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听了,殿中响起一片惊叹声。此楹联当真是非同小可,寥寥数语将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一一涵盖在内,书乃指尚书,易指易经,骚乃屈原之离骚辞赋,庄乃庄周之学,汉文集儒文化之大成——要想对仗工整的对出下联,难度太大了。就连朱元璋都吃了一惊,暗暗扫了曹链一眼,心里也自是奇怪,这曹链啥时候这般博学了,居然还出得一个如此深奥精辟的题目。他哪里知道,这曹链为了应对今天的恩科殿试,让自己的幕僚翻了一个晚上的古籍,才从一本宋时的典籍中查出了这首残缺的楹联,且只有上联没有下联。
林沐风倒吸一口凉气。曹萱得意的抚须大笑。
“读书取正,读易取变,读骚取幽,读庄取达,读汉文取坚,最有味卷中岁月……”在无数双眼神的投射中,林沐风眉头紧皱。此时此刻,是考验他国学功底的时候,诗词尚可以剽窃,但对对子可全凭临机应变和平日里的丰富积累。
他在红色的地毯上踱步,曹链哈哈一笑,“林沐风,这回不要求你七步成诗了,本官给你一刻钟的时间,对不上来,这一题就算你不过。”
方孝孺在一旁叹息一声,此对太难矣。即便饱学之士如他,临阵磨枪恐怕也要难堪当场。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大殿中的众臣又开始小声议论起来。就在包括朱元璋、方孝孺等在内的大多数人都认为林沐风此题将会交白卷地时候,林沐风突然一个转身。目光炯炯地盯着曹链,朗声道:“曹大人,我对——与菊同野,与梅同疏,与莲同洁,与兰同芳。与海棠同韵,因自称花里神仙”。
啊!
妙啊!
绝了!
殿中顿时又是惊叹连连。很多人投向林沐风的目光中不由多了深深的震惊,此人当真是了得,可谓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啊!
朱允汶大喜,哈哈大笑,向朱元璋躬身道:“皇祖父,曹大人的上联说读书。说的是《尚书》、《易经》、《离骚》、《庄子》和汉代诗文,各具特色,宜以不同方法读之,方可取其精粹。林沐风地下联则说赏花,分别指菊、梅、莲、兰和海棠,各有其品格,宜仔细观赏品味,方得其妙趣。此联工巧别致。读来令人赞叹。”
朱元璋霍然站起身来,开怀大笑,“妙极,来人,赐林沐风御酒一杯!方孝孺,这回该你出题了。”
方孝孺刚要说什么。沐阳侯耿炳文大踏步走了出来,闷声行礼道:“皇上,臣听闻这林沐风文武双全,今日既然是朝廷恩科殿试,臣想与这林沐风较量一下武艺!”
朱元璋微微一笑。朱允汶眉头一皱,“沐阳侯,此是朝廷开恩科取士,又非选拔从军将军,比较什么武艺!”
“皇太孙殿下。既然是皇上不拘一格选拔人才。又让臣等随意出题,臣乃是武将。不懂吟诗作对,只会上阵杀敌——这林沐风不是文武双全吗,当着皇上和诸位大人的面,让炳文与他考校一番,也看看他是不是欺世盗名之徒!”耿炳文振振有词。他根本就不相信,一个读书地秀才,还敢上阵杀敌。面对刀枪剑戟,不吓尿裤子就算是胆大的。
朱元璋望着林沐风,“林沐风,你可应承?如果……”
朱元璋的意思是你如果不行就算了,由朕来替你推了。你毕竟是文人,就算是懂些拳脚也绝对赢不了久经沙场的骁勇战将耿炳文哪。
屏风后的朱嫣然气得俏脸煞白,低低骂道:“耿炳文匹夫,简直是岂有此理!”
林沐风环顾着表情不一的大明众臣,心里的怒火渐渐升腾起来,心里骂道:“这是恩科殿试吗?简直TMD就是刁难老子!”回过头来,眼角地余光瞥见曹链脸上的那一脸阴险得意,他气不打一处来,翻身跪倒在地,“皇上,沐风愿意与沐阳侯爷较量一番。”
朱允汶叹息一声,缓缓道:“沐阳侯,林沐风,此是大殿,动不得刀枪,你们就比试一下拳脚吧。”
耿炳文答应一声,向朱元璋告罪一声,脱去外面的官袍,露出一幅精干的短打装扮。他傲然向林沐风点了点头,“林生员,本侯也不占你便宜,只要你能在本侯拳脚下支持十个回合,就算你赢。”
林沐风也没脱衣袍,淡淡一笑,略一抱拳,“侯爷,请了!”
见自己的“忍让”换来了林沐风的狂妄自大,连外袍都不脱,耿炳文愤怒的瞪了他一眼,也不说废话,上前就是虎虎生风的一拳,只击向林沐风地面门。
林沐风知道,凭力量,他根本不可能是耿炳文的对手,毕竟人家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但他却有更大的优势,就是灵活。耿炳文身材矮胖,在身体的协调性上比林沐风差了不止一筹。
林沐风瞬间侧身避过耿炳文的拳风,闪电般伸出手去,抓住耿炳文击来地拳腕,顺着他的冲劲顺势向前一带,然后探出左脚,耿炳文一个踉跄被绊倒在地,栽倒在红地毯上。
不知是谁率先发出一声哄笑。殿上,包括朱元璋在内,都先是吃惊,继而大笑起来。朱嫣然躲在屏风后面,狠狠的捶了一下屏风,“活该!匹夫!”
耿炳文面红耳赤地爬起身来,吼道:“你使诈!”
“侯爷,在下何曾使诈来着?要不这样吧,再来一次。”林沐风低低冷笑。
耿炳文站好马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定住了身形,吐气开声,猛然向林沐风胸口击出了一拳。这一拳,裹夹着无尽地怒火,拳风凛然,殿上哄笑的众臣顿时安静下来,方孝孺等人禁不住为林沐风捏了一把冷汗。耿炳文的功夫如何。他们焉能不知,当年他曾经一人一马在张士诚的数万骑兵中杀了个三进三出。可是大明赫赫有名的猛将啊!
林沐风面色凛然,随着耿炳文拳风的击来,身形猛然后仰,使了一个铁板桥。耿炳文地拳风顺着林沐风地胸口滑了过去,还未收回拳,就见林沐风身形如游鱼一般向后一个倒翻,双手在地面上的红地毯上用力一撑。双腿如同旋风一般奋尽全力地蹬在了耿炳文地胸口上。
“吼!”林沐风低沉的吼声响起,耿炳文蹭蹭蹭倒退了几步,收不住脚步,噗通一声坐在地上。
……
朱元璋缓缓走下皇台,淡然笑着,“诸位臣工,还有谁要出题来着?”
方孝孺犹豫了一下,起身向朱元璋躬身施礼。“皇上,臣的题目还没有出。”
说完,方孝孺从身后抽出一管墨绿色的竹箫来,朗声道:“皇上,各位大人。前些日子希直偶遇林生员,从林生员那里学得一首奇曲,今天希直就现场吹奏一番……林生员,久闻你书画两绝,本官的题目是,你要在我箫声未尽之时,根据箫曲的意境作画一幅,可否?”
“谨遵学士大人之命。”林沐风平缓了一下情绪,走到了桌案之前,这是他的强项。这首曲子又是他所熟悉地东西。作画一幅自然不是什么问题。他向方孝孺感激的投过一瞥,他知道。这与其说是考题,不如说是方孝孺见大局已定,为他进行锦上添花罢了。
方孝孺古朴悠扬的箫声响起,林沐风挥笔如风。一弯幽深的碧江绿水,一座小桥,一艘乌篷船,岸边,在绿树掩映之中一座古寺在清冷的月光下露出了一角。抬头望了望完全沉浸在美妙韵律之中的众人,林沐风刷刷几笔,用他所擅长的行草在画上题下了张继的那首千古名句: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小六子手执林沐风所作地字画绕场一周,众臣看了默然无语,林沐风的书画功夫那是挑不出一点毛病来的。即便是齐泰和黄子澄,自诩才子,也只能暗暗自愧不如。
方孝孺拜倒在朱元璋的面前,呼道:“皇上,臣请求皇上将林生员这幅字赐予为臣留作纪念。”
“也好,此书画乃是你二人联合所作,朕就赐了你。来人,赐方孝孺。”朱元璋清冷而又威势勃发的苍老眼神在大殿中逡巡着,半晌才沉声道:“今日恩科殿下,到此结束。当着满朝文武之面,林沐风一一过关,朕心甚慰。该考的都考了,不该考地也都考了,如此一来,众臣大抵也不能再说朕有所偏私了。”
众臣凛然,一起跪拜在地,齐声高呼,“皇上圣明!”
朱元璋微微一笑,突然大声道:“山东益都县生员林沐风上前听封!朕今恩科殿试,特赐尔恩科状元出身,封从5品东宫侍读学士、东宫侍卫统领,赐金牌一面,宝剑一柄,丝绢50匹,黄金500两,宅院一座,家奴十人。”
林沐风这才松了一口气,叩首谢恩,“臣谢主隆恩!”
众臣大吃一惊,这封官倒也罢了,还赐了他金牌和宝剑,这可是大明开国以来未曾有过的事情。即便是当初那些功臣宿将,也没有这种荣宠。
但此刻,众人皆知朱元璋在兴头上,谁敢去触他的霉头。就算是曹链,也不敢做声,只能眼睁睁、愤愤不平地看着林沐风成了最后的大赢家。只有方孝孺一皱眉,膝行上前,呼道:“皇上,臣以为,加封林沐风官职实至名归,但御赐金牌和御赐宝剑——恩宠过重啊,皇上……”
朱元璋柔和地看着方孝孺,淡淡一笑,“起来吧,其实,朕的金牌早就赐予了林沐风,只是他从来没有拿出向世人招摇而已。当日,他蒙冤入狱。被诬指谋害民女都没有以朕的金牌保命……你们当中,可有几人能做到?”
众人悚然一惊,竟然是早就赐了?
朱元璋转首望着林沐风,“林学士,上前去,当着朕跟满朝文武地面,叩拜皇太孙!”
林沐风呆了一呆。心里苦笑,朱元璋啊朱元璋啊。果然是帝王心术深不可测,这样一来,你就把我死死地与朱允汶捆绑在了一起,等于向普天下宣告——林沐风,是朕为皇太孙朱允汶选定的辅臣!从此,也就等于是将林沐风推向了与朱棣为代表地各地藩王地对立面上去。
满朝文武都不是傻子,见此当然明白了一切。搞来搞去。是为朱允汶选了一个绝对的心腹近臣。林沐风无言地走过去,跪拜在朱允汶的面前,朗声道:“臣拜见皇太孙殿下!”
朱允汶呵呵一笑,伸手扶起他,“林学士,你我自金陵诗会起就一见如故,本宫一直想要你进东宫伴读。如今本宫终于得偿所愿,心里甚是高兴。”
望着朱允汶春风一般地笑容,林沐风感到心里一暖。朱允汶为人宽厚仁德,当皇帝这是弱点,但做人,这却是优点。也罢。自己今后就竭尽所能尽量帮他渡过被赶下台的悲惨命运吧。好在,此刻离朱元璋归天还有将近两年,还有充足地时间来准备一切。
……
历时三个时辰的朝会,林沐风一个人的恩科殿试终于结束了。
林沐风跟着朱允汶走出了文德殿,远远的看见一身华丽宫装的朱嫣然笑吟吟的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先是向朱允汶躬身一福,“恭喜王兄今日得一肱骨重臣。”又向林沐风微笑着,“沐风,皇祖父封你的官职好奇怪哦,既是侍读学士。却又是侍卫统领。这到底是文官还是武职呢?”
林沐风正要说话,突感背后似是有一道有若实质地凌厉目光扫了过来。心头一动,也没回头,当即跪倒在地,高声道:“皇上隆恩,沐风不胜惶恐。殿下,臣今后当恪守誓言,为殿下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呵呵,沐风,言重了,言重了,你在本宫身边,本宫也好有个伴,凡事我们都有个商量不是?什么赴汤蹈火肝脑涂地的,以后不许再说这些话了。”朱允汶苦笑着拉起林沐风,突然看见了朱元璋在几个太监宫女的簇拥下就站在了不远处。
……
“嫣然,你王兄柔弱,朕怕他担不起这沉甸甸的大明江山哪!故而,朕费尽心机为他选了林沐风这个辅臣,但朕又担心,主弱臣欺啊,有朕在一切都还好说,一旦朕归天,朕……嫣然,你的心机智谋都足以当大任,朕希望你能给朕永远的看住林沐风!如若他有什么不轨,你要以大明江山为重,记住了吗?”朱元璋长出了一口气,缓缓道,声音低沉而又疲倦。
“这?”朱嫣然先是一呆,继而狂喜,连连叩首在地,“孙女多谢皇祖父恩典!孙女多谢皇祖父恩典!”
朱元璋心里暗暗苦笑,怜惜地望着朱嫣然激动的神色,伸手想要抚摸一下她的脸颊,但却无力地垂下手去。他冷笑一声,“你切莫误会了朕的意思。”说罢,也不管跪在地上的朱嫣然,带着宫女和太监们扬长而去。
朱嫣然半晌才从地上起身,望着朱元璋远去的苍老背影,眼圈一红,心里默默道:“皇祖父,嫣然懂得你的良苦用心。你放心好了,嫣然就是豁出命来,也要让林沐风效忠王兄一辈子……倘若这个冤家有了贰心,嫣然就跟他同归于尽,到阴曹地府去做一对苦命鸳鸯。”
一阵凄冷的风吹过,朱嫣然陡然一个激灵,赶紧裹紧自己地裘皮披风,望着东宫的方向,眼神中又充满了柔情,“走,随我去东宫——不,随我回宫!”
此刻,身着一身崭新官袍的林沐风匆匆出了午门,向宫外行去。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太监和几个东宫的侍卫。没有别的,他要出宫去“查收”朱元璋所赐的宅院和家奴以及金银赏赐。据说,这座宅院是潭王朱梓遗留下的旧宅。
说起这潭王朱梓来,他的身上还蕴藏着一段历史的谜团。朱梓是朱元璋第八子,洪武二年九月生,次年被封为潭王。洪武十八年十二月到封地湖广长沙府。他机敏好学,善文章,常召集府中儒臣宴饮,并让他们即席赋诗,亲自品评高下优劣,优者赏以金币。王妃于氏是都督于显地女儿。洪武二十三年,于显之子宁夏指挥于琥被卷入胡惟庸案,旋即被杀。朱梓闻讯后非常紧张。朱元璋派人对他进行安慰,并召其入京,结果使朱梓更加害怕,便与王妃于氏一起自残而死。由于无子,封国被除。
这是《明太祖实录》和《明史》对朱梓一生地记载。如果仔细推敲,就可发现这一记载存在问题:首先,朱元璋对儿子虽然要求十分严格,但俗话说得好,“虎毒不食子”,他对儿子的为非作歹至多就是警告一下。三子晋王准备谋反,朱元璋都原谅了他。这样看来,即使朱梓岳父一家真的追随胡惟庸谋反,他受株连的可能性也不大。作为朱元璋的爱子,这一点朱梓应该清楚。他身后的退路依然宽广,根本没必要合家自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