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做了个决定,不久我将离开孩童时代,尽管我很坚信生活是一场闹剧,但知道自己不能坚持到最后。实际上,我们规划自己的一生为的是让自己去相信不存在的事情,因为我们是不想遭受苦难的生物。于是竭尽全力使自己相信有些东西值得追寻,只有这样人生才有意义,我即便很聪明,却也无法得知自己能挺多长时间对抗这种生理上的演化。当我真正踏入成人社会的那一天,我是否还有能力去面对生命的荒诞感呢?我不知道,因此便下定了决心:今年学期末,即六月十六日,在我十三岁生日的那一天,我将会了结自己的生命。请不要担心,我不打算大张旗鼓地做这件事情,那样做就显得自杀是一种勇敢而又具有挑战性的事情。另外,我也不能让任何人有所怀疑。要知道,成年人总是对死亡歇斯底里,把它看作是什么天大的事情一样,其实死亡是世界上最平凡的一件事情。实际上,对我来说,重要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如何去做。我日本的一面当然是倾向于切腹自杀。当我说我日本的一面时,意思就是指我对日本的喜爱。我是四年级的学生,很显然,我会选日语作为我的第二语言。我的日语老师不厉害,他的法语吞音严重,而且老是搔头,露出一副困惑不解的神情,但是我有一本还不赖的教科书,自从开学以来,我的日语有了很大的进步,再过几个月,我就有希望看懂我所钟爱的漫画了。妈妈无法理解“像你如此聪明的小女孩”还会看漫画,我懒得跟她解释,只说是动画。她认为我在吸收次文化,我也没跟她辩解。简单地说,再过几个月我也许能看懂谷口谷口,即谷口治郎,日本著名漫画家,作品里有不少都透着浓厚的文学气息,且晦涩难懂,看他的作品就如同读一部文学小说,其内容清新淡雅而又引人深思。--译注的漫画。但是我会集中精力去做我自己的事情:那就是争取在6月16日之前完成,因为在6月16日那天,我会自杀。但不是切腹自杀。那应该是充满意义和美好的吧,可是……呃……我一点也不想遭罪。说实话,我讨厌遭罪;我的想法是既然下定了一死了之的决心,那就是因为我们认为死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所以应该轻轻松松地了结。死,那应该是温柔的通道,应该是轻轻地滑入梦乡。有人从五楼跳窗自杀,有人服毒自杀,也有人悬梁自尽!这真是荒谬!我甚至觉得这很下流。如果不是为了避免遭受痛苦,那为什么要死呢?而我,已经设想好了解脱的方式:这一年来每一个月,我都会从妈妈床头的药瓶里拿一颗安眠药。她吃得很多,如果我每天拿一片,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发现的,但是我决定时刻处于万分小心的状态。当我们做一个让人难以理解的决定的时候,我们绝不能放松警惕。我们无法想象有些人在干涉你预谋已久的计划时所反映出来的速度,他们只是会说一些傻话,如同“生命的意义”或者“人类的大爱”,对了,还有“童年是神圣的”。
于是,我静静地走向6月16日,我并不害怕。可能只是有点遗憾。但是如此这般的世界对我来说毫无意义。话又说回来,不能因为有想死的心,往后就要像烂菜帮一样地混日子。甚至应该完全相反。重要的是,不是因为死,也不是因为在哪个年龄死,而是在死的那一刻我们正在做什么。在谷口的漫画书中,主人公在攀登珠穆朗玛峰时死去。而在6月16日之前,我不再有机会去攀登K2峰K2峰,也称为戈德温·奥斯汀峰(Mount Godwin Austen)、达普桑峰(Mount Dapsang)或乔戈里峰(Mount Chogori),是世界第二高峰,海拔8,611公尺(28,251呎),仅次于珠穆朗玛峰。--译注和大汝拉峰大汝拉峰位于法国与意大利交界处,终年白雪覆盖。--译注,我的珠穆朗玛峰是精神上的需求。我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就是有尽可能多的深刻思想,并将他们记载在笔记本上:如果没有什么是有意义的,那么至少灵魂是需要净化的,不是吗?不过,因为我是一个日本迷,就加了条限制:深刻思想要用日本短诗的形式表现出来,三句诗或五句诗。
我最喜欢的三句诗,是松尾芭蕉松尾芭蕉(Bacho Matsuo,1644-1694),日本俳句鼻祖, 他将一般轻松诙谐的喜剧诗句提升为正式的诗体,即俳句,并在诗作中注入了禅的意境。--译注的俳句。
渔翁茅屋
虾子跳
蟋蟀叫!
这,不是金鱼缸,绝不是,这是一首诗!
不过,在我生活的世界里,还不如日本渔翁的茅屋诗意盎然。四个人生活在400平米的房间里,而有很多人,也许其中包括一些落魄诗人,甚至还没有体面的住房,15个人挤在一个20平米的房间里。您觉得这正常么?今年夏天,据说有报道称一些非洲移民因楼梯着火被困在危楼中而命丧火海,这让我产生了一个想法。他们,金鱼缸,他们整天都在金鱼缸里,他们不能藉着编故事来逃出金鱼缸,可是我的父母和科隆布自以为在海洋里游泳,因为他们生活在400平米,还配备有家具和书画的大房子里。
于是6月16日,我打算提醒他们沙丁鱼一样逼仄的生存空间:我会在公寓里放火(用烤肉时用的火柴)。注意喽,我不是罪犯,我会在没人的时候放(6月16日碰巧是周六,每个周六下午,科隆布会去蒂贝尔家,妈妈会去做瑜枷,爸爸会外出应酬,而我,自己呆在家里),我会把猫从窗口放出去,为了避免伤到无辜的人,我会提前通知消防队。然后,带着安眠药,去外婆家静静地睡去。
没有公寓和女儿,他们或许会想到所有死去的非洲移民,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