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边慈做了一个梦。
是在老家林水镇发生的事情,她才九岁,还没到元城省队。
林水镇的体操馆和县小学隔得很近,中间那个巷子口有个卖绿豆糕的大娘,每天放学,会开着电动小三轮准时出现。
附近的小孩都爱吃,那时物价也便宜,五角钱能买两个。
边慈没有零花钱,教练也不让她吃零食,因为会胖,胖了就跳不动,一旦跳不动,她就不能继续练体操,只能被送回家。
更严重的是,这样一来,每个月体校给家里的五十块钱补助,爸妈也拿不到了,最后她还得挨顿打。
所以那时候,在边慈心里,吃绿豆糕就等于挨打。
不过看别人吃绿豆糕真的太香了,于是,边慈有了个小小心愿,等哪天她有钱了,就算挨顿打,她也要尝尝这绿豆糕是什么味道。
说来也幸运,她最后吃到了绿豆糕,但她没有花钱,也没有挨打。
因为那块绿豆糕,是zhouzhou请她吃的。
只是吃完没多久,她就开始肚子疼,疼了整整一天,第二天训练称体重,她还轻了两斤,被教练一顿夸。
事后zhouzhou仔细分析,说她应该不能吃绿豆,吃了就会肚子痛。
边慈对绿豆糕念念不忘,遗憾道:“可是绿豆糕好好吃啊。”
zhouzhou一脸严肃,像个小大人:“好吃的东西很多,你可以吃别的,让你不舒服的东西不能再吃了。”说完,见边慈还有点贼心不死的样子,无奈叹了口气,学大人哄小朋友的语气,“阿慈,你要听话。”
从来没有人这样哄过她,边慈觉得新鲜,连连点头,心里暖得像住了个太阳。
这段结束,梦里的场景突然切换到某个下午。
zhouzhou已经转学离开了,正值暑假,白天爸妈上班,边慈一个人在家,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偷偷给自己做了一份绿豆汤。
绿豆汤没有绿豆糕好吃,还是大娘的手艺好。
夜深人静,边慈捂着肚子痛得额头冒冷汗,蜷缩在小床上时,她才终于相信了zhouzhou说的话。
边慈觉得庆幸,翻个身的功夫,看见窗外高悬于夜空的月亮,心情又骤然低落。
zhouzhou已经走了,以后还有谁会注意她,爱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呢。更让人低落的是,以后日子还有那么长,万一她太倒霉,又误食不能吃的东西,也没有人会哄着她,说什么阿慈你要听话了吧。
想到这里,边慈第一次对着月光哭了小鼻子。
不知道是哭以后再也不能吃大娘的绿豆糕,还是哭以后没人给她买大娘的绿豆糕。小朋友是思考不明白这个问题的。
梦里的小朋友哭着哭着,就把梦外的大朋友哭醒了。小朋友的哭声红了大朋友的眼睛,睁开眼,所见事物都罩上了一层水雾。
边慈掀开被子坐起来,轻轻揉搓眼睛,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深呼吸,呆坐了好几分钟,情绪缓过去,小朋友的哭声终于消失在她耳边。
她伸手捞过手机,摁亮屏幕,一看时间还不到六点。
不过窗外已经蒙蒙亮,月亮和太阳同时挂在天上,半明半暗。
躺下去也睡不着,边慈索性起床,做了一套物理专项练习题,碰到昨晚不吃绿豆讲过的知识点时,她做题明显得心应手许多。
不吃绿豆的人,看来运气不会太差。
有的成了学霸,没事就在平台上普渡学渣,有的成了学渣,但随便找个平台,就有学霸协助渡劫。
做完题,边慈收拾好书包,洗漱梳头,穿戴整齐出门。今天周一,单数天是语文早读,她要提前去教室。
边慈在路边小摊买了八宝粥和小笼包,边走边吃,到校门口时,早餐也解决了。
离打铃还有半小时,教室里居然有不少人,大家凑在一起对昨天的英语作业答案。
两百道单选,错十道以上都要当众挨批,这种公开处刑的糗事,谁也不想落在自己头上。
陈泽雨坐在课桌上,高声张罗: “最后一题,选A的举手。”
稀稀拉拉举起来三只手,还加上了陈泽雨自己,另外两个英语成绩都处于下游水平。
明织瞥了陈泽雨一眼,当众拆台:“选C的举手。”
话音落,除开刚才那三个,剩下的都举起了手。其中包括英语课代表卢凝思,以及总是年级前十的明织。
局面如此,小数服从多数,除了陈泽雨,剩下的两个同学当众倒戈,划掉试卷上的A,改成了C。
陈泽雨作为一个有骨气的学委,用笔杆子戳那两个叛徒的心口:“从众思想要不得,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上!”
选C阵营送给陈泽雨一堆白眼。
明织抽走自己的试卷,跟卢凝思手挽手,忍不住激陈泽雨:“那你千万别偷着改,改了请全班喝奶茶。”
陈泽雨最受不得激,跳下课桌,反驳回去:“行,那如果正确答案是A,你什么说法?”
明织问:“你要什么说法?”
陈泽雨被问得愣住,低头看见脚边的篮球,随口一说:“要是选A,这学期的篮球赛,你穿玩偶服举牌给我喊加油,牌子上还得写‘陈泽雨最帅’,敢不敢玩?”
明织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爽快应下:“当然敢。”
回到座位,卢凝思靠在明织的课桌旁,低头小声问:“小织,你真的要跟陈泽雨赌吗?”
明织不以为然:“赌,他上回英语考崩了,还不到130。”
“万一真的选A怎么办?”
“不可能。”
“万一呢!陈泽雨输了最多破财,你输了就要丢人。而且陈泽雨这人多骚包,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成真了,这件事够他吹半辈子的。”
明织本来很有底气,被卢凝思这么一说也开始动摇。
抬头看见边慈在开多媒体,明织跑上去偷偷问:“边慈,英语作业最后一题,你选的什么?”
“想不起来了,我去看看。”
明织跟着边慈回座位,守着她打开书包、拿出试卷、翻面、然后锁定最后一题,直到——
题号前面,端正的字母A映入眼帘。
明织略感窒息,但还想抢救一下:“为什么选A?”
边慈做题基本靠语感,很难凭语法说出所以然,她将四个选项代入题干,全部念了一遍,最后确定:“A读着通顺,我选A。”
卢凝思全程围观,忍不住感叹:“边慈,你口语太好了吧,怎么练的?”
边慈如实说:“我有个前队友是混血儿,刚学英语的时候比较吃力,她教了我很多。”
卢凝思被口语征服,马上提笔改答案:“真厉害,那我也选A。”
明织瞪大眼睛,推她的胳膊,不满反问:“你怎么也叛变了?”
卢凝思笑嘻嘻地说:“边慈分比我高,口语又比我好。”
明织快哭了:“你别说了,再说我也要改了。”
“你打赌了,不能改。”
边慈害怕误导人,忙说:“不用改,说不定是我选错了。”
明织苦着脸,望向教室门口:“言礼怎么还不来,我想知道考150的大神有没有选A。”
卢凝思补刀:“可能有,我听说言礼也是靠语感做题的。”
明织崩溃:“卢凝思!”
卢凝思脚底抹油往座位溜:“我错了姐。”
然而,这一天,饱受关注的言礼迟到了,第一节上课前才到教室。
第一节就是数学课,被关飒抓个正着,言礼在教室门口站着上了一节课。
课间休息,言礼一回座位,明织和陈泽雨最先冲到他面前,异口同声问:“英语最后一题,选A还是选C?”
昨晚睡觉空调开得低,今天有点中暑,头疼得不行,冷不丁被这么一问,言礼过了几秒,才迟钝地问:“什么题?”
陈泽雨着急要个结果,直接伸手:“英语作业给我,帮你交。”
言礼懒得翻,拎着挎包边角,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
陈泽雨扒拉半天,也没找到卷子,纳闷问:“你作业呢?”
言礼扫过凌乱的桌面,面无表情吐出三个字:“忘带了。”
陈泽雨:“……节哀。”
第二节英语课,言礼因为没交作业,又去教室外面站了一节课。
大课间做操,言礼以中暑为由请假在教室休息,边慈被邱越明叫到办公室分试卷,也没有去做操。
忙完回教室,同学们还没回来,只有言礼趴在课桌上睡觉。
他的右手腕搭着左胳膊,头枕在上面,左手腕垂在前面的课桌边,露出半张侧脸,下颔骨线条清晰可见,脸色不太好。校服T恤贴在背上,尽显肩背弓起的轮廓,呼吸很轻,轮廓没什么起伏。
边慈是从后门进来的,路过言礼座位时,停顿了一下,想上前关心两句,又感觉不太合适,抬腿走了两步,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边慈立刻回头,原来只是言礼换了一只胳膊枕。
他并没有睡熟,或者说,睡得不安稳。
边慈很难再装作熟视无睹,她退回去,轻轻推了下言礼的胳膊:“言礼,你不舒服吗?”
言礼低低应了一声“嗯”,没有任何动作,片刻之后,大概是听清说话的人是谁,他倏地睁开眼,抬头,猝不及防与边慈担忧的视线相撞。
俯视不礼貌,边慈蹲下来与他平视,又问了一遍:“你脸色不太好,没事吧?”
言礼坐得端正笔直,跟刚才在课桌上懒成一摊泥的那位判若两人:“……没事,有点中暑。”
边慈了然,问:“吃药了吗?”
言礼偏过头,盯着桌角:“没有药。”
“我有藿香正气液,我拿给你。”
边慈站起来,跑回自己的座位,拿出口服液,里面还剩两支,她连带着外包装一起拿过去,递给言礼:“现在喝一支。”
言礼抽出一支口服液,握着吸管就往瓶口戳,吸管不太给面子,现场表演了一个字面意思上的折腰。
言礼:“……”
“要先用白色那个塑料针戳一下。”边慈温声提醒。
言礼:“嗯。”
边慈见言礼心不在焉的,叹了一口气,抽走他手里的口服液,插上吸管后才放回去。
“可以了,喝吧。”
言礼一口喝完,口感偏苦,他的眉心快速蹙了一下。
教室陆陆续续有同学回来,边慈最后叮嘱道:“剩下那支午休前喝,没好转就去医务室。”
言礼捏着喝空的口服液,点了点头,等边慈走远了才敢垂眸,打量手中的小玻璃瓶。
这口服液真奇怪,苦后竟然回甘,比葡萄糖还甜。
作者有话要说:我见药瓶多奇怪,料药瓶见我应如是。
明天加更,合成一章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