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六王爷,文将军。”

“嗯。”六王爷从来就是这样。

“丞相近来可好?”文溪烈略有笑意地问候。

“文将军费心。”

浅浅的招呼,你来我往,没有太多深意。

天光亮,天地间除此纯洁的颜色外再无其他,阳光混合着白雪的耀眼反光让林嘉优凝住了神,初雪呢,该回老家一趟了。

朝堂之上,赵牧远还是皇帝样十足的,按例封赏过文溪烈之后,六王爷出声:“皇上,南疆暂已平定,远在西陲边境的李将军年事已高,不知可否让文溪烈将军暂替李将军镇守西陲,换他一个安详晚年?”清清冷冷的音调,这番话合情合理,不知道的人当是六王爷在尽力辅佐着圣上,但凡能登上这宝殿的又有谁听不懂呢?文溪烈虽与六王爷交好,但文将军誓死效忠皇上,从未归顺到六王爷的麾下。李将军乃开国功臣,底下军队经历过九死一生,虽比不上文家军训练有素,身份正统,但也是一支不可多得的良兵,六王爷与李将军之子来往频繁已不是秘密。这样的话一说,大有断皇帝左右臂膀之意,胁迫的口吻是再也掩不住了。

“六叔,文将军刚刚回朝,你就这么急的给他找任务?文将军是否去西陲,朕会考虑,你不想留他,朕还想找她叙叙旧呢!”赵牧远半调笑半严肃地眯着眼古怪地看着林嘉优。

好个赵牧远,什么时候学会“打太极”了。林嘉优悬着的心放下了,这番话确实堵得六王爷没的回答。

“好了,无事就退朝吧。”赵牧远打了一个哈欠,头也不回地走了。不久,小太监利索地跑来,“文将军,林丞相,皇上有请。”

“小子,仗打得不错啊。”刚转过御花园的长廊,赵牧远就捶了文溪烈一拳,嘴咧地老大。“陛下过奖了,臣只是尽了本职而已。”文溪烈没有半分逾越,温文尔雅地行了礼。

“你怎么还是那么磨叽,这里又没人,什么臣不臣的,当年是谁陪我打架闯祸的?明明是个女孩子却比朕这个真真实实的男孩子还要厉害!”赵牧远在翻着哪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文溪烈看着只是笑着摇头。

“这雪,可真美。”良久未出声的林嘉优倚着栏杆好像在感慨什么似的叹道。吐出的白气把赵牧远也带入到遥远的记忆里。

十年前的一场大雪,整个京城都陷在一个晶莹剔透的梦里,等着早起的人来打破。“赵牧远,赵牧远,快起来,下雪了。”林家小儿子林嘉优合着文将军之子文溪烈俯在他的头顶叫唤道。林嘉优粉溜溜的小脸跑得通红,呼出腾腾白气,梳好的发有些散,乌溜的眼里水汽氤氲,刚叫醒的林牧远看呆了,半晌蹦出来一句:“小优,你好漂亮。”“什么漂亮不漂亮,快起来,打雪仗了。”文溪烈作势要掀被子。

“啊呀,小祖宗,不要闹了,太子殿下不要跑,您还没有更衣呢。”老太监追在三个小屁孩后面跑得气喘吁吁,一连串的宫女也抓不住到处躲得人,反而被太子砸来的雪球吓得尖叫,乱成一团,衣裙绊衣角,跌倒的跌倒,最后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三个人影在雪上滚来滚去,笑声惊落了树上的积雪。

结果,结果就是,我们的太子华丽丽地病倒了,林嘉优和文溪烈被罚禁足,大雪整整下了两天两夜,所有气息都被掩盖。

某夜寅时,两个小小的身影闪进太子殿,侍卫们见怪不怪,不予阻拦。戌时喝完药就昏昏沉沉的赵牧远迷糊地听到耳旁有呼唤声,“牧远,我们来看你了。”林嘉优愧疚地绞着手,文溪烈站在一旁也是副沮丧的模样。

“没事,文溪烈,你去倒杯水来。”支走文溪烈后,赵牧远开始耍诈,“小优,我难受,你帮我。”“怎么帮?”日后傲娇的丞相小时候可是很单纯的。

“嗯,亲我一口。”赵牧远厚脸皮绝对是天生的。

想了一会,林嘉优爬上床,俯身,沾染了夜风凉意的唇蜻蜓点水地擦过那张高温折磨下的唇,冰火相撞间的滋味让林嘉优也有些恍神。

赵牧远只觉得唇触到了春日第一滴融化的雪水,凉透了他的心,但是脸好像比刚才更红了。什么林丹妙药也比不上林嘉优的一吻,这就更加坚定了日后赖在他身边,永远相守的信念。

“林牧远,水来了。”文溪烈冲进来。还没等他再开口,两个威严的声音传来。

“嘉优,随我回家。”

“烈儿,过来。”

“爹。”“爹。”怯生生地童音。

“雪上的脚印清清楚楚,还叫你大哥帮忙隐瞒,嘉优,你什么时候这么不守规矩了。”

“烈儿,学武这么久,你难道不会走房顶,雪上有脚印你不知道?你这逃跑太没水准了……”

此后一周,林嘉优抄完了五遍《论语》,文溪烈每日五小时马步。各家家情不同嘛~。

“阿烈,来坐。”文溪烈推开雅间的门就看到赵礼嘉拈着杯盏,月白的袍子勾着身材瘦削,一双丹凤眼此刻透着疲惫,束冠歪了,衣衫不整。看到他来了还是忍不住流露出喜悦。文溪烈自知两人的立场不同,本不能走的如此之近,可两人在私下相处时根本就没有讨论过任何政事,这段在朝里民间都叫人不能理解的情谊一直稳妥地继续着,谁也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就算是兄弟都有可能反目成仇,两个人的心中除了儿时的感情之外存在着模糊不清的依恋与牵挂,这不合常理的部分被深深地压抑。

“阿烈,”赵礼嘉低低地唤着,语音微哽,文溪烈这才注意到坐着的人脸色绯红,身子软在了椅子上,手捏着的杯子眼看就要坠落了。

“礼嘉,没事喝这么多酒做什么。”文溪烈略带责备,扶着赵礼嘉向楼上的客房走去。天下估计就剩他敢这么对六王爷说话了,在文溪烈的眼里,赵礼嘉永远都是那个披着一身刺不顾一切向前冲的小孩子。

守在一旁的店小二心领神会,为两人带好路后就消失了。

原本豫园楼只是酒楼,并没有客房。但是六王爷自从看上这儿之后,就命人特意在其顶造起一座阁楼,说是阁楼,实则非常宽敞,物件摆放皆是按六王爷的喜好来办。

紫檀木的雕花大床上根本就没有被子,屏风是梨花木的材质,室内十分简陋,却有着一张条案,文房四宝一应俱全,其上散落着书籍,与其说这是个客房还不如说是个书房。赵礼嘉躺在床上不安地动了动,似乎有点冷,拽到身边的文溪烈就黏了上去,文溪烈苦笑地躺下环住不安分的人,臂弯收紧,敞开衣服努力让赵礼嘉感到温暖。

没有被子还是很麻烦的,比如有点冷。“礼嘉,快穿上衣服,病了可不好。”文溪烈捡起衣服递给赵礼嘉,自己则迅速地套上,转过身不敢看赵礼嘉,不知道他会不会把我给杀了,文溪烈有点后怕。

“放心,我不会杀你,普天之下,我不会杀的人只有你,文溪烈。”文溪烈回头望见赵礼嘉眼里的厉色,一阵心痛。他还是回到了那个与皇上相悖的阵营里,这个人真的是小时候那个人了吗?我和他还能在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