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猫咪格雷维斯
沙布罗在按门铃。
沙布罗是皮埃尔·阿尔登的私人医生。一个皮肤黝黑、事业有成的老人家,他在他的雇主面前像条蚯蚓一样扭来扭去,二十年来,他从来没有跟我打过招呼,甚至也从来没有表示过有我这个人的存在。这使我想到一项有趣的现象学实验,就是在于解决为什么有些人的意识中能显现事物,而对于另一些人来说他们意识中却不能显现事物的问题。我的形象能被铭刻在涅普顿的脑海里,却和沙布罗的脑袋失约,这实在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今天早上,沙布罗脸色苍白。脸部下垂,双手颤抖,鼻子……湿漉漉的。没错,湿漉漉的。沙布罗,这位大人物的私人医生,居然也会流鼻涕。加之,他居然还在叫我的名字。
“米歇尔太太。”
他好像不是沙布罗,而是地球以外变形的外星人,因为真正的沙布罗思想是不会被下层阶级小人物的信息所困扰的。
“米歇尔太太。”外星人的沙布罗模仿秀以失败告终,他又说道,“米歇尔太太。”
好吧,大家都知道了,我叫米歇尔太太。
“发生了件可怕而不幸的事,”流鼻涕外星人接着说道,见鬼……他没有擦鼻涕,反而使劲儿往回吸。
简直无法忍受。他大声地吸鼻涕,并将它送到那个并不属于他的地方,速度之快,但我仍没能幸免,亲眼目睹了喉结为了方便上述某个东西通过而迅速收缩的一幕。真是令人恶心,但更确切地说是出人意料。
我看看右边,又看看左边。大厅里空无一人。要是外星人不怀好意的话,我可就死定了。
他又说道,还是前面的那一番话。
“发生了件可怕而不幸的事,没错,一件可怕而不幸的事,阿尔登先生快不行了。”
“快不行了?”我说,“真的快不行了吗?”
“真的快不行了,米歇尔太太,真的快不行了,他只剩下四十八个小时了。”
“但是昨天早上我看到他,精神好得像只冠鸠!”我说道,心里感到震惊不已。
“哎,米歇尔太太,哎,心脏衰竭,就是心上一把刀啊,早上,人还活蹦乱跳像只山羊,可晚上一到,人就进了坟墓。”
“难道他准备死在家里,不去医院吗?”
“哦……米歇尔太太,”沙布罗跟我说,样子就跟涅普顿被牵着时一样,“有谁想死在医院里?”
这是二十年来的第一次,我对沙布罗产生了些许模糊的好感。我心里暗自对自己说,总之,他也是个人,我们到头来还不都是一样。
“米歇尔太太,”沙布罗又接着说道,这几声米歇尔太太叫得我晕头转向的,要知道这二十年来,他可从来没这么叫过我,“也许有许多人都想来看阿尔登先生,在……之前,但是他不想见任何人,只想见保罗。您可否费心将其他那些讨厌鬼给打发走呢?”
我很矛盾。我注意到,在通常情况下,人们不会注意到我的存在,除非有事要我帮忙。不过,我暗自思忖:我为的不就是这个嘛,不仅如此,我还发现沙布罗能用我很迷恋的句法表达他自己--您可否费心将其他那些讨厌鬼给打发走呢?--这句话使我心情无法平静,这种早就过时的礼貌用语使我激动不已。我是文法的奴隶,我心里暗自想着,当初怎么没给我的猫起名叫格雷维斯影射莫里斯·格勒维斯(Maurice Grevisse,1895-1980),比利时语法学家,著有《法语正确用法》、《法语语法精要》。其实他叫格勒维斯(Grevisse),而不是格雷维斯(Grévisse)。--译注呢。这个家伙虽然让我感到厌烦,但是他的用语却并不令人反感。哦,还有,这位老人家说“有谁想死在医院里?”时,回答是,没有人。皮埃尔·阿尔登也好,沙布罗也好,我也好,吕西安也好,没人愿意。沙布罗这平凡的一问,使我们都成为了同等地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