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焕文一行人居住的馆驿,林沐风见到了一张精美到美轮美奂的“腾龙祥云花瓶”样图,看样子定然是出自宫廷画师之手。
这是一只“天球瓶”,图样与实物一般大小。胸径在40厘米左右,高度与胸径相仿,下部呈椭圆体、上部为粗口长颈,瓶身绘有一条红龙,其龙头、龙鳞、龙尾一笔笔错落有致,显得十分威武。龙身上下,鳞爪飞扬,祥云缭绕。
林沐风倒吸一口凉气,手心都有些颤抖。震惊的目光盯着李焕文半晌没有说话。李焕文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抚须奇道:“贤侄,你这紧盯着老夫作甚?”
林沐风苦笑一声,“先生,这为皇太孙殿下烧制花瓶之事,是先生的荐举吧?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应是一只前元朝年间宫里御用的一只花瓶。”
李焕文点点头,“贤侄所言甚是。宫中有一只前朝流传下来的半残花瓶,圣上不知为何却视若珍宝。皇太孙命画师描图,遍寻江南一带的瓷匠复原皆失败……此次,皇太孙从老夫口中得知贤侄也擅制瓷,就给老夫讨了这宣旨的差使……”
林沐风一屁股坐下,长出一口气,“先生,这回你害苦沐风了。”
李焕文呆了一呆,“贤侄莫非也不能烧制?不应该呀,贤侄连古法琉璃都复原得出来,还有那内画神技,难道区区一只花瓶就如此之难?”
“先生。这不是一般的花瓶。这是青花釉里红,烧制难度之大,是一般人不能想象地,一旦烧制成功,堪称是绝世珍品啊!”林沐风缓缓说着,思绪仿佛又回到了现代社会,记得当初。一件元釉里红牡丹莲花纹大盘在香港以940万港元为日本人拍走,据专家估计。此品若再上市拍卖,价位当在2000万港元以上!还有更离谱的,一只青花云龙纹天球瓶,更是被拍到了三亿元人民币的天价!
“是这样?”李焕文在屋中缓缓走了几步,沉声道:“无论如何,贤侄也要尝试一下。”
“天球瓶难做。它在制坯、烧制时都很难,更遑论釉里红的特殊工艺了。”林沐风叹息道:“先生,我姑且尝试一下吧。还有,麻烦先生以钦差大人的身份去跟官府通融一下,将益都一带的‘铜花’搜集一些送到我这里来。”
……
李焕文本来是一番好心,没承想却给林沐风找了一个大麻烦,可以说是一个超级大麻烦。青花釉里红。是瓷器釉下彩的一种,俗称“青花加紫”。在青花间用铜红加绘纹饰,以色彩绚美著称。始于元代,由于烧成难度大,青花釉里红器,被视为古瓷珍品。林沐风知道。现代社会发现地青花釉里红,几乎都是景德镇所产,北方瓷窑无出。这说明,这种瓷种对原料的要求极高,不是什么原料都能烧制出来地。
没有办法,皇太孙的“要求”,附带着圣旨一起来的,对于一个“草民”来说,这就是容不得拒绝的绝对命令。林沐风不敢怠慢,从馆驿走后。马上就带着张风去了窑上。
一般来说。南方的瓷土原料要比北方瓷土细腻。林沐风对着一堆瓷土神色变幻了半天,才让老孟去找柳若长。借了一个药店用的铁质“药碾”来,专门让一个工匠放下手中的活计,把瓷土放入“药碾”,用脚用力来回不停地碾压。
张风摇了摇头,“先生,你要是作甚?这是药铺用来碾药地家伙,你咋让人碾起瓷土来了?”
林沐风苦笑道:“阿风,除了这种笨办法和土办法之外,我实在是无计可施了。这一次我们要搞的青花釉里红花瓶非同小可,任何一个环节都大意不得!”
“什么是釉里红啊,先生?”张风若有所思地问道。
“就是红色的暗纹在釉面的内部,釉面光洁色彩艳丽,釉下的暗纹具有灵动感。”林沐风比划着,给张风灌输着瓷器知识。这一段时间以来,张风对制瓷和琉璃内画已经初步入门了,假以时日,接过林沐风的“班”,自成一代制瓷工艺大师指日可待。要知道林沐风言传身教的是,来自于古今融合后并加入了一定现代工艺理念的制瓷技术,绝对超前于这个时代。
工匠不停地碾压着,从上午一直到下午。不要说工匠本人了,看着他重复着如此机械简单地动作,就连张风都有些不耐烦了,“先生,差不多了吧?”
林沐风摇摇头,“每半个时辰搅动一下,继续碾压!”
……
第二天上午,林沐风俯身从一小堆瓷土抓起一把,对着初升的红日迎风扬去,沸沸扬扬的瓷土在阳光下熠熠闪光,似是一个个带着光环的小精灵一般漫天飞舞着。
瓷泥制成。第一步是塑胎,这种非常复杂的泥胎,老孟这些工匠们虽然也勉强能做,但林沐风还是亲自动手了。天球瓶的胎,难就难在其瓶身呈现出非常圆润地流线圆弧,这对塑胎手法提出了相当高的要求。任何一个细节的处理不当,或者说局部与整体的连接不协调,就会导致胎体的变形。这种变形不经高温煅烧,用肉眼是观察不出来的。
单单是这么一个胎体,林沐风就弄了好几个时辰,一直到日落时分才算结束。修了又修,张风默默地蹲在一旁,仔细端详着,揣摩着,从林沐风的手法中学到了不少东西。
塑胎完毕,需要长时间的晾干。要让胎体内的水分充分挥发,避免在烧制时爆裂瓶体。林沐风知道这个急也急不来。便嘱咐老孟他们“好好照顾”这个泥胎,自己带着张风离开了瓷窑回家歇着去了,这两天为了捣鼓这个玩意,可真是累坏了。
没承想刚进家门,还没躺下却有客来访。
“少爷,有一位客商来访。”轻霞站在林沐风卧房的门口,小声道。
“谁呀!”林沐风皱了皱眉。“轻霞,客商——让他找柳家少爷去。我累了,要歇着了。”
“少爷,可是,可是这个人派头很大,带人送了很多礼物来,不由分说就让人把礼物放在了院子里,推都推不掉。”轻霞走过来轻轻为林沐风捏了捏肩。“少爷,要不见见他吧……”
自打与林沐风春风一度之后,轻霞是越来越温柔了。平日里虽然话不多,但林沐风每每都从她地眼神里看到一种深深地喜悦和眷恋。回头看着这个全身心属于自己的小丫头,林沐风心中一暖,伸手将她拥入了怀里,在她地额头上亲了一口。
轻霞面色涨红,身子一颤。赶紧往门口瞄了一眼,嘤咛了一声,“少爷……奴婢……”
小嘴翕张,吐气如兰,霞飞双颊,林沐风心中一荡。刚要俯身吻住那两片红唇,轻霞突然像受惊的猫一样从他的怀里挣脱了出去,涨红着小脸后退了几步,低头小声道:“少爷,没有少奶奶允许,奴婢……”
还有这规矩?通房丫头跟主子亲热一下,还需要正妻“批准”?或者,是柳若梅定下的家规?林沐风先是一愕,马上又想起柳若梅来。心里多少有些惭愧。涌动起地欲望便渐渐冷了下去。叹息一声,他起身拍了拍轻霞的肩膀。向外院地客厅行去。
走到外院的天井,看到一地的箱子,林沐风吃了一惊,这到底是什么人呀,还没见到自己的人,就送了这一大堆的礼物。
一个紫袍华服青年背着手站在厅中,正打量着厅中林沐风自己所写的一幅字:大道无边。他的两旁,恭恭敬敬地站立着两个人,一个黑衣中年男子,面色冷厉个子高大,而另一个,则是林沐风见过之人,那个曾经宴请自己地金陵客商欧阳先生。
林沐风心头一动,先前这欧阳先生派头已是不小,可现在看来,他居然还像是一个下人——这紫袍青年是何许人也?
欧阳先生看到林沐风飘然走进厅来,急忙堆起一脸微笑,拱手道:“林公子,久违了!此是我家少爷,欧阳少主!”
紫袍青年缓缓转过身来,面目清秀,神色沉稳,隐隐有一种淡淡的威严散发出来,他打量着林沐风,突然微微一笑,略一拱手道:“冒昧来访,林公子莫要见怪。”
“贵客来访,林家蓬荜生辉啊,欧阳少主请坐!林虎,看茶!”林沐风不能失礼,寒暄着。他虽然摸不清对方是什么来路,但看其气势绝非是寻常人物,又是来自京城,来头一定不小。
“林公子客套了。某即便是在京城,也听说林公子的大名了。林家所出瓷器琉璃,尤其是彩琉璃,某非常欣赏。年前,听我这家人说林公子拒绝了我们欧阳家的合作请求……此番来青州府探访一位友人,便顺路来益都一访林公子……梓官,详细跟林公子说说我们的条件。”紫袍青年大喇喇坐下,也没有客套,就直接道出了来意,或许也是不屑于客套。
“林公子,我家少主的意思是……”欧阳先生先是向紫袍青年施了一礼,这才转过身来,向林沐风侃侃而谈。开出了很多优厚的条件,目的只有一个,让林沐风放弃与柳家地合作,转而与欧阳家合作。
林沐风微笑不语。欧阳先生说的这些优厚条件,他全当了耳旁风,根本就没听进去——无他,条件再好,他都是不会抛弃柳家的,一来不能背信弃义,二来不能伤害自己的娘子。
见他说完了,林沐风笑着起身道:“欧阳少主,在下在年前就曾经与这位欧阳先生说过,背信弃义之事林某是绝对不可能做的。更何况,林柳两家乃是一家人,岂有女婿背叛岳父大人之理?我想,欧阳少主也不愿意沐风成为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徒吧?”
听着林沐风拒绝,欧阳先生面色剧变,望向紫袍青年的眼神居然有一些畏惧。紫袍青年神色变幻着,缓缓起身,低低道:“林公子如此仁义,某非常佩服。这样吧,我们各自退一步,你将京城地经营权交给我如何?”
说完,紫袍人仰首看着房中的梁柱,阴森森不语。欧阳先生急得额头冷汗直冒,一个劲地向林沐风使眼色。
林沐风沉吟着,他现在也看出来了,这紫袍青年来历甚大,否则这欧阳先生也不至于这般畏惧他,既然他退让了一步,自己是不是也该退让一步呢?毕竟,无端得罪这样一个“大人物”,对于林家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想了想,觉得还是要先跟柳家通通气。想到这里,他拱了拱手,“欧阳少主,容在下考虑几天可否?”
紫袍青年的目光渐渐变得凌厉起来,他似是知道林沐风此刻的心态,淡淡一笑,“也好,某就等你几天。梓官,我们走!”刚走到门口,紫袍青年突然朗声一笑,又回头道:“林公子怕是还对我欧阳家的实力不太信任吧,你可去向来自京城的钦差大人了解一下。”
一地的礼物,除了茶点就是丝绸,都是青州府一带的土特产,看起来,这是紫袍青年派人信手采购的。看着一大堆,其实也不值什么钱。
就是紫袍青年不说,林沐风也想去找李焕文打听一下他的来路。当下也顾不得睡觉了,他去了馆驿,一问却得知这个闲不住地老不死去了柳家。他心道,正好,正好去听听柳家父子地意见。他们都是纵横商场的“老油条”了,定然知道该如何取舍,如何趋利避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