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瑞·康威把报纸翻到第六版。
在那里,就像过去一星期中的每一天一样。
半版的广告,刊登人是:股票持有人救助委员会。措辞灵巧,以表面上看来显然真实的声明起头:
你们各位加州德州全球开发探勘公司的股票持有人投资是因为你们想赚钱。你们想赚钱给你们自己,给你们的子女,还有给你们的继承人。
你们得到什么?
除了纯粹运气好之外,杰瑞·康威为你们做了什么?他说他在使股票“增值”。他说他在逐步“提升公司的信誉”,他说他在奠定“稳固的基础”。
大部分的事业经营老手并不这么认为。
他们说杰瑞·康威是“老母鸡在下蛋”。
你们有权要求他对你们投资的钱有个满意的交代,你们有权要求实际表现。你们现在就要分红,明年、后年,而不是十年或二十年后。
把你们的代理权状案寄到股票持有人救助委员会给吉福·法瑞尔,然后,在吉福·法瑞尔的当权之下,看他使公司生意兴隆,使你们财源滚滚到手。
法瑞尔相信成果,而不只是承诺。法瑞尔相信实际行动,而不是空泛无用的计划;相信决策,而不是白日梦;相信表现,而不是希望。
康威合上报纸。这是,他承认,一则会得到代理权状的广告,也是一则具有杀伤力的广告。
根据股票持有人救助委员会的说法,“加州德州全球开发探勘公司”能成为“火鸡背联营”的一员纯粹只是运气好。
那项联营结束回收之后,杰瑞·康威本来可以宣布巨额的股利分红,抬高股票的价值。然而他却选择把收回来的钱投入潜力跟“火鸡背联营”一样大的其他企业同盟里。
吉福·法瑞尔一开始就一直是股分裂性的势力。最后在董事会上来了一次摊牌,法瑞尔被踢出公司门外。现在他点燃了争夺股票代理权的战火,他是想把公司的控制权从康威手中夺过去。
谁在法瑞尔背后撑腰?报纸上的广告是谁在付钱?康威真希望他知道,他真希望知道如何反击。
康威的整体主计划不得不悄悄地执行。他一想把他的计划公布出来,就会马上使得他的目的受到挫败,他想得到的一些地产的价钱会极不合理地高涨。
康威无法公开说明,他打算在股东会议上说。他希望出席的股东,还有大部分的大股东,会支持他。但是那些比较小的股东呢?那些东投资一点西投资一点的小股东呢?那些想要利润和行动的股票持有人呢?
这些人会坚守阵线,或是会把他们的代理权状寄给法瑞尔?
股东名册分析显示小股东的数目足够接掌控制权,如果他们联合采取行动的话,如果法瑞尔能拿到他们的代理权状,他们就会联合行动。但是,如果吉福·法瑞尔精明的广告吸收到的这些小股东不超过百分之六十,还有如果康威的人格可以在股东会议上吸引大股东坚守阵线,那么一切便会没事了。
但是,那是两个很“大”的“如果”,而目前杰瑞·康威并没有答案。
杰瑞·康威折起报纸,关掉办公室的灯,走向门去,这时电话铃声响起。
杰瑞接听电话。如今他一切电话都接听,他不敢冒得罪一些想要他解释的小股东的任何险,而且,天晓得,他们打过电话来的已经够多了!到目前为止,这些人都听信他的解释,他说一家正在取得珍贵石油地产过程中的公司,不能在公共媒体上公布它的计划。投资人一年前所买的股票价值已经增加了不只一倍,吉福·法瑞尔说那纯粹是跟康威无关的“好运道”。康威引述这段话时总是会大笑。继续跟住他那么就可能有更多的“好运道”,他保证。跟住法瑞尔那一伙人,公司就会被他们掠夺一空。
因此杰瑞·康威拿起了电话。
“杰瑞·康威,”他说。
电话中女人的声音有魅力,然而却带着令人警觉的味道。太甜润滑溜了,康威觉得他以前听过这个声音。
“康威先生,”她说:“我必须见你,我有一项对你极有价值的秘密情报。”
“我明天上午九点会在我办公室里——”
“不,不。我不能到你办公室去。”
“为什么不能?”
“有人在监视我。”
“你有什么建议?”
“我想私下单独见你,在没有人会知道,我们不会受到干扰的地方。”
“你有主意?”杰瑞问道。
“是的,如果你今天晚上到日落大道的阿佩克斯汽车旅馆,以你自己的名字登记单身住宿,把灯关掉,门不要上锁,等到午夜过后,我就会——”
“对不起,”杰瑞插嘴说。“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为什么是完全不可能的?”
“呃,”杰瑞推托说:“我今天晚上还有其他的计划。”
“明天晚上怎么样?”
“不行,明天晚上我恐怕也办不到。”
“因为你怕我吗?”
“我目前正住在玻璃屋里(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别人的注意),”康威冷淡地说。
“听着,”她说:“我不能再跟你谈了。我的名字是——呃,姑且说是罗莎琳好了,就称呼我罗莎琳好了。我想要见你,我有你应知道的情报,你为了保护股东,保护你自己,还有挽救公司,必须知道的情报。吉福拥有的代理权状比你所想的多很多,他是个非常危险的对手,你得开始采取对抗的行动。”
“对不起,”康威说。“有一些事情我不能在电话中讨论,而且有一些事情我不能在报纸上谈论。终究,股票持有人必须对某个人有信心。要不然,他们会落得惨兮兮的。他们的股票在我经营之下的过去一年当中价值提高了一倍。我有十足的理由相信会再往上攀升,而且——”
“天啊!”对方惊叫说。“不要对我卖这一套。我了解,吉福·法瑞尔是个骗徒,他正想要得到公司的控制权好让他和他的朋友经由操纵公司的资产来次大清扫。我一点都不信任他,我想要你得到我所拥有的情报。”
“你能不能写在信上?”康威好奇地问道。
“不,我不能写在信上,”她不耐烦地说:“如果你知道我所知道的,你就会了解光是跟你讲话就让我蒙受危险。”
“什么危险?”他问道。
“被杀的危险,”她气愤地说,然后猛力挂断电话。
杰瑞·康威放下电话之后,在他办公桌旁坐了几分钟,那个女人的声音带着令人信服的味道。
然而,杰瑞知道小心谨慎的必要性。在过去两星期当中曾经有过六次想陷害他的企图出现。如果他到汽车旅馆去,门没关,让某个年轻女人摸黑进去找他,那么也许几分钟之后就会有警车的声音——不,这是个杰瑞不能冒的险。这时候即使是报纸上小小的一则有关他的丑闻都可能让他在代理权争夺战中落于下风。
杰瑞·康威等了十五分钟,然后再度关灯,锁好门,走向电梯。
罗莎琳第二天上午十一点过几分钟打电话过来。
杰瑞·康威的秘书说:“有个女的打电话来光说她是罗莎琳。她说你知道她是谁,说她得跟你讲话,重要的事。”
“我来跟她说,”杰瑞说。他拎起话筒说:“喂,”然后再度听见罗莎琳滑溜的声音,他觉得他应该认得却认不出来的声音。
“早,康威先生。”
“早,罗莎琳。”
“你知道你受到跟踪吗?”
杰瑞犹豫一下。“我想过也许有人对我的行踪有不当的兴趣。”
“你被一家高级私家侦探社跟踪,”她说:“那家侦探社附加两个刺客,你要非常小心。”
“谢谢你的警告,”杰瑞说。
“但是,”她继续说:“你必须见我,我一直在想跟你接触的方法,目前在跟踪你的人当中有一个是私家侦探,他没有危险性,他只是在做例行的跟踪工作。但是,另外有个叫贝克的人,他们称他刽子手贝克。他是个单独行动的暴徒。当心他!你有没有带武器?”
“天啊,没有!”康威说。
“那么去申请一把枪带在身上,”她说。“你应该不难认出那个私家侦探。贝克就比较难认了。目前,他开着一部破旧、牌照一角弯曲的黑色车子。对那个人可别冒任何险!
“这些人是只求胜利不择手段的,他们不会跟你公公平平的来,你在指望一场公平的代理权争夺战而且正朝着这个方向在计划,这些人不跟你那样玩的。
“还有千万不要向任何人提起说你在跟我联络。我不应该告诉你罗莎琳这个名字,不过我想要摊牌。”
杰瑞·康威深思地皱起眉头。“我真希望你能告诉我你所拥有的情报性质——”
“听着,”她说:“我可以告诉你他们持有的代理权状数目,而且如果你保证你能保护我,我可以告诉你把代理权状寄给他们的那些人的名字。但是,如果这个情报泄露出去,他们会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而我就有危险了。”
“有多危险?”杰瑞·康威问道。“如果你担心的是财务上的安全——”
“别傻了!”她挖苦地插嘴说。“我见过一个被刽子手贝克下过手的女人。我——噢——噢!”
电话突然断了线。
杰瑞·康威对这件事思考了很久。那天中午他有点漫无目标地驱车四处行走,小心从后视镜中注意其他的车子。他无法确信有任何人在跟踪他,但是他变得很不安,他觉得他置身危险当中。
康威知道他将不得不对罗莎琳冒一下险。如果她有她说她拥有的那项情报,那会有无法估计的价值。如果他知道已经把代理权状寄过去的那些人的名字,那就还有时间集中心思对那些人采取游说行动。
两点半过后不久罗莎琳来电,这一次她的声音中带着恳求和不顾一切的意味。
“我得把这项情报交到你手上好让你采取行动,否则公司就将完蛋了。”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想要给你情报。我主要想防止吉福·法瑞尔和他那一伙暴徒毁掉公司。我想要保护老实的投资人,而且我……我想要讨回公道。”
“向谁?”
“用用你的想象力,”她说。
“听我说,”康威说。“我可以派个代表跟你碰面。我可以派个人——”
她干笑一声打断他的话。“我跟你之间的事是跟你个人,跟公司的第一号人物的事。我不要从任何其他人那里得到任何保证。如果你太过于谨慎不敢当面从我这里取得情报,那么我想吉福·法瑞尔说你的那些事都是真的了!”
康威突然下了决心。“十五分钟之内再打电话给我,”他说。“我目前不便作安排。你能不能十五分钟内再打给我?到时候再跟我谈?”
“我会打给你,”她应允说。
康威召来他的秘书。“凯恩小姐,刚刚打电话的那个年轻女人十五分钟内会再打给我。她会安排跟我见面,得保守最高机密的一次会面。
“我要你听听我们之间的谈话。我要你照实速记下谈话内容,必要时能逐字逐句复述出来。”
伊娃·凯恩从不表现出惊讶。她不慌不忙、冷静、能干地处理一切事情。
“你要我速记下她说的话,或是全部谈话内容?”
“全部谈话内容。一速记下来马上就完整誊写出来,同时准备好在必要时发誓作证。”
“好,康威先生,”伊娃·凯恩说,然后离去。
十五分钟一到,电话铃没有响时,康威开始不安地来回走动。
突然电话响起。康威俯身向办公桌,拎起电话筒说:“喂?”
伊娃·凯恩平静、职业性的声音说:“一位年轻女人打电话来说你在等她的电话,一位罗莎琳小姐。”
“你准备好了,凯恩小姐?”康威问道。
“是的,康威先生。”
“接过来。”
罗莎琳的声音从电话中传过来。“喂,康威先生?”
“罗莎琳?”
“是的。你的回答是什么?”
“听我说,”康威说:“我想跟你谈,不过我得采取适当的预防措施。”
“预防什么?”
“预防某种陷阱。”
她的笑声辛辣。“你是无儿无女,未婚的三十六岁人,你的行为不必为任何人负责。而你却担心有陷阱!
“今晚五点三十分整那个在跟踪你的私家侦探下班,另外一个接他的班,他们之间不联系,接晚班的那个人有时候迟到,也许可以安排让他今晚迟到。五点三十一分整离开你的办公室,上你的车子去,往西开上日落大道,到怀恩街时转弯,左转上好莱坞大道,到爱华街右转,然后开始抢灯号。灯号一变马上就抢过去。注意看你车子的后视镜,抄近路,确定你没被跟踪,我想你可以把跟踪你的人甩掉。”
“然后呢?”康威问道。
“现在,仔细听好,”她说。“然后,在你完全确定你没被跟踪之后,到帝国药房去。那边有三座电话亭,到离店门最远的那座电话亭里去,准六点十五分时电话会响,拿起来听。
“如果你已经甩脱了跟踪你的人,电话中就会指示你到什么地方去,如果你没有甩脱掉跟踪你的人,电话就不会响。”
“你说得好像神秘兮兮的,就像演间谍片一样,”康威有点气躁地抗议说。“毕竟,如果你有任何情报——”
“是很神秘,”她插嘴说。“你想不想要一份已经把委托书寄过去的股票持有人的名单?”
“很想,”他说。
“那么就来拿吧,”她告诉他,然后挂断。
几分钟之后,伊娃·凯恩进来,以公事公办、效率十足的秘书态度,递给康威几张打好字的纸张。
“谈话内容的一份誊本,”她说。
“谢谢你,”杰瑞告诉她。
她转身,走向门口,停顿下来,然后猛一转身走向他。“你不能去,康威先生!”
他有点惊讶地注视着她。
“噢,我知道,”她说,一字紧接着一字连珠炮似的,仿佛怕他可能会阻止她说下去。“你从来不鼓励在办公室里表现出任何个性。对你来说,我只是办公室这部大机器里的一个零件,可是我是人。我知道你在历经什么,而且我想要你赢得这场战斗,而且……而且我了解女人的声音,而——”她犹豫了一下,然后陷入沉默,仿佛她的发音设备没电了一样。
“我不知道我这么不近人情,”康威抗议说。
“不!你不是不近人情!不要误会我的意思。只是你总是不涉及个人……我是说,你对事不对人。我知道轮不到我讲话,但是请,请不要做这个女人建议的那种荒唐的事。”
“为什么?”他问道。
“因为是陷阱。”
“你怎么知道是陷阱?”
“照理说如果她有任何情报想要给你,她可以装进信封里,在信封上写上你的名字,贴上邮票,投进最近的邮筒里。”
康威思考着。
“这么神秘兮兮的,好像间谍一样,根本就是个陷阱。”
康威严肃地说:“我不能冒错失掉这项情报的险。”
“你是说你要去?”
“我要去,”他顽固地说。“你提到她的声音?”
她点点头。
“怎么样?”
“我训练过我的耳朵听辨电话中的声音。我当过两年的电话接线生。她的声音有点……我——告诉我,你有没有好像以前听过那个声音的感觉?”
康威皱起眉头。“经你这么一提,我是有那种感觉。是讲话的速度,字句的间隔,而不是讲话的语气。”
伊娃·凯恩点点头。“我们认识她,”她说。“她是在这办公室待过的某一个人。你跟她谈过话,她伪装她的声音——语气方面。可是速度,她讲话字句之间的间隔无法改变。她是我们都认识的某一个人,而这更令我感到可疑。为什么她要对你说谎?我是说,为什么她想瞒住她的身份?”
“虽然如此,我还是要去,”康威说。“那项情报太有价值、太重要了,我不能冒错失掉这种情报的险。”
伊娃·凯恩突然恢复常态,一个能干、不带私人感情的秘书。
“好吧,康威先生,”她说,然后离去。
康威照收音机的报时讯号调整他的手表,准时开车出发,按照指示行事。灯号一变他马上抢越过去,留下一部好像在跟踪他的车子在车里怒吼,一个发怒的交通警察吹起哨子。
然后,康威的车子在车阵里进进出出。六点过五分时他到了那家药房,在离门口最远的那座电话亭里等着。
六点十二分,电话响起。
康威接听。
“康威先生?”一个清脆的女声问道。
“是的……你是——你不是罗莎琳。”
“别发问。罗莎琳得采取预防措施摆脱在跟踪她的人,我来给你指示。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好。你一挂断电话,就离开电话亭和药房,回你的车子上去,开车到瑞德芬饭店。停好车,到饭店大厅,告诉职员说你的名字是吉瑞德·包斯威尔,说你在等一封信,职员会给你一个信封。谢谢他,但是不要给他小费,到大厅隐蔽的角落去,打开信封,那个信封会暗示你接下去做什么事。”
她没说再见就挂断电话。
康威离开电话亭,马上上车,直接驶往瑞德芬饭店。
“有吉瑞德·包斯威尔的信件吗?”他问职员。
当那职员犹豫起来时,康威担心他可能会要求他出示身份证明,然而职员的犹豫只是短暂性的。职员抽出一捆信封,开始翻寻着。
“包斯威尔,”他一边翻寻一边机械式地补述。“包斯威尔。大名呢?”
“吉瑞德。”
“喔,有了。吉瑞德·包斯威尔。”职员递给康威一个长长的信封,康威内心突然一阵激动。那是个重重的吕宋纸信封,封得好好的,而且装得满满的。这可能是寄出委托书的股票持有人名单,在他的公司管理权争夺战中对他造成极大差异的名单。
康威移到大厅一角,坐在一张填塞过度的旧椅子上,装出好像在等人的样子。
他暗自打量大厅里其他的人。
一个中年妇女埋首在她的报纸中。一个脸色沉闷、憔悴的男人在玩字谜游戏;一个年轻女人好像在等人,显然除了饭店面街的大门之外对其他任何事物一点兴趣都没有。
康威从口袋里摸出小刀,割开信封,抽出信封里的东西。
令他感到厌恶地,信封里装的只是一些裁下来装进信封里的旧报纸。这些剪报既没任何意义也不连贯。报纸剪得歪歪斜斜的,显然只是用来填满信封。
然而,包在这些剪报里的是一把钥匙,连着一块椭圆形的铜片,上面印着瑞德芬饭店的名字,还有729的房间号码。
康威的谨慎感催促他当场立刻结束他的冒险,但是光这么一想就令他有了挫折感。设想出这么个计策的人应用了心理学。一旦被说服做了很多避开被跟踪的不寻常的事后,康威势必会采取一项如果一开始就要他做他绝对不会加以考虑的行动。
康威把剪报塞回信封里去,丢进废纸筒里,走向电梯。毕竟,他至少要上去敲敲门。
操作电梯的年轻女人似乎完全投注在她的廉价平装本小说里。她瞄了康威一眼,然后低下头去。
“七楼,”他说。
她把电梯操纵到七楼,停下来,让康威出去,在康威循着号码顺序寻找房间之前就操作电梯下楼去。
二流饭店的气息。地方干净,却是一种消毒的干净。地毯薄薄的。灯光设备低廉,走道上的照明有点阴暗。
康威找到729房,轻轻敲门。
没有回音。
他等等又轻轻敲门。
他手上的钥匙是个诱惑。把它插进钥匙孔开门进去的想法只不过稍稍比把它放回口袋里,走回电梯,留下房间里永远未解开的谜,还有取得寄出委托书的股票持有人名单的可能性的想法,令他不那么倒胃口而已。
杰瑞·康威把钥匙插进去。弹簧锁顺利地打开,康威推开门。
他发现自己正窥视着传统饭店套房的客厅。他判断是通往卧室的那道门关着。
“有人在吗?”康威喊道。
没有声响。
康威随手带上走道的门,迅速察看一下房间。他在心里希望这是刻意想出来的送交答应要给他的那些文件的计策一部分,这样送交给他好让他跟送交的人不接触。
他在客厅里没找到任何东西,正心事重重地思索着那间卧房时,卧房的门把转动,一个只穿着胸罩、内裤和透明丝袜的年轻女人走出来,顺手带上卧房的门。显然,她根本没看见康威。她哼着小调。
她的头发用一条毛巾包裹着,脸上一层黑糊糊的东西,康威很快就认出是一层一直涂到喉部的保养黑泥。
身材惹火动人,内衣薄薄的,黑色的薄膜蕾丝似乎只有更强调出暖暖的粉红色平滑肌肤。
康威一动也不动地站着,吓呆了。
突然,她看见了他。一时康威以为她会尖叫起来。她的嘴巴张开。脸上的那一层黑泥令他看不清她的容貌。他只看见两只眼睛,和红色、张得大大的嘴巴。
“听我说!让我解释,”康威说,速度很快而且走向那个年轻女人。“我想你一定不是罗莎琳吧?”
由于脸上的那层保养黑泥,女人以浓厚的声音回答。“我是罗莎琳的室友,梅得瑞。你是谁?你怎么进来这里的?”
她可能已经二十六、七岁了,康威判断。她的身材丰满,每一道诱人的曲线都鲜明可见。
站在饭店的套房里面对这个年轻女人,康威有种十分不真实的感觉,仿佛他正置身某个业余剧场,扮演一个他不十分明了的角色,面对一个正尽力想以业余的方式遵从指示表演的女演员。
“你怎么进来的?”她以同样浓厚的声音问道。
“罗莎琳给了我她的钥匙,”康威说。“我是要来这里见她的。听我说,梅得瑞,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去把衣服穿上。我要等罗莎琳。”
“可是为什么罗莎琳要把钥匙给你?”她问道。“我——那根本不像罗莎琳……你可以想象我的感受,半裸的进来这里发现一个陌生男人在房间里。我怎么知道罗莎琳给了你钥匙?你到底是谁?”
“我一直跟罗莎琳有联络,”康威说。“她有一些文件要给我。要我到这里来拿。”
“文件?”梅得瑞说。“文件。我看看。”她迅速、怀有目的地走向写字桌,康威再度有看着一个女演员在表演的感觉。
她拉开写字桌的顶面,手伸进去,突然康威听见错不了的一声复式左轮连发手枪扳上扳机的清脆声响。然后他看见黑黑圆圆的枪管在一只颤抖的手上,年轻的女人紧张的手指扣住扳机。
“嘿!”康威说。“不要用那东西指着我,你这小傻蛋!那可能走火!”
“双手举起来,”她说。
“看在老天的分上,”康威告诉她,“不要傻了!你已经扳上了扳机,稍微一扣就会——把枪放下来!我并不想伤害你!”
她走向他,左轮枪现在正对着他的中盘。
“双手举起来,”她说,声音接近歇斯底里。“你将到监狱里去!”
握枪的那只手明显地颤抖,手指抵在扳机上。
康威等到她再接近一步,衡量一下距离,突然左手紧嵌住她的手腕,右手夺枪。她的手软弱无力,他毫无困难地把枪管逼高,同时拇指推向扳机。
康威把枪从她软弱无力的手中夺过来,小心地退下撞针,把枪塞进口袋里去。
“你这小傻蛋!”他说。“你可能把我打死了!难道你不明白吗?”
她退回到长椅上,坐下来,睁大两只眼睛,显然惊惧得失了魂。
康威站在那里看她。“听着,”他说:“镇定一下,我不会伤害你,我不是来这里惹麻烦的。我只是想来向罗莎琳拿一些文件。难道你不明白吗?”
“不要伤害我!”她说。“如果你答应不杀我,我任何事都做……不要伤害我!我的钱包在写字桌上,我所有的一切都在里面,全部拿去,只是请你不要——不要……!”
“闭嘴!”康威厉声说。“我已经试着向你解释过了!难道你不明白?难道你不会听吗?”
“只要不要杀我!”她哀求说:“如果你不杀我要我做什么我都做。”
康威突然下定决心。
“我要走了,”他说:“在我走后五分钟之内不要接近电话,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来过这里,除了罗莎琳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明白吗?”
她只是坐在那里,一副木然的表情。
康威大步走向房门,猛力拉开,砰的一声关上,冲向指示楼梯的红灯,他推开安全门,跑下两层楼梯到五楼,然后匆匆走向电梯按下按钮。
感觉上过了好久好久电梯才上来,电梯门滑开,康威跨步进去,自觉到他快速的呼吸,他猛烈的心跳。
操作电梯的女孩把嘴巴里的口香糖转移到另一侧,她右手拿书,左手操作电梯控制钮让电梯降到底楼,她看都没看他的脸,不过开口说,“你一定走了两层楼梯。”
暗自咒骂自己笨拙的康威,什么都没说。
电梯女孩眼睛保持低垂,只抬起来迅速瞄了一眼。
康威不敢把729房的钥匙留给柜台。心里想跑却不敢跑地走着,口袋里放着那把左轮枪,他迅速地越过大厅,走出饭店大门,然后匆匆沿街走到他停车的地方。
他跳上车,启动引擎,调整一下坐姿。他变得愈来愈察觉到口袋里那鼓鼓的东西。
他抽出那把点三八口径的左轮枪,正想把它放进手套箱里,然后纯粹为了预防起见,旋开弹匣。弹匣里有五发实弹,一发发射过的空弹筒。
康威猛然把弹匣旋回原位,闻闻枪口。
新燃烧过的火药味附着在枪管上。
在突然的惶恐之下,康威把枪推进手套箱里,迅速驱车驶离路边。
当他来到一座有电话亭的加油站时,他把车子停好,寻找派瑞·梅森律师的电话号码。
电话簿上有梅森办公室的号码。没有住家的号码,但是登记有一个夜间联络号码。
康威打到那个夜间联络号码去。
电话中传来一个声音说,“这是电话录音。如果您是为了重要的事情打电话找派瑞·梅森先生,你可以打到狄瑞克侦探社去,报上您的姓名、住址,和事情,梅森先生会尽快跟您联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