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倒了不要立即爬起来
曹老八去见老唐,想给大工厂工地专门提供毛巾、牙刷和香皂肥皂的,刚到老唐的办公室门口,喊:唐主任!滑了一跤,仰八叉地倒在地上。老唐说:呀呀,来就来么,咋还磕头哩?!曹老八往起爬,一时没爬起来,说:你这门口倒了花椒油啦,这滑的!老唐说:先不要爬,跌倒了不要立即就爬起来,你看看地上有没有啥可以拾的。曹老八真的在地上看,他没有拾到东西。
朱柱石从监狱回来了
带灯和竹子寻到了上告材料就往镇政府赶,路过镇街的一个巷头,陈大夫一摇一晃地过来,问:陈大夫你到哪儿出诊去了?陈大夫忙说没去,哪儿都没去。带灯说:哪儿没去你一头的水?肯定干啥坏事了!原本是开玩笑的,陈大夫却交待了他是去朱召财家了,是朱召财的儿子从监狱回来了,因为他和朱家还转弯抹角地沾一点亲,他只好去看看那朱柱石呀。带灯说:去朱召财家就去了呗,谁限制你不能去了?你说朱柱石回来了?!陈大夫松了一口气,说他是怕带灯说他觉悟不高的,但确实是亲戚,朱召财的老婆和我妈都是接官亭村的娘家,我妈年纪大,她把我妈叫表姐,我妈活着时候,她还来看望我妈的。带灯说:谁听你说这些!朱柱石是判了无期徒刑的,怎么能回来?陈大夫说不是释放回来的,是监狱实行人道主义,押着朱柱石回来给他爹奔丧哩。带灯就和竹子也要去朱家看看,把那份材料让陈大夫带给马副镇长。又害怕陈大夫偷看材料,带灯用手帕把材料包了,还在地上拾了根鸡毛别在上面。
两人到了朱召财家的村道里,没有听到哭声,也没有看见有什么人走动,竹子觉得奇怪,说朱召财是不是已经下葬了?
朱召财果然是已经下葬了。朱召财上访了十几年,村里人也多不与他往来,原本人一死就埋的,因没有事先拱好的墓也没棺材,再是朱召财临死时不停地叫着儿子名字,朱柱石的舅就跑去找县监狱,希望朱柱石能回来看他爹一眼。监狱同意了,同意押朱柱石回来一小时。朱柱石回来给他爹看了看,祭了酒,哭了一顿,就又回去了监狱。七八个村里人便把朱召财匆匆下葬,也没吃饭,就都各自散了。
朱召财老婆见了带灯和竹子,再没有破口大骂。反倒拉了她们就哭。老婆子七十的人了,头发雪白,枯瘦如柴,带灯扶着她去炕沿上坐,带灯只觉得像扶了一把扫帚。老婆子在给她们诉说,鼻涕眼泪一齐涌下,说朱召财在炕上躺了十多天,汤水不进,她知道他是不行了,可朱召财就是不咽气,一阵昏过去一阵又睁开眼,睁开眼了叫朱柱石。她哭着给朱召财说话,说要走你放心走吧,她继续上访,儿子的冤枉总会有明的一天。她这么说着,朱召财咽了一口气,可眼睛还睁着,她是一手按着他的下巴往上壅,一手使劲把眼皮往下抹,又壅又抹了一顿饭时,朱召财的眼睛才合了。老婆子说着,还做着动作,带灯就不忍心听她说下去,问:你儿子是回来啦?老婆子说:是回来了,只回来了一个小时呀。我儿都老成那样了,满脸的皮苦皱着,他抱着他爹哭,哭得眼泪流了他爹一脸,他就给监狱人说:我要给上边写信,你们也帮我说说,我不翻案了,我只要求很快判我死刑。我这么不死,害死了我爹,还得害死我娘。我死了,我娘就不牵挂我了,我娘也就不上访了!带灯和竹子一时无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带灯在身上掏,掏出了二百元,说:竹子你身上装钱了没?竹子也在身上掏,掏出了五十九元,带灯就把二百五十九元塞给了老婆子,老婆子并没推让,极快地收了,揭起黑布褂子襟,把钱装在里边的衬衣口兜,又拉展了黑布褂子襟。这一连串动作快捷得只有几秒,开口要说话时,带灯和竹子已经出门走了。
在路上,竹子说:瞧老婆子收钱利索劲,她命还长得很哩。带灯说:唉,命长苦重哩。
签名的人全来自首
王后生被叫到镇政府大院后,没有人承认自己签过名,而传出搜出了那份签过名的上告材料,并且发现是带灯和竹子把材料让陈大夫带去给马副镇长呀,立即有人在半路上拦住陈大夫,让陈大夫给他号脉,说头疼得要裂脑壳了。陈大夫还坐在路边石头上给那人号脉,签过名的人就提前来镇政府自首了。十三个签名中,有张正民、王随风、薛碌碡、孙家灶、尚建安、莫转存,大都是那些老上访户,也有一些别的人。这些老上访户给马副镇长说:又犯错误了,该怎么处治就处治吧。而别的人都在哭诉是王后生欺骗了他们,拿手打自己脸,口口声声说该打。马副镇长给这十三人开了半天会,让他们写了悔过书,还要罚每人三百元。带灯和竹子也从朱召财家回去了,给马副镇长建议:能来自首交待就不错了,要给他们台阶下,如再罚款又得把他们逼躁了,算了,不罚了。最后是没有罚三百元,还每人给了二十元。
红布带子
出色地粉碎了王后生对大工厂的联名上告,马副镇长心情好,头也不晕了,身轻气爽,这让他恢复了多少年前也曾经有过的自信,他觉得他的病完全可以康复,也并没有老,可以胜任一切工作,尤其在这非常时期完成了非常任务,命运是在向他预兆着在不久真能当上镇长吗?
马副镇长的老婆再一次从乡下老家赶来,她给马副镇长出主意:你有啥想法,给别人说不成,但你要给神说呀!松云寺的古松上挂了那么多红布带子,你怎么不去也挂一带呢?
古松上是常年都有人挂红布带子的,这原本是一种迷信,却已经成了樱镇人的风俗和习惯,甚至周围乡镇的人,县城的人,也都拿着三指宽二尺长的红布带子,把红布带子系于松枝上,祈求着风调雨顺,祈求着国泰民安,或者升官,发财,求子,祛病,出门平安,子孝妻贤。
马副镇长去了一趟松云寺,因为是露明去的,松云寺那儿并没有人,他跳起来抓松枝,跳了几次没抓住,后来是抓住了一枝,岔了气,拉住松枝歇了半天,才把红布带子系上,嘴里一阵念念有词,然后轻轻放开,静静地看着那红布带子,看着那天。
当马副镇长离开松云寺下坡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久病已愈,感觉到自己已经是镇长,就是了镇长。
一走近鸟儿,它们就都飞了
但是,马副镇长去松云寺挂红布带子的事,毕竟让白仁宝知道了,马副镇长说:我操心大啊,破获了王后生,我耽心还会有张后生李后生出来破坏的,得给樱镇求个平安么!大家说:应该呀应该。也都去松云寺挂红布带子,但谁去都是各去各的,怎么给樱镇祈求的,回来谁也不说。
竹子问带灯:咱去呀不去?带灯说:你给樱镇求什么?竹子说:我求爱情!带灯说:还嫌段老师爱你不够?竹子说:也给你求呀。带灯说:好么,你去了就给我求能一个男人深深地爱着我,也让我深深地爱一个我爱的人。竹子说:呀呀,你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带灯拿了一本书要到北塬那儿去读,她已经好久没有读书了,而且再也寻不到可以读书的地方,也只有元天亮祖坟的北塬那儿还僻静。竹子也没有去松云寺,说:神在心里,我自己求自己吧。她跟着带灯走。
出了镇街,过了石桥后村,沿小路往北塬去,路两旁的树丛里,荆棘中,石窝和草从,到处都是鸟。樱镇的鸟先前都栖集在河堤的树上,而现在更多地却在了这里,但是,她们高兴地说着这么多鸟在这里啊!鸟却呼啦啦飞去。上了塬头,还未到元天亮家祖坟和坟后那片樱树林子,她们并没有大声叫嚣,也没有掷打石子,似乎刚刚冒头,坟前的兰花丛里,樱树林里,鸟也是哄然而起,一群一群斜着飞去,像无数的白的灰的黑的床单在空中飘动。
竹子说:它们怎么就都飞开了呢?带灯说:它们恐惧我们吧。竹子说:我们并不想撵打它们呀!带灯说:那就是我们在恐惧了。竹子说:我们恐惧?带灯说:如果咱们来了鸟儿都不飞,你不奇怪害怕吗?
竹子大声地学着鸟叫,并把口袋里的一些馍屑和一颗水果糖放在手里,后来又放在石头上,盼望鸟儿能来,但鸟儿一只也没飞来。
给元天亮的信
想起了一个小笑话,说有一个女人见别的男人都把妻子称红苹果呀、小黄瓜呀、宝贝亲呀,就让他也把她叫一下。那男人艰难地看看,想想,叫她:黄牙牙。虽然不太好听,却也实在。我不知道你该怎么叫我。
我的工作是我生存的需要,而情爱是我生命的本意,就像柿子树结柿子是存在的需要,而能铺天盖地长成树自成世界才是柿子树的意思吧。
嘿嘿,你正吃饭吧,好饭真应该叫你吃,因为你给予了时间的含金量。而我这个逛蛋儿现在正在山脚下吃葡萄。我爱吃葡萄,高兴时甜的多,烦心时是酸味道,酸酸甜甜的世界,让我吞在肚里了。我喂你一颗。我愿是投进你嘴里的一颗葡萄。你能接纳我的甜我的酸,我的好我的坏。
前天读报纸,看到你又高升为省委常委了,真是可喜可贺,但我觉得你是那么的遥远了,有些不想跟你耍了,我觉得你是在我的小村我的身边需要我爱护关心的人,是我摘过金银花你背下山,你在树上打核桃我在屋里褪青皮,我晚上给你絮絮叨叨村里趣事旁敲侧击优化自家生活而当你干咳一声我就噤声闭眼快步赶去梦乡。而你成了天上的星星……我喜欢萤火虫。
早上看着太阳,觉得像稳势的空中的一个出路小洞,老天那忍受不住的热情往外泄漏。于是我想到了大地,大地到处都鼓起山包终究还是有火山要爆发的。天气里有风云雷电雨雪霜露也放鸟逐鹰,大山上有春夏秋冬黑白热冷也牧羊养兽,这就是世界。有千古事还有瞬间事,是瞬间成就了千古。所以我也就安然的像云一样随意行卧,能把日月的光芒拓展开去就行了,像易涨易驰的山涧水一样能保护住山的形象就可以了。我觉得老天造就女人,流淌乳汁养人就成就了,我现在才知道我爱你是对你有种能说清的感觉,像是我走亲戚能寻找到门户前的那棵树那座石磨的感觉,那么,我于你来说我想是你工作之余伏案写作时扬扬洒洒笔端的墨水,哦,当然不是黑水。你是自由自在如弥漫了满空的大雨,落地成潭成渊,沉淀了去成就万古的江河,像顽石被拿去补天,看似无形实有形看似无情实有情,像我们这营营小人物那是都有感情出口,头发指甲手足口眼和吃喝玩乐、不敬不恭、小恩小仇,自己整天给自己的浪荡和无为找下理由了。
镇政府的生活,综治办的工作,酝酿了更多的恨与爱,恨集聚如拳头使我焦头烂额,爱却像东风随春而归又使我深陷了枝头花开花又落的孤独。
哦,引进的大工厂真的是高污染高耗能吗,真的是饮鸠止渴的工程如华阳坪的大矿区吗?什么又是循环经济?樱镇上有人议论,说你的长辈为了樱镇的风水宁肯让贫困着,而他的后辈为了富裕却终会使山为残山水为剩水。但我不相信,这怎么可能呢?对于樱镇,不开发是不是最大的开发呢?我不知道。
最后的会餐
镇政府大院里人又都闲下来了,这如同卸了磨摘了暗眼的牛和驴,打过哈欠,伸过懒腰,洗衣服的洗衣服,说洗衣粉用得多了,虱子真的是少了,下棋的下棋,让观棋者不语,偏偏观棋者要语,皇帝不急太监急,口舌就起,邮局人送来了信件,会计又在大声地说她的儿子,翟干事给马副镇长嚷嚷几时再去唱歌呀,没事应该让大家学学跳交谊舞,交谊舞能增进同志们的亲近么。马副镇长说:唱么,跳么,你狗日的要带别人的婆娘唱呀跳呀,吴干事肯定也要带别人的婆娘唱呀跳呀!大家就哈哈笑,笑得马副镇长的老婆出来拿眼睛挖马副镇长,马副镇长不说了,老婆却从屋里取了弥猴桃给大家散发。弥猴桃很小,她说:这是野生的,甜很!小孙子不让给别人,哭着说:这是我的,这是我的!竹子从伙房里取了个馍给小孙子,悄声说:你咋和你爷一样!马副镇长长声着喊出纳了,说:哎,小安呀,黄书记那次来能给咱多报了多少钱?出纳说:除了买的东西归伙房后,现金有三万二千吧。马副镇长说:那也要让大家享受到呀!出纳说:书记说了,让慢慢补到伙食上。马副镇长说:补到伙食上谁也不觉得,不如大家先会餐一次,剩下的补到伙食上去。出纳说:书记镇长不在,这行不行?马副镇长有些不高兴,却问大家:这行不行?大家同声说:行呀,你现在就是书记镇长,咋不行?!马副镇长说:那就会餐!
会餐当然还是去松云寺坡湾后的饭店里为好,白仁宝就积极着去订饭。马副镇长宣传:大家都要去,好事情不能遗下任何同志。带灯,你和竹子也一定去。带灯说:不去了吧,那里卖野味,我和竹子都吃不惯。马副镇长说:要去的,就是不吃也要去的,集体活动如果老不去,这样不好么!带灯说:好,好,前年县上破那个杀人案,主犯先拿刀子捅倒了人,然后让同案犯每人也去尸体上捅一刀。马副镇长睁大了眼睛,说:你咋说这话?带灯就笑了,说:说个幽默话呀。侯干事说:和领导说话用什么幽默?!竹子说:对牛弹琴。侯干事说:谁是牛?带灯说:都不说笑话了,去吃饭!又给竹子说:你把马副镇长的小孙子背上,吃饭去!
这一顿饭八个凉菜八个热菜,荤素杂陈,该有的都上了,尤其又加了一道黄羊肉蒸盆子和红烧野猪肉。马副镇长问:有没有娃娃鱼?回答这几天没货。马副镇长说:让同志们吃好,那就来个炖甲鱼吧,味道往重些。饭桌上了红酒,是给女同志的,上了白酒是给男同志的,结果红酒喝了三瓶,白酒竟喝了八瓶,男的差不多都喝醉了。喝醉了的人从不说自己醉了,又开了三瓶白酒喝,开始说马副镇长的好,什么奉承话都说出口。白仁宝在甲鱼里寻那根骨头,夹了给马副镇长的老婆,说:婶,这能剔牙哩,这你一定拿上!马副镇长听大家说他好,倒谦虚了,说他有什么好呀,要是好的话,十多年了还在樱镇不挪窝?他就讲他陪过五任镇书记、六任镇长了,甭说镇政府大院里的房呀树呀,就是樱镇的每一块石头他都认得。带灯和竹子喝红酒,酒喝得少话说得多,一只鸡从门外进来到桌上吃撒落的米饭粒,带灯说:你认识不认识马镇长?马副镇长没注意听,仍在说他的历史:第一任书记脾气好,第二任爱骂人,一开会就骂,骂得你睁不开眼,但他不骂你了,你就倒霉了。第三任的镇长人仗义,就是和书记尿不到一个壶里,他当不了二把手,可他是镇长么,书记要决策,党主导一切么。第四任书记霸势。白仁宝说:是霸势,调走的那个王东民对他有意见,他当下就唾在王东民脸上,王东民后来硬要求调走的。马副镇长却又替第四任书记申辩了,说领导就是要有领导的权威,被领导的就要自觉地维护,培养领导的权威,那王东民不懂得这些他也只能调走了。马副镇长接着还讲了一个故事,他说你们知道唾沫不擦也会自干的故事吗?大家说不知道。马副镇长说你们咋啥都不知道?!大家说就听你给说哩。马副镇长说啊倒杯酒我喝了给你们说。喝了酒,说的是唐朝宰相娄师德的事。娄师德的弟要到某地做刺史,临行前娄师德觉得他是宰相的弟,又去做刺史,怕遭嫉恨,就说你去后千万别给我惹事。其弟说你放心,别人唾我脸上我擦了它。娄师德说别人唾你是恨你,把它擦了更恨你,唾沫不擦也会白干的,你就等它自己干吧。马副镇长说完环视大家,说:我说的意思你们明白了没?大家说:明白……没。有的就醉得趴在桌沿,有的溜下凳子躺在了地上。马副镇长看着带灯说:瞧,瞧这些没出息的,没出息,息!自己的舌头也硬起来。带灯突然脸上煞白,额上的汗就出来,竹子说:你也喝高了?带灯说:我心咋这慌的?竹子说:是不是病又犯了?带灯已靠墙蹴着,又是一层汗把刘海都溻湿在额颅上。竹子就急喊店老板,要老板把自行车给她,她得送带灯去看医生。店老板把醉了的人这个扶到炕上,那个抱上椅子,说:里屋还有个炕,你把她搀到炕上去。竹子说:她病了又不是喝醉了!自个推过自行车,让带灯坐在后座了,急驶着去了广仁堂。
出事了
到了广仁堂,陈大夫给带灯号了脉,说没事,我给你冲杯消烦散,过一会就好了。喝了药,果然就好多了,只是手脚没劲。竹子说:你可记住呵,今天是我救了你。我这胳膊还没好,刚才骑自行车,现在锥儿锥儿地疼哩!陈大夫还在问带灯:犯病的时候是怎么个心慌?带灯说:浑身关节像是里边有虫子蚀,心里急逼。陈大夫说:是肚子饥了想一碗饭就倒进去的急?带灯说:总觉得有啥事等我,又来不及去的急。竹子说:啥事等你?是等着坐我自行车哩!
门口走过张正民和王随风,张正民提了一瓶子油,王随风却拿的是一只升子,升子里装着盐,两个人都是在镇街上买货了碰上。张正民说:大妹子,最近没出去呀?王随风说:天慢慢就冷啦,我得给老的少的把棉衣棉裤做了再出去。你干啥哩?张正民说:准备上访么。王随风说:你的问题不是解决了吗?张正民说:那是在解决问题吗,日弄得不让上访就是了。你要再出去,我给你提供个情况,他们又在饭店里海吃浪喝了。他们不贪污救灾款哪能这么吃喝?咱老百姓吃的啥,拉的啥,屎见风就散了,你去镇政府厕所看看,屎粘得像胶,臭得像狗屙的!王随风说:这我不管,我只告我的事。张正民说:光告你的事谁理你?就告镇政府了他们才急哩!
带灯忽地冲出了门,说:张正民,你胡说啥的?!张正民见是带灯,掉头就走。竹子当然跑过去挡路,张正民站住了,说:我没胡说,你说镇政府人吃喝了没,你让陈大夫闻闻,你嘴里是不是有酒气?带灯说:就是吃了喝了,镇政府人会个餐就是挪用贪污了救灾款?!张正民说:我顺嘴说说么。带灯说:顺嘴说说?我说你是贼,昨夜把大工厂工地的钢筋偷了一架子车,你愿意不愿意?!张正民就打自己嘴,说:我这嘴不是嘴,是小娃的屁眼,行了吧?
带灯和竹子重新回到屋里,陈大夫沏了一壶茶,说咱喝茶吧,别的事眼不见心不烦!竟然也不再接诊卖药,把药铺门关了。竹子说:听说你最近动不动就把门关了?陈大夫说:那我不看病呀?不看病我喝西北风呀?!竹子说:咋没见张膏药的儿媳呢?陈大夫说:你这碎女子!啥意思?竹子说:没啥意思呀!陈大夫说:我知道你想说啥的,咱樱镇人舌头长,坏我的声誉,可我是靠手艺吃饭的,谁没找我看过病,看过病就是和我……带灯一直笑,说:陈大夫人缘好都知道,议论你和她也是出于好心,你要给我说实话,你真的有那个心思了,我可以给她把话往明里挑。陈大夫说:你这话让我心软了。我让她来干活,也是可怜她,她说她想在老街办个农家乐,我给她说,我可以帮你么。带灯说:我问你有没有心思?陈大夫嘿嘿嘿地笑,正要说什么,门被咚咚地敲。陈大夫说:正说事哩来人,来的肯定是坏人。三人都不吭声,等着那人敲过了没人就会走的,没想门又被哐哐地踢了两脚。陈大夫就火了,喊:土匪呀?人不在家!门外却是曹老八的声,曹老八在说:人不在家你是狗呀?带灯是不是在你这儿?陈大夫说:我这儿是镇政府吗?!带灯却把门拉开了。
曹老八一脸的汗水,说:我明明看见带灯和竹子在这里,你说不在?带灯说:你寻我和竹子?曹老八说:出事了!沙厂里打架把人往死里打哩!带灯说:哪个沙厂打架,谁和谁打架,你往清白说。曹老八说:我刚才要去南河村我孩子他姑家呀,才到了河堤上,拉布提了一根钢管往元家沙厂走,一脸的煞气,麻子一颗一颗都红着。我说:拉布拉布你吃了?拉布不理我。我心里还骂狗日的有钱了就不理我了,当年他穷的时候,我把一双烂鞋要扔,他说叔呀叔,你那鞋不穿了我穿。带灯说:你说话咋这哕嗦!是拉布打人?曹老八说:拉布不理我,一走到元家沙厂里就往一个沙壕里跑,只是抡了一阵钢管就把一个人撂倒了,撂倒的是谁我看不清楚,那叫声疹人。我赶紧要给镇政府报告,才进街口瞧见你和竹子在这门口说话,跑过来要给你们汇报呀,门却关了。带灯说:你现在还要去镇政府给马副镇长报告,让他们注意这事,我和竹子这就去沙厂看看情况。
去河滩的半路上,碰着了张膏药的儿媳提了一笼萝卜,张膏药的儿媳以为带灯和竹子要去下乡,让带几个萝卜吃,竹子就拿了一颗剥了皮啃,给张膏药的儿媳说起陈大夫有了心思的事,说得张膏药的儿媳耳脸赤红,带灯脚没停,走远了回头催督竹子:你咋掂不来轻重?回头再说!竹子说:打架么,哪天没人打架?这事才是大事哩!
元老三的眼珠子吊在脸上
元老三把二猫打得掉了三颗门牙,换布拉布还有乔虎从市里运回一批钢材后都气愤不过,当天晚上,三人就想去报复,走到元黑眼的肉铺门口了,听见里边乱哄哄的有喝酒声,知道人多,才没进去。但气一直在肚里憋着。第二天,把买回的钢材一部分拉到老街,一部分放在街面店铺的后院,然后摆了摊子玩麻将,其间拉布出来上厕所,看见二猫和隔壁人说话,那人说二猫你嘴是猪嘴!二猫说让元老三打的。那人说元老三打你,打狗看主人哩他元老三打你?拉布就把二猫叫过来,说:要不要给你出气?二猫说:出么。拉布让二猫这阵去河滩观察元家沙厂里都有谁在。二猫去了一趟,回来说元家沙厂的人都回家吃饭了,只剩下元老三和两个看管沙厂的人在。拉布就让二猫跟了他,他提了一根钢管向河滩走去。
到了河堤上,拉布给二猫说:鞋绑好了没?二猫的鞋是破鞋,又小,平时都是趿踏着,二猫就用草绳把鞋在脚上绑紧了,说:好了。拉布说:他打你那么狠,你就下势打,一次打得他们狗日的乖几年!二猫说:我没了三颗门牙,我也让他没三颗门牙!拉布就从河堤上冲了下去。二猫也跟着往下冲,心里却有了些害怕,他知道自己肯定打不过元老三,即便拉布能打,把元老三收拾了,可元家兄弟五个,反过来要打薛家,薛家也是兄弟两个还有乔虎,若元家人要打他,他就孤单一人被当软柿子捏了。二猫这么想着,从河堤上往下冲的时候腿就发软,一歪,骨骨碌碌滚了下去,就窝在了堤下的沙窝子里。
拉布并不知道二猫窝在了沙窝子里,他提了钢管跑进元家的沙厂,看管沙厂的两个人正在一个沙堆上吃烤熟的土豆,噎得梗直了脖子,猛地见拉布一钢管砸在那辆运沙车的车灯上,车灯哗啦就碎了。他们说:干啥?干啥?竞吓得不会逃跑,也不喊人,还瓷呆呆地立在那里,看着拉布举着钢管就向沙堆扑过来。已经扑到沙堆下了,其中一个才清醒了,烂声烂锣地喊:老三,老三!元老三闹肚子,饭时没有回去,正在前边一个沙壕里屙,提了裤子半站起身,说:土豆还占不了嘴,喊啥哩?!拉布这就看清了元老三的位置,不再向沙堆扑,转身跳进沙壕,一钢管抡下去,元老三就倒了。
元老三肩头上挨了一钢管,当下跌坐在自己屙出的屎上,他听见骨头在咔嚓嚓地响,左胳膊就抬不起来。但元老三毕竟也是狠人,右胳膊撑地就跳起来,裤腰还在大腿上,跳得并不高,一只脚先蹬了出去,挡住了又抡过来的钢管,再往起跳,裤腰和皮带全绷断了,一头撞向拉布。拉布往后打了个趔趄,把钢管再抡出去,这一次打在元老三的脑门上,钢管弹起来,而元老三窝在了那里。拉布又是一阵钢管乱抡。元老三再没有动。拉布拉起元老三的一只脚要把他倒提了往沙壕里暾,元老三已是断了线的提偶,胳膊是胳膊,腿是腿,把它放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两眼眶蹦出了眼珠子。眼珠子像玻璃球,拉布只说玻璃球要掉下来了他就踩响个泡儿,眼珠子却还连着肉系儿,在脸上吊着。拉布转身提着钢管走了。
这一次打,时间也就是一二分钟,拉布没有说一句话,元老三也没说一句话。二猫从沙窝里爬起来才要走过去,拉布已返回了。二猫说:收拾了?拉布说:不经打。只顾走。二猫说:你打掉他三颗牙了?拉布说:哦,这忘了。你去敲吧,他还不了手了!拉布上了河堤。二猫说:你等着我。跑去敲元老三牙,元老三没动弹,元老三的两颗门牙被敲了,敲第三颗,发现嘴角处有一颗包了金的牙,他把包金的牙敲下来拿走了。二猫撵上拉布的时候,听到沙滩上那两个看厂子的人变了声地呐喊:打死人了!拉布打死人了!
河滩里苍蝇聚了疙瘩
带灯到了河滩,并没见到拉布,而镇街到河滩的土路上,许多人在跑,跑去看场面,看见了元老三从沙壕里被抬出来,昏迷不醒,血肉模糊,吓得又赶紧跑开,跑开了还不想回,站在河堤上说三道四。
河滩里原本是没有苍蝇的,而元老三屙了屎,又浑身往外出血,苍蝇就一下子来了。竹子弄不明白这些苍蝇都是从哪儿来的,趴在了沙壕里,趴在了元老三的身上,也趴在了哭叫着给元老三捏人中的人的胳膊腿上,而且还越来越多地飞来,像柳絮一样罩着人群,最后就在元老三的头上脸上聚了疙瘩。
元老五也跑来了,他叫着三哥,三哥!把元老三的眼珠子往眼眶里塞,苍蝇就哄地飞开了,眼珠子好不容易塞进眼眶,苍蝇又爬上去聚了疙瘩。元老五把元老三扶起要背回去,元老三的眼珠子又掉下来,苍蝇再次哄哄乱飞。带灯说:平抬,平着抬!掏出了手帕扔给元老五,让把元老三的脸盖住。
元老五冲着带灯喊:看见了吧,看见了吧,把人打成这样?!带灯说:往卫生院抬!元老五并没有抬他三哥,发了疯地却向村里跑去。
带灯指挥着把元老三用筛沙的铁网子抬着去卫生院了,就给竹子说,事情可能还没完,元家人肯定要去寻薛家闹事的,让曹老八去叫镇政府人,怎么这么久了没一个人来。竹子说:咱就不该来,民事打架么,别人看见了装着没看见,咱倒跑了来,现在让夹住手了!带灯说:你没看见元老三成了什么样了,如果真出了人命,那还不是镇政府的事吗?!让竹子快去找马副镇长,找着了直接到卫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