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七章 浮生(四)

张彤云自从上次来了李徽家中之后,隔了几日又来了。不过她是来找阿珠的。上次来李家时,和阿珠聊了1个多时辰,感觉很是投机。

阿珠正在布置家中的景致,张彤云琴棋书画都有造诣,对于景观布置有独到的见解。阿珠和她聊到了家中的景物布置,张彤云说的头头是道。于是阿珠当时便随口说了1句,请她没事来帮着参谋参谋。张彤云便欣然答应了。

对张彤云来说,寄居京城谢家,其实也是有些拘束和孤单的。她和谢道韫虽然是闺中密友,但是两人从性格年纪学识上都是有不同和差距的。

谢道韫其实更喜欢独处,享受她自己的世界,读书沉思奏琴画画,这些都是很私人的事情,所以陪伴张彤云的时间并不多。

所以,张彤云难得能找到1个年纪相仿的,还能够说话投机的人当朋友,也想找些事情做,消磨些时间。阿珠是客套话,张彤云却当真了,还真的来帮忙了。不过1来2去之后,两人居然言语投机,便很快成了朋友,倒是阿珠自己也是始料不及的。所以张彤云来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李徽倒也不以为意,最近他公务甚为繁忙,没空管家里的事情。因为随着熟悉了事务之后,李徽手头的事多了起来。近来又轮到跟随王坦之当随员,更是事情多如牛毛。每天早出晚归,忙的不可开交。

只是晚间回来,从阿珠的口中才得知,今日张家女郎来了,跟自己1起布置了哪里哪里。李徽却也没时间去看。

直到8月初,李徽终于轮换回谢安身边,这才轻松了不少。

不过,跟着谢安,虽然清闲,却也有压力。门下省官员们有1个算1个,个个都是精于1些娱乐活动的。琴棋书画起码是要懂1些的,谈玄论道也是要懂1些的。这些固然都是这时代士人的基本功,便于各种场合的交流和娱乐。

但是李徽对这些却并不精通。谈玄论道不但是李徽的弱项,而且是他不愿掺和的话题。琴棋书画中,除了书法小时候练了1些,其他基本上属于7窍通了6窍……还有1窍不通。

跟着王坦之做事还罢了,跟着谢安的时候便显得尴尬了。谢安在公房常常拉着人下棋,以杀的对方丢盔卸甲为乐。公房之中所有人都以陪谢公下棋为公务,唯独李徽只能在旁边干看着。

谢安跟众人高谈阔论的时候,李徽也只能皱着眉头在旁边听,完全参与不进去,也插不进去话。

这其实是很尴尬的情形,作为1名随员属官,游离于上官喜好之外,这是很不好的行为。谢安便当面说过李徽:有名士之姿,无名士之实。

李徽倒并不是非要计较这些虚的东西,但他越来越意识到,其实这些技能都是拉近关系,交际来往的敲门砖。处在这种环境之中,若是被人视为是1个格格不入的另类,其实是甚为不利的。自己需要适应,甚至是融入这种氛围之中才成。谢安在公房之中最喜欢做的事便是下棋,这帮人在公房中下棋最多。每次李徽只能在旁边干看着,不明就里。而且,在这帮人下棋的时候,因为李徽不懂此道,便成了苦力。誊撰公文,出衙省事这些事都落到了李徽身上。理由便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于是,李徽决定拜师学棋。。而眼前现成的便有1个老师张彤云,她可是和谢安下棋也有来有回的。张彤云的哥哥张玄便是棋道高手,据说谢安也不是他的对手。张彤云得张玄从小教授,棋力自然不俗。

况且李徽并没有想成为1个高手,只要能有来有回,参与其中,不至于被孤立在外,那便达到目的了。

1日傍晚,李徽遇到了正在阿珠的陪伴下准备离开李家的张彤云,于是提出了想她学棋的请求。本以为张彤云未必会答应,没想到张彤云却欣然应允。

第3天,张彤云便带着棋盘棋子和大量的棋谱前来,李徽早早回家,张彤云便开始正式教授李徽黑白之道。由此,李徽开启了围棋启蒙之路。

张彤云教的极为严格,很有名师的派头。从对弈之前的焚香净手,到行棋的规则和方法,乃至于穿着坐姿,细致到拈棋的手法和落子的轻重都要求严格。莫看张彤云岁数不大,但是对于对弈之道的这些规矩却是看重的。还能说出1大堆道理来。

“对弈非小道,方寸之间见天地,落子之际如生死,需慎思慎为。”

“弈棋乃弈心,棋道即心道。”

“虚实、取舍、进退、迂回。指东打西,围魏救赵,穷追猛打,步步为营。所有这1切都是谋略。黑白子如手中兵,对弈便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棋盘上发生的便是战斗。”

“……”

李徽1开始觉得张彤云故作老成的1本正经的样子很好笑,但很快他便意识到其中的道理。张彤云或许只是背熟了这些话而已,或者是别人说给她听的,她自己也未必能理解。但在李徽这个历经千年穿越回来的人听来,却很快领悟到了其中的1些道理,并不觉得可笑了。

李徽从基本的入门开始,在最初对于什么‘9星’‘天元’‘劫数’‘眼目’‘33’‘24’‘打、吃、靠、扳、断’等等令人头大的名词的迷茫之后,李徽迅速的领会到了其中的快乐,也迅速的沉迷于其中了。

1个教的认真,1个学的专心,李徽的进步神速。

围棋这东西,某种程度上其实考究的是1种计算力和逻辑思维能力。在了解基本的规则和下法之后,便是以最合理的步骤最效率的办法占领最多的地盘。

李徽很明显在这方面不弱,也许理工科的出身对此有所帮助也未可知。也许是李徽本身便在此事上有些天赋也未可知。总之,李徽的进步是肉眼可见的,而且是跳跃性的。

有人说,围棋之道,少年时不成国手,便终身无望。恐怕说的也是年少时具有更敏锐的思维,更有效的发挥天赋。或许说的便是这种计算和思考的能力。年纪大了之后机能衰退,便进步无望了。

仅仅3天时间,李徽便从1个围棋的门外汉和初学者,进入了1个全新的阶段。开始,张彤云让李徽1个角,都能将李徽杀的大败。将李徽的大龙屠戮干净。但1盘1盘棋的下来,第3天傍晚,李徽屠灭了张彤云的大龙,完成了人生中第1盘围棋的胜利。

随后3日,张彤云先是让7子,然后不得不让5子,再到让两。随着李徽棋力的增加,即便张彤云让两子也已经颇感招架不住了。

张彤云很不服气,莫看她憨憨美美可可爱爱的,在下棋上却是进攻凌厉之极。1旦被她抓到机会,她那两根染着凤仙花红指甲的纤纤玉手便会化为致命的铁钳,将1颗又1颗的棋子准确无误的落在棋盘上,毫不留情。李徽在对弈过程中,没少受她的折磨。

但李徽走的是大局观路线。他知道,自己对围棋的了解远不如张彤云。论棋术妙招自己肯定没有张彤云敏锐,所以便利用自己的计算和预测能力,放弃1些激烈的厮杀之地的博弈,转而开辟新战场,围出新地盘。往往能有奇效。

张彤云急了便翻棋谱,着了迷1般的想尽办法取胜,而这也进1步的锻炼了李徽的棋艺。

两个人都陷入了痴迷的状态,李徽甚至请了3天假,和张彤云连下了3天的棋。这3天,两人都是从清晨下到天黑,简直是披星戴月废寝忘食。

阿珠本来以为公子学棋只是娱乐,到后来才发现,这那里是娱乐?这简直是痴迷。看着两人连续多日的学棋下棋,复盘钻研,阿珠最后也释然了。既然公子这么喜欢下棋,难得有人陪她下棋。而自己什么也不会,便不要打搅了。

于是阿珠端茶送水上点心,索性做好后勤工作,让两人能够全心全意的投入其中。也算是尽了1份力了。

8月初十,李徽学棋的第9天,在阿珠的见证下,李徽执黑在不让子的情形下,以1目小胜张彤云,完成了1场公平对决的胜利。

张彤云脸上通红,呆呆看着再无可为的棋盘,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半晌将几颗棋子撒入棋局之中,投子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