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在朱允炆和林沐风带着神机营大军浩浩荡荡离开栖霞山返回京城的同时,朝廷使臣方孝孺在数百军士的护卫下也赶到了位于山东兖州府城外的军营。
兖州地处鲁西南平原,东仰“三孔”,北瞻泰山,南望微山湖,西望水泊梁山,有“九省通衢,齐鲁咽喉”之称,战略位置重要,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商贾云集之埠”,三国时期曹操曾长期屯兵兖州。自前日起,朱棣的大军就开进了兖州境内,公然在兖州府城外驻扎下来。兖州知府孔德旺心下惶然,不知所云,只得出城拜见朱棣。
虽然朱棣声称只是要进京赴丧,但明眼人一眼就看出,燕王此番心怀叵测。如果单是赴丧,又何必举重兵前往。孔德旺不敢怠慢,一边暗中派人向京城通报,一边与朱棣虚与委蛇。
朱棣在兖州停下,似是也有试探朝廷动静的意思。毕竟,他虽然决心谋逆已久,但朱元璋的突然驾崩,也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准备不足。而且,他还担心,自己这个雄才大略的老爹早就留下了“杀招”来对付自己。要知道,朱元璋在世时,可是经常流露出要收拾燕王一脉的意思。要不是燕王手握重兵,又防守着大明北边的边塞门户,恐怕朱元璋早就对他下手了。
十多万大军的营寨占据了方圆数十里的平原地带。燕军营盘连着营盘,布局整齐有序。旌旗招展,士气昂然,即便是方孝孺看了也不禁暗暗赞叹,“这燕王朱棣果然带军有方,很不简单。燕王军是一支骁勇善战之师,真要篡位作乱,怕是朝廷军队的劲敌啊!”
听说朱允炆派使臣前来。朱棣心中冷笑。屏退帐中诸将,他独自留在帐中。身后只有几个侍卫。方孝孺乃是大明有名地大才子,饱学儒士,朱棣当然也知道他。不过,在他看来,方孝孺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罢了,有才固然有才,但也酸腐之极。
方孝孺施施然独自走进大营。前去拜见朱棣。他虽是一介书生,但面对凛凛甲兵,也毫不畏惧。
方孝孺走进朱棣的大帐,深深望了朱棣一眼,然后掏出朱元璋的遗诏,朗然道:“先皇遗诏在此,燕王朱棣接旨!”
朱棣淡淡一笑。也没下跪,只躬身下去,“儿臣恭受父皇遗诏。”
半晌却没听见方孝孺宣诏,不由愕然抬头,却见方孝孺面色涨红愤愤地望着他。朱棣沉声道:“正学先生(方孝孺号)。如何不宣诏?”
“燕王殿下,先皇遗诏在此,尔竟敢不跪!置先皇威严何在,置大明皇权何在?”方孝孺高举朱元璋的遗诏,厉声喝道。
朱棣一怔,很多年了,除了朱元璋之外,没有人敢用这种口气跟他讲话了。他压根就没想到,方孝孺一个翰林学士,品阶不过三品。却敢公开“教训”他。朱棣还没反应过来。朱棣身后的一个贴身侍卫勃然大怒道:“放肆。胆敢对燕王殿下如何无礼!”
方孝孺冷笑一声,再次高举朱元璋的遗诏,大声喝道:“先皇遗诏在此,请燕王殿下跪下接旨。”
朱棣面色一变,摆了摆手,缓缓跪倒在地,“儿臣接旨!”
“……”方孝孺缓缓念完遗诏,这才收起遗诏,长身一礼,“下臣翰林学士方孝孺,拜见燕王殿下!”
朱棣淡淡一笑,“罢了,免礼。”
方孝孺起身来望着朱棣,“燕王殿下,先皇遗诏,诸藩王不必入京哭临。皇上有旨,燕王镇守大明北塞,事关大明安危,还望殿下早日领军回返北平,以免鞑靼人和瓦刺人趁机窥伺中原!”
朱棣没有说话,只是大步走到帳口,冷笑一声,“正学先生不妨回京告诉我那允炆侄儿,本王是先皇亲子,先皇驾崩,本王理当亲往哭丧。至于北塞外敌,本王早有安排。”
方孝孺心中一颤,虽然他早有心理准备——燕王绝对不会应诏回返,但亲耳听见这一消息,还是有些震动。他知道,燕王地夺皇篡位之心,绝对不会有任何动摇了。
……
朝会完毕,朱允炆没有宣布退朝,却带着满朝文武来到了殿外的广场上。绚烂地阳光照射下来,林沐风指挥着数十个锦衣卫将几个红木油漆的大箱子抬进了场中。与林沐风会心地对视一眼,朱允炆撇开太监的簇拥,大步走到场中,从一个大箱子里取出一本账本模样的东西,扬手朗声呼道:“诸位爱卿,可知这是何物?”
众臣愕然,齐声呼道:“臣等不知。”
朱允炆面色一变,渐渐阴沉下来,声音也变得非常冷厉,“诸位爱卿,这是齐王交给朕的一些物证——十几年来,齐王在山东搜刮民财聚敛财富,而这些财富他都送进京来用于了向一些朝中大臣行贿。而这,便是他一笔笔记下的账本,向谁行贿,数目多少,何年何月,皆有清楚的记录。这几个大箱子里面,全部都是账本,诸位爱卿说说,朕应该怎么办?”
众臣中皆惶然一惊,那些心中有鬼地文武大臣更是心里一个激灵,一个个都惊慌失色呆呆地垂下头去,连个屁都不敢放。他们心里明白,这皇上肯定是已经掌握了他们受贿的证据。不过,他们如今才明白,朱榑行贿范围居然是如此之广——连证据都装了几箱子,可见涉及到多少人了。原本,他们私下还以为,受贿的仅仅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而已。现在看来,也就是因为如此法不责众。真要较真容易引起朝廷瘫痪,朱元璋这才生生压下火气用雷霆手段平息了此事。
法不责众?他们心怀侥幸地思量着,但心中还是非常忐忑。因为,如果皇帝真要追究起来,他们都难逃大明律法制裁。
朱允炆有些愤怒地眼神从众臣脸上一一滑过,渐渐变得沉静起来,他突然淡淡一笑。“诸位爱卿不必惊慌,朕思之再三。决定给这些受贿的臣子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
众臣心中一松,不自觉地跪拜在地,场上响起了低沉的轰然地山呼万岁声,“皇上圣明,臣等不胜感激。”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过即改,善莫大焉。”朱允炆神色平和下来。摆了摆手,“诸位爱卿平身吧。朕希望你们自今往后,恪尽职守廉洁奉公,不要让朕失望,不要让大明天下的万万子民失望!”
“皇上圣明!”众臣又是一声高呼。
“林爱卿,将这些箱子带进朕的御书房,悉数封存起来,贴上朕地御笔封条。任何人不得擅自打开。”朱允炆大声道,向林沐风使了个眼色。林沐风会心一笑,带着锦衣卫们抬着箱子向御书房行去。这种处置方式,是林沐风跟朱允炆商议后的结果,封存证据虽然意味着不再追究,但也意味着如果这些人再犯。必当加倍惩处。封存地证据留在宫中,对于这些臣子来说,就是一种无形地震慑。同时,也是他们倍加向朱允炆和大明朝廷效忠的动力。
……
朱元璋死后突然神秘失踪的齐王朱榑被押解回京了。朝野上下谣言四起:有人说齐王试图谋权篡位,被皇上抓了一个现行关押在一个秘密场所,不日就要处死;也有人说朱元璋有遗命,让朱允炆放朱榑归藩回山东青州府;还有人说朱榑与燕王勾结在一起,准备里应外合拥立燕王为帝……种种的流言蜚语满天飞,心里最惶然不安的还是齐王府上下一干人等。“看守”齐王府的锦衣卫下午突然就撤了,但府中人一直等到深夜也没见朱榑地人影。
第二天上午。林沐风刚刚参加早朝回来。林虎就来报说,齐王世子朱永年到访。林沐风淡淡一笑。“有请!”
朱永年20多岁的年纪,身材修长,相貌还不错,除了面色有些苍白之外,也算是一个英俊小生。不过,神情气质看上去有些唯唯诺诺,并没有皇家子孙那种与生俱来的华贵傲然之气。他见林沐风走进厅来,急急躬身一礼,“永年见过林大人!”
虽然朱榑失势,但眼前这个年轻人也毕竟是皇孙和藩王世子,林沐风也不能太过失礼。他向朱永年欠身还礼,微笑道:“世子驾临寒舍,沐风有失远迎,抱歉抱歉!”
朱永年寒暄一番,犹豫着还是把来意说了出来。其实,林沐风早就知道他的目的,有心想要给他一个准信——朱榑地性命甚至是王位都保住了,但一想起朱允炆的嘱咐,他就咽下了话去,淡淡道:“齐王究竟关押在何处,沐风也不知晓。至于将来如何处置齐王,也是皇上圣裁……”
朱永年悻悻地失望而去。望着他离去地背影,林沐风心里一声叹息。他怎么能不知道朱榑地下落呢,朱榑时下就秘密关押在锦衣卫的大牢里。朱允炆肯定是不会诛杀朱榑的,而且,还会保留他的王爵,不过,暂时也不可能放他。用朱嫣然的话说,就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在大狱中关押两天先煞煞朱榑的锐气再说。
朱永年回府告知齐王正妃林氏,林妃心慌意乱之下,匆匆进宫求见了齐王地生母达妃(又名达定妃)。达妃是朱元璋后妃中行事最为低调的嫔妃,她生有2子,一是齐王朱榑,另一个就是潭王朱梓。朱梓那年莫名自残之后,达妃就变得更加沉默,日日在宫苑中深居简出,以至于宫里很多太监宫女都遗忘了这个当年曾经受宠的妃子。
达妃虽然才5旬左右,但数十年的宫中幽禁生活,尤其是丧子之痛,让她提前的走向了衰老。她在宫中犹豫半天,还是梳妆整齐去了朱允炆的寝宫。到寝宫没找到朱允炆,便又去了御书房。
“皇上,先皇达妃娘娘求见!”太监来报,朱允炆吃了一惊,略一思量,便明白达妃的来意。朱榑的生母,定然是为朱榑而来的。
达妃进得御书房,朱允炆已经迎了下来。年迈的达妃强笑着居然躬身福去,朱允炆赶紧闪避,不管怎么说,这达妃也是朱元璋地妃子,算是他地祖母长辈,他虽然贵为皇帝但也不敢承受达妃的礼。
“娘娘,莫要折杀允炆了,娘娘请坐。”朱允炆让太监搬来了座椅,达妃也不再客气,坐了下去。
皱纹遍布地脸上一阵抖动,达妃黯然道:“皇上,老身想问问皇上,我那孽子朱榑到底犯下了何种大罪?”
朱允炆定了定神,在宫中长辈面前,他也不再遮掩,慷然道:“齐王叔私纳齐王贡在先,秘密圈养军队意图谋权篡位在后,已经被朕拿下了。”
达妃身子一颤,老眼缓缓闭上,两行老泪流泻而下。半晌,才低低道:“不知皇上要怎么处置齐王?老身恳请皇上看在先皇的面上,为齐王一脉留下一点骨血吧。”谋逆大罪,只有死路一条。达妃焉能不知,她目下所能奢望的,就是希望朱允炆能手下留情,不要将齐王满门都诛杀了。
朱允炆心中也是一叹。他俯身来缓缓道:“齐王虽然罪在不赦,但齐王毕竟是朕之亲皇叔,朕不忍诛之——前番,齐王私纳齐王贡一案由皇祖父暗中开脱翻案;而此次,关于齐王谋逆一案朕已经交给林沐风审理了……”
朱允炆的意思很明白,朱元璋为朱榑开脱了一次,而我也有意开脱朱榑,但此案已经交给了林沐风,至于林沐风能不能领会我的意思再次为朱榑开脱,就与我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