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神镇巡检张大有,冷冷地打量着眼前的林沐风,猛然一拍桌案,喝道:“大胆刁民,见了本巡检大人,竟敢不跪?”
林沐风淡淡一笑,躬身一礼道:“大人,按本朝礼制,生员见县官可以不跪!”
张大有黝黑的脸上不禁闪过一丝惊讶,半晌,才低沉地说:“你是秀才?”
“回大人话,生员林沐风,洪武26年院试录科,颜神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林沐风嘴角浮起浅浅的笑容,只是心中微觉自己有些“大言不惭”。
“吴奎,汝好大的胆子,秀才乃斯文读书之人,怎会动手打人?”张大有转头厉喝一声,凌厉的目光扫向了跪在地上的吴奎。
吴奎的脸上依旧有血迹斑斑,他抬起头来强辩道:“大人,这林沐风是秀才不假,但他也是本镇有名的花花大少,欠下吴奎银子50两,有字据为证,今日他动手打人,吴奎也有人证,我家两个仆人都在一旁看着,还有林家的几个奴才。”
“林生员,你有何话说?”
“大人,生员因伤怀父母辞世,一时间心境迷乱误入歧途,赌博欠下这吴奎纹银连带本滚利共计50两,这确系实情。此外,今日他上门一再逼债,而且,还出言不逊调戏生员娘子,生员一怒之下,推搡了他一拳,这也确系实情。生员自知往日所作所为愧对夫子训、愧对父母庭教,悔恨不已,今愿将家中田产10亩的地契奉上,以抵偿欠吴奎之银两。从此往后,生员闭门读书,改过自新,力图早日登科,报效朝廷,望大人开恩给予生员一个改过的机会。”林沐风娓娓道来,掏出了怀中的地契,显得诚恳之极。
张大有缓缓点头,“林生员言出赤诚,读书人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吴奎,今林生员推搡于汝,乃系汝出言不逊调戏人妻所致,而其又主动自愿以田产抵消债务,功过相抵,恩怨两清,本巡检就此判定,本案了结,你且退下去吧。”
都说是官官相护,自古皆然。其实,古代的士子文人也是“相护”的。林沐风的沉稳和真诚,给张大有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因而,这案子才会如此直截了当的结案。当然,主要也是他忙于政务,不知道花花大少林沐风以前的“光荣事迹”,要是清楚林沐风吃喝嫖赌早已让斯文扫地,大概就不是这般爱护他了。
吴奎很不情愿地起身拿着地契走了,但临走一瞥中的仇恨让林沐风感觉,他不会就此罢休。
林沐风微微有些感激地再次向张大有行礼,朗声道:“多谢巡检大人爱护,沐风实在是感激不尽!”
“林生员客气了,同为斯文一脉,本巡检理当照拂一二。盼你日后一心只读圣贤书,少与这些纨绔子弟来往,无事生非惹出祸端。否则,我护得了你一次,护不了你一生。如若再生事端,本官一定秉公处理。”张大有笑着摆了摆手,但声音马上一沉,“还有,这吴家在益都一县财大气粗颇有势力,吴奎之舅父就是本县县丞陈安良,你惹到了他,以后倒是要小心一些才好。”
“多谢大人提醒,生员知晓了。”林沐风再次一礼,心中暗暗皱着眉头,这古代人就是礼节太多了,两句话不来就要行礼,真是烦不胜烦。同时,他也有些奇怪,明朝的巡检是九品官,属州县管辖,是比较低级的武官,可这张大有怎么对自己说“同为斯文一脉”呢?
仿佛是觉察到了林沐风的疑惑,张大有黝黑的脸上浮起一丝黯淡,低低道:“本官之前在京城效命,因触怒皇上本来要流配三千里,多蒙朝中一位重臣求情,皇上才开恩将我贬黜京城,到这荒僻小镇做一个九品的小巡检。本官虽是武职,但却是文官出身,呵呵。”
林沐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张大有虽然没有提及他在京城做的是什么官,但想来能接触到皇帝的官员,一定职位不低吧?
似是想到了什么,张大有犹豫了下,还是问道:“林生员,我方才想起,镇上这林家的瓷窑是贵府上的产业吧?前些日子县令大人有令,命林家瓷窑制作为齐王贺寿的三尺彩绘大花瓶,你们准备地如何了?”
“还好,应该能按期限交差。”林沐风点了点头。
“哎,三尺彩绘花瓶,据说烧制起来可是难度颇高啊,你可有把握?”张大有又问了一句。
“呵呵,多谢大人关心,沐风以为问题不大。”林沐风微微一笑。
张大有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林沐风刚要再说两句客气话,然后就此告辞,不料啪的一声,一团热乎乎软绵绵的东西,从巡检司大堂里的一个角落里冲自己飞了过来,他一惊,低头一看,一个臭烘烘的驴粪蛋“开着花”散落开,从胸脯上滑了下来,长衫上顿时留下了一个黑乎乎的印子。
张大有怒斥道:“张风,放肆,给我出来!”
一个十二三岁的布衣少年,畏畏缩缩地从巡检衙门大堂的一个角落里走了过来,虽然垂下头去,但滴溜溜的双眼仍然带着怒气狠狠地瞥了林沐风一眼。
“林生员,舍弟顽劣,莫怪,莫怪!”张大有尴尬地一笑,起身陪笑。在大明,十二三岁的人很多都结婚生子了,可张大有这个兄弟却似乎是长不大,平日里只知嬉笑玩闹,让他伤透了脑筋。好几次,想要把他送回金陵老家,却又担心他无人照顾,最后还是作罢。
“无妨,少年贪玩,天性如此。大人,沐风告辞了!”林沐风瞅了一眼一脸不甘的少年张风,转身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