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建文2年春2月,依然是春寒料峭的时节。
这个时节的西域南道,是一个气候非常干燥风沙特别大的季节。漫天的黄沙一旦狂舞起来,伸手不见五指,一刮就是好几天。细密的沙粒猛烈地捶打在人的脸部,就像刀子切割皮肉一般生疼。无论是大明还是瓦刺和察合台人的联军士卒们,每日一早从营帐中醒来,鼻孔里和嘴边都会充满生涩的沙粒。
这种气候条件下,并不利于军队集团作战。瓦刺骑兵虽然强悍,但他们一直生活在漠北大草原上,对于沙漠地带这种干燥风沙的天况也非常不适应。尽管他们在这段时间里已经将整个西域南道拿下占领,吐鲁番已成西域南道的孤岛,但还是没有如愿攻入吐鲁番。
大明军民和吐鲁番人的殊死抵抗是一个因素,天气状况是一个因素,察合台人和瓦刺人貌合神离军心不齐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察合台人并不傻,他们明白,一旦让瓦刺人如愿拿下整个西域南道,虽然两者有战前的盟约,瓦刺只占有西域南道,不染指西域北道。但向来狼子野心的瓦刺人会不会撕毁盟约,乘胜攻占察合台人所在的西域北道,也实在是有些说不准。
最起码。在察合台地可汗和臣子们看来是如此。
察合台人之所以跟瓦刺人联合,主要是想要借助瓦刺人的力量驱逐大明在西域南道的势力统治。因为在目前看来,大明对于西域的野心,大明占有整个西域的实力,远远比瓦刺人更加可怕。
瓦刺人觊觎西域,察合台人还能抗争一番,谁胜谁败还是个未知数。但如果大明在西域南道站稳了脚跟,察合台人就距离亡国灭种不远了。尤其是前不久。大明居然大量地向西域移民,这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否则,察合台人也不至于冒着触怒大明的风险,与瓦刺合兵一处。
所以,哈密王贴果儿自以为聪明,实际上他不过是察合台和瓦刺人操纵地一个棋子罢了。两者都不会拿一个小国的国王当块咸菜。而事实上,如今地贴果儿已经尝到了苦头了。
瓦刺人和察合台在西域南道站住脚之后。根本就将哈密弃之在了一旁,答应给贴果儿的牧场和土地,都成了空话。不但如此,还派重兵将哈密包围起来,一旦贴果儿有异动,瓦刺人绝不会心慈手软,以瓦刺人的狠毒残忍手段,总人口不过数万的哈密人绝对会在一个时辰内亡国灭族。
后来。林沐风在将贴果儿送上断头台的时候,对他说了一句话:小船是翻不起大浪的,无论你怎么折腾。
亲自带兵进入西域南道的瓦刺新汗帖木儿花最近几天非常急躁,他已经得到消息,大明军队业已经河西走廊飞速救援西域而来,目下已到敦煌略做休整。
帖木儿花心急如焚。如果不在大明军队到来之前拿下吐鲁番,彻底稳定住西域南道地局面,此次进攻西域,怕多半又会成了镜中花水中月,弄个灰溜溜逃回漠北的下场。他没有料到的是,区区2万多明军和不到1万的吐鲁番军,居然硬是抗住了10万联军的围剿,一抗就是数月之久。
然而,当他从一个西域女子肚皮上爬起来正准备下达总攻命令的时候,大明西征军已经在中山王徐辉祖的带领下。用罕见的速度出了阳关。正行进在茫茫地戈壁滩上,据报已到野马摊。距离哈密不足百里。
不过,出乎瓦刺人和察合台人的意料,明军居然在野马摊就地扎营,没有继续前进。
明军大帐。
徐辉祖望着悬挂在帐幕中的羊皮地图皱眉思考着。瓦刺人已经攻陷了西域南道的所有城郭之国,令徐辉祖恼火的是,这些前不久还臣服于大明匍匐在大明皇帝脚下的西域王们居然毫无气节地又投向了瓦刺人,简直是一群禽兽!
他却不知,弱肉强食是西域生存地法则,对于这些胡人来说,从来就没有所谓的忠诚,只有利益、只有生存才是第一位的。瓦刺势大,他们自然会毫不犹豫地投向瓦刺,换取自己国家和种族的平安;而反过来说,如果大明再次将瓦刺人驱逐出去,他们也会毫不迟疑地再次归顺大明。
“不要怪他们是墙头草,因为他们没有抗拒大风的实力。”这句话是林沐风的原话,但这句话从沈若兰的嘴里说出来,似乎就有些变了味道。
徐辉祖没有明白,也想不明白。他回头来瞥着与自己女儿徐昭雪盈盈站在一起的,身穿青衣劲装的沈若兰,眉头皱的更紧了,“若兰侄女,诚靖王这些话我不懂。不过,这些胡人是些反复无常地小人,他日本王平定西域,必将这些鄙薄小人押解往京师,让皇上统统斩之。”
林沐风为什么要坚持让自己地妻子沈若兰随军而来,起初徐辉祖还非常不满意、不理解。但后来,他才慢慢明白,如果要是没有沈若兰的存在,他地军队进入西域后就像聋子和瞎子,摸不着方向。
前几天在阳关的时候,沈若兰就利用林家的“人际网络”,通过大明瓷行以及林家产业在西域的分号获得了西域南道的最新情报:瓦刺人虽然尽占西域南道诸国,但大明都督府的大旗却一直飘扬在吐鲁番的上空丝毫未倒。
“王爷,我家夫君说过。胡人善变这是本性,大明要占据西域,必须要依靠胡人。如果要想让胡人不背叛,只有大明的实力强大,强大到他们不敢反叛地地步。”沈若兰上前一步,小声道:“若兰得到消息。背叛朝廷的哈密王贴果儿目前带着百余名侍卫离开哈密城,去了北面的雪山上。若兰想……”
沈若兰想要做什么。徐辉祖心知肚明。徐辉祖知道沈若兰具有一身不凡的武艺,也知道她手下有不少厉害的护卫高手,但还是连连摇头,“不行,瓦刺和察合台大军10万当前,贤侄女虽然武艺不凡,但却不能突入敌后。一旦事有不测,你有个三长两短,让本王如何跟皇上、跟诚靖王交代?”
沈若兰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她自有她的主意,她想做的事情,除了林沐风之外,没有人能左右她地心性。何况,在大军中。她不过是“客卿”的身份,是徐昭雪地“伴当”,完全可以不听徐辉祖的军令自主行事。
……
“河以套名,主形胜也。河流自西而东,至灵州西界之横城,折而北。谓之出套。北折而东,东复折而南,至府谷之黄甫川,入内地迂回二千余里,环抱河以南之地,故名曰河套。”
有民谚云,“黄河百害,唯富一套”。建文2年的春天,林沐风踏上了这一片土地。他惊讶地发现,大明时代的河套地区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荒凉。非但不荒凉。反而生机勃勃土地肥沃民生富裕,是西北一带难得一见的鱼米富庶之地。
三十铺是一个小镇。巍巍大青山下。这是一片背靠大明宁夏属地面向大草原,与鞑靼接壤,鞑靼商人与中原汉人贸易往来的集散地,虽是小镇,但论起繁盛,丝毫不亚于内地一座普通地县城。归灵州府管辖的这座城镇,因镇上有30座大型商铺而得名三十铺。
正午时分,数十骑护卫着几辆马车缓缓来到镇外。
数十个身材魁梧的壮汉簇拥着几个华服男女,还有一个身着胡服的中年肥硕男子,缓缓向镇内行去。春风送暖,镇上行人如织,到处可见来自于大明和鞑靼的商客,形色匆匆又面带喜色。
林沐风慢慢停下脚步,打量着四周的情形,不禁讶然道:“没想到这边塞小镇居然如此繁华,令人匪夷所思,不敢相信。”
他的身边,那个虽然面容普通的华服青年女子闻言冷笑道:“有什么想不到地,这地方是贸易集散之地,商客云集,本地人都因此得利。你看看,这满大街都是做买卖的,反而是镇外那些田地都荒废了。”
林沐风淡淡一笑,回头瞥了她一眼,心里暗暗摇头。这个操蛋女人,明明是已经认赌服输了,但时不时还是忘不了在言语上“报复”自己两句。这自出得京师一路行来,林沐风自问已经牢牢占据了她的身心,可这个女人仿佛只有在床上才能显得温柔乖巧一些。
另一个黑衣女子皱了皱眉,躬身道:“老爷,孟蔺是不是……”
林沐风没有说什么,只是用清冷的目光瞥了朱默研一眼。朱默研嘴唇一咬,犹豫了一会,才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来交给了孟蔺。孟蔺凛然拿着玉牌,匆匆进了人群中消失不见。
……
……
三十铺镇上最大的一间客栈,夜来香。顾名思义,这是一间供过往商客休闲寻欢的温柔乡,并不是单纯地客店。一行人走了进去,大厅中乱哄哄的,几乎每张桌子上都坐满了商客,不少庸俗的脂粉正搔首弄姿地相伴饮酒取乐,那低俗不堪的黄色笑话不绝于耳。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酒气,间或夹杂着淡淡的马粪味道,非常难闻。
林沐风皱了皱眉,孟蔺赶紧上前招呼了一声。夜来香的掌柜的毕恭毕敬的将众人迎上了夜来香的二楼,楼上已经清空,所有地客房都空着,看来是专门为林沐风一行腾空地。便服护卫的锦衣卫番子们则在百户张小牛地带领下,飞快地找到了自己地位置。有的守在楼下。有的把持住了楼梯,还有的护卫在客栈之外。
酒客们虽然粗狂,但也看得出此地似乎是来了大人物,单看看他们这批手下个个雄壮有力,就知道他们不是简单人物。故而,大厅中的气氛开始沉闷起来,黄色的笑话段子开始收起。喧闹的吵闹声也慢慢停止,就连野莺们那淫荡地撒娇声都压低了下去。
林沐风到了这间客栈才明白过来。这居然是蜀王产业。坐在楼上宽敞明亮的大厅中,喝着掌柜娘子亲自送上地香茶,他向朱默研翘了翘大拇指,“我家娘子果然强悍,居然将蜀王产业开到了边塞之地,不简单呢。”
朱默研脸色非常难看,冷冷撇过头去。不再搭理林沐风。
站在一旁的孟蔺心里不由有些奇怪,她搞不懂这位前主人到底是犯了什么毛病,明明看着这已成夫妇的两人日间敌意十足,但到了晚间却又“如胶似漆”,有时候朱默研那亢奋到极致的叫床声甚至隐隐传进住在隔壁的孟蔺耳朵里。
林沐风不以为意,缓缓站起身来,向默然坐在一侧的前瓦刺大汗猛哥帖木儿笑了笑,“大汗。请稍安,只要瓦刺十三王子的人到了此地,大明与瓦刺结下百年友好之盟约,大汗就可以纵马草原龙归漠北了。”
猛哥帖木儿头发尽秃,多年在大明京师安逸地幽禁生活似乎已经抹杀了他凶悍的性情,他起身躬身一礼。小声而恭谨地回道:“在下一切听王爷的安排。”
猛哥帖木儿此刻就如同案板上的肉,是红烧还是清炒都任凭大明人了。他原本抱了在大明老死的念头,没承想,此番林沐风和大明皇帝居然将他带了出来。他自然明白,这是明人用的一计,想要利用自己分化瓦刺的势力,扶植自己回草原复辟,帖木儿花如何能接受?两者之间肯定要势成水火。
不过,猛哥帖木儿作为一代大汗。明知这是明人地陷阱。却还是抵挡不住对于权力的渴望。在他看来,只要他能回归漠北。自己那个英武有为的儿子就必须要让位。毕竟,自己才是真正的瓦刺汗。
同时,他也感到有些奇怪,时隔这么多年,想必自己那个颇有手段的儿子帖木儿花早已控制了瓦刺的势力,大明人有什么办法能让自己这个光杆司令去与帖木儿花对抗?他虽然是帖木儿花地父亲,但他还没傻到认为帖木儿花会老老实实为自己让位的程度。
他保持着恭谨的沉默。
林沐风走到窗前,往下熙熙攘攘的街道,心里微微有些不满。这样一个贸易的重地,居然没有大明瓷行和林家产业的分支,简直就是岂有此理。对于柳若长的经营能力,他是越来越怀疑了。
看来,自己这位内兄确实不具备掌控一个大商业集团的能力和手腕。要是——他一念及此,不由回头来望着身边这个神色冰冷的女人,这个白天喜欢跟自己作对晚上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的女子。
朱默研具有这个能力,可她——林沐风暂时还无法全部相信她,将所有地产业交给她打理,如果她再疯狂起来,那还得了。
大厅口,一个黑衣劲装女子轻轻敲了敲门口地柱子。孟蔺眼前一亮,摆了摆手,“进来!”
黑衣劲装女子也就是20多岁的年纪,面色清丽,胸前绣着一朵鲜艳地牡丹花,非常扎眼。她匆匆走进厅中,向朱默研和林沐风躬身一礼,然后伏在孟蔺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孟蔺点了点头,拍了拍她的肩膀,黑衣女子转身飞速奔出,走得彻彻底底,毫不拖泥带水。这是红樱儿组织的女刺客之一,名唤孙秀儿。之前是蜀中的一个妓女,被朱默研赎身后就投身于红樱儿。
早在出征之前,林沐风便让孟蔺提前让红樱儿组织的众多女刺客们化整为零潜伏进了河套一带,秘密联络朱默研手下的其他力量,为他提供各种各样的情报。
孟蔺躬身一礼,“王爷,郡主,瓦刺十三王子答赤已经到了大草原的边缘沙儿井,与他一起前来还有瓦刺三千骑兵。”
林沐风默然点头,沉吟半晌,向侍立在自己身后的一个锦衣卫番子沉声道:“传本王的命令,调神机营1万人出灵州,驻扎在贺兰山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