我已经出校快到家了,成年人想家回去睡个觉不犯法吧?”
那边安静下来,思索一番后道:“不犯法。算了,出去就出去了,你还是先别回来了,免得又你们又闹起来。孟迎晨精神不正常,你又不是不知道,真闹大了也是你吃亏,了解不?”
“嗯。”
太热了,程敬佳手心里都是汗,尤其是举着手机的那只手,臂膀也酸,她只好换只手接着举,缓着声询问:“您气消了没?”
“消得差不多了。这事最好私下解决,我还没上报校方,下个月让你家长陪你来一趟向孟迎晨以及宿管阿姨道个歉,再把孟迎晨的医药费报销,这事就这么算了。”
程敬佳应付道:“我给她钱,道歉就别想了,你问一下她要多少,我一次性给她发。至于说请家长,我爸妈出国谈生意去了,来不了。”
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那边蛮不讲理的道:“这我可不管,歉你得道,家长也得来,你爸妈那边实在来不了,你就让你读高二的弟弟来一趟,反正市一中嘛,离这儿也不远,注意安全啊!”
说完不待她回复就挂了电话。
我弟?
他课业多。
他未成年。
他管不了她。
程敬佳想好的各种借口硬生生涩在了喉头,正欲回拨过去,视线里先出现了两辆越野摩托车,她止住动作,眯着眼看对方以炫酷的车技双双停在她面前。
为首的人摘下头盔,露出一头骚包的红发,是她高中时期的狐朋狗友之一——
段开仰。
给她送车来的,她高中时期就喜欢骑机车,高考成绩出来后她以专业课第一的成绩考进西淮大学舞蹈系,程父作为奖励就给她买了一辆。
自此,她去哪都是骑机车,翻墙出来得急,衣服穿的睡衣,就带了个包和手机。
她车寄停在段开仰车厂,碰巧他要来这办事,就让他给她送过来。
男人神色不挠,匆忙地跨下车,把头盔、车钥匙等一股脑塞到她怀里。
“我还有急事,你自己用完再骑回我车厂里。”
吩咐完就要上另一个人的车后座,程敬佳连忙拽住他衣袖,“带烟了没?给我根。”
段开仰直接从裤兜里掏了一包递给她,瞅见她那副堕落样,又收了回去只给她拿了两根,没忍住调侃。
“不是说烟抽多了就跳不了舞要戒的吗?曾经临渡三中赫赫有名的佳姐,看来你这名牌大学上的也不怎么样嘛?”
程敬佳没给他面子,回怼:“总比复读强,咱俩半斤八两,谁也别埋汰谁。”
段开仰噎住,给她比了个大拇指,再上车,示意兄弟发车走人。
两人的身影很快沉入夜色。
程敬佳直起身子,把要来的烟和手机一块放包里,熟练地戴上头盔,长腿一跨上了车,插钥匙启动摩托车调至最大档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
风刮在身上,那股燥热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刮骨的冷意,她穿的太薄了,吊带衫加短裤,热的时候起的作用不大,冷的时候还挺要命。
程敬佳没减速,她现在在的位置是西淮市中心到她家至少要三小时。
她的车技不错,高中那会有传言说段开仰是京圈流放的太子爷,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他的确玩得花,以前就组过不少赛车局,只要程敬佳参与,基本都能在前三。
现在调到最大档,车速最快,她没敢分心,专心致志盯着路面,享受这种疯狂。
直到骑至一个拐角,她降下车速,得空瞄了眼后视镜,才看到后方的路面并排行驶着三辆摩托车。
程敬佳警惕起来,她故意降下速度,想让他们越过她,结果他们也默契的跟着降下车速,她加速也跟着,甚至她拐弯他们也跟着拐弯。
没想到男辅导员个乌鸦嘴,说的话这么准。
程敬佳基本确定,她被跟上了。
她没再抄近道,往高速方向开。她的车速依旧很快,后面的人被她甩了一大截。
程敬佳没打算惹事,想往临渡区方向驶,油量却显示不足。
段开仰个吝啬鬼小气到家了,都没给她的车加油吗?
程敬佳嘴角一抽,难得懵了一霎。
脑子飞快运转着,最终决定调转方向,往段开仰的车厂开。
她记得他跟她炫耀过,说是找了几个乡下来的便宜小工,车厂可以提供二十四小时服务,语气里满是资本家成功剥削到无辜劳动人民的得意劲。
车厂的距离不远,没多大一会就到了。
大门敞开着,程敬佳直接开了进去,偌大的室内灯火通明,四下无人,万籁无声。
她就说,谁家正经车厂二十四营业,程敬佳现在严重怀疑段开仰是跟她吹牛皮的。
三分钟过去。
估计是听到声响,一男的慢悠悠从离门最近的那辆白色宾利车底爬出来,将东西整整齐齐收拾好后,朝她的方向走来。
程敬佳目光自然而然落在男生身上,他戴着白色口罩,身形薄如利刃,个子挺高,估摸得有一米八五往上,像颗挺拔的小白杨,蓝色工装服上沾满油渍和灰尘,看上去很狼狈。
“你是要做什么吗?修车还是加油?”
男生语气很淡,声线低,垂下头询问她。
程敬佳一米七一的个子,看他得昂着脑袋。
对视上,程敬佳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男生长着一双下垂狗狗眼,加上浑身脏兮兮的,低头看她的样子像是在求她摸头。
“加点油。”
程敬佳抑制住想往人家头上薅一把的冲动,心虚的移开视线,随即便觉得自己刚刚的行为跟认输似的,又重新仰头去看男生。
男生没察觉到她的心思,听到她说出目的后,提步去推车去给她加油。
程敬佳素来没脸没皮,趁男生没空注意他,便毫不顾忌的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
宽肩窄腰,看上去瘦但力气不小,那车她扶着走要废不少劲,男生却很轻松,没几步就到了加油机旁边。
直到车厂外再次响起摩托车刹车时的兹呀声,她才回过神来。
还真敢跟过来啊。
程敬佳兴奋的顶了一下上颚,从包里摸出一支烟,掏出打火机点燃,舒适的眯眯眼,随手抄了根用来撬车的棍子,淡定地往外走。
她到外面的时候,那三人刚停好车,估计是没料到她会直接送上门,全都呆怔住。
程敬佳嫌站着累,往柱子上靠,纤细修长的手指夹住烟,往外吐烟圈。
一般的女人做这种动作难免会让人觉得轻贱,程敬佳不会,她长相太具有欺骗性了,天生的狐狸眼,还有着对小巧的犬牙,即纯又媚,哪怕她抽大炮也多的是人捧。
“跟了我一路了,怎么站到我跟前反倒不敢说话了?”程敬佳抽着烟,嗓子带点哑,烟雾将她缭绕其间,像堕落凡尘的女菩萨。
“虎哥,我就说这妞带劲你还不信。这可是西淮大学男生公认的校花呀!我跟踪她好几天了,难得今天她落单,我们要抓住机会。”
其中一个脸上有道疤的男的宛如色中饿鬼一般,单是目光就在程敬佳身上扫了不少百遍,边说边激动地扒拉傍边还没回神的兄弟,喉结滚动,十分明显地咽了咽口水。
比起刀疤男,这位虎哥就有礼貌多了,“美女,别怕,我们就想让你陪哥几个看看电影喝喝酒。”
程敬佳没接话,只是把抽了一半的烟往柱子上一按给熄掉,再拿纸张小心翼翼的包起来。
她是有原则的人,说了一个月抽一根就只抽一根,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
见她的注意力在烟上,一直没开口的绿毛忍不住爆粗口:“草,这烟的吸引力能有我们哥几个大吗?早就说不要这么麻烦了,直接把她绑了不就得了,非要走这形式,人姑娘美若天仙,能是跟咱混的人吗?”
程敬佳妥帖的收好烟,接最有礼貌的虎哥的话,笑得娇媚,“抱歉,我不能喝酒,看电影倒是可以考虑。”
“不喝酒怎么办事?跟她在这废什么话,跟哥几个走!”刀疤男说着就要来拽她。
程敬佳握紧手里的棍子,蓄满全力,正打算挥刀疤男一棍子时。
一双沾满油渍的手钳制住了她白净的腕子,音色低沉,“有监控。”
此言一出,不止程敬佳怔住,三个流氓也吓得面色苍白。
“进来里面,里面没监控。”男生说完拽着程敬佳进了车厂。
这话其实容易让人误会,三个流氓在原地面面相觑。
刀疤男舔了舔干燥的下唇,色胆包天地跟了进去,他认为拽走程敬佳的修车小哥和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毕竟,这妞长得太带劲了,他觉得没有一个男人能在面对她的时候不起任何心思。
另两个还在犹豫,不一会儿,里面竟传出刀疤男的惨叫。
绿毛男和虎哥对视一眼,绿毛不可置信地问:“怎么回事?被打了吗?叫这么大声?”
虎哥脸色铁青,“进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