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门大比的前一日,扶青枫的惩罚结束,回青政院的路上,扶青枫就发现青政院的弟子看着自己的神色有些异常。不过想到日次的外门大比,扶青枫并没有太过在意。以她的资质,外门大比后进入内门是板上钉钉之事,何必在意这些外门弟子所想。
次日钟声响起,外门弟子纷纷齐聚蟠龙峰半腰的武场。外门比试都是各峰主门下金丹弟子主持,各峰主不要求到场,只有那些打算收徒的峰主才会前来观战。广场之上立着一块巨大的牌子,上面挂着上一届比试的前一百名。
比试前三日,一百名外的弟子抽签决定比试对手,一日厮杀一场,三日厮杀三场,每日淘汰一半人。
中三日,之前胜出的弟子再次抽签,按照顺序向前一百名弟子发起挑战。挑战成功,可以取代对方排名,原排名弟子名次顺延。后三日是百人榜内的厮杀,排名靠后的可以自由挑战前者,若两人同时挑战一人,则由排名高的优先应战。
九日武试后,还有三日文试,所谓文试并非考校文采,而是诸如丹术、炼器、制符、阵法等等。这文试的内容就容易多了,只要三日内交一颗自己炼制的丹药或灵器或符箓之类即可。丹药、符箓需要当众完成,炼器和阵法则不要求当场完成。
每个弟子入门后,令牌上会有一个编号,每年都是甲字号、乙字号弟子顺序抽签。扶青枫不在抽签之列,只等那个抽签之人抽到她的号牌就好了。广场内等待抽签结果的弟子三三两两站在一处,唯有扶青枫孤零零一人,却站的笔直,宛若鹤立鸡群。
“那就是扶青枫?听说是洛南扶氏弟子,看着也不怎么样么。刚入门就这么嚣张,莫不是真以为自己能够比肩那位祖师不成?”扶青枫不远处,着粉衣身材娇小的女子,打量了她片刻,有些不以为意。
站在一处的几个年轻女子都不是今年初入门的弟子,却与扶青枫一样都是丙字号和丁字号弟子。
粉衣女子对面的绿衣女子笑道:“能不能比肩祖师不知道,比起你我可是绰绰有余了。一进门就和大小姐大打出手,还是当着景师兄的面,冒犯执法堂,你敢吗?”
景阳为执法堂首座,执法素来公正,且相貌英俊年纪轻轻就已结丹,是碧云天许多女弟子的心头之爱。扶青枫与任如意起冲突,没有人觉得有问题,那任大小姐不好相处,整个碧云天都知道。可扶青枫当着景阳的面,不尊碧云天的门规,却是大大得罪了不少同门师姐。
“人家是天纵之资,碧云天有史以来第一个走完万步登天梯的人。当然不一样,没看见那位大小姐如今都还在关禁闭中么?扶青枫或许会成为掌门,再不济也是云峰主的嫡传弟子呢!”另一青衣女子接话道,“若非为了安抚扶青枫,打消她的后顾之忧,云峰主怎么舍得重罚大小姐?”
“掌门闭关多年且最不喜欢品性不好的弟子,扶青枫一来就违背了门规,才不会收她呢!至于云峰主到底是大小姐的亲娘,不给大小姐出气就罢了,还会为了扶青枫收拾大小姐不成?”粉衣女子反驳道,“云峰主罚大小姐是大小姐先动手,才不是为了扶青枫呢!过去,云峰主也不是没有罚过大小姐。”
“那可不一定,扶青枫毕竟是破了登天梯记录的人。碧云天自从有了登天梯,你见那个可以走完?即便是当年的扶祖师也不曾走完,百里大师兄也不过走了九千零一步。如今修炼艰难,扶青枫天纵之资,或许真能和祖师一样飞升上界也难说。”
“人家说天分在祖师之上你也信?谁知道她身上有没有带什么东西帮她蒙混过关。”绿衣女子揣测道。
“若真如此,也不可能瞒过百里大师兄和各峰峰主吧?”粉衣女子反问道。
这些人议论并没有刻意避着扶青枫,扶青枫略皱了皱眉,手按着剑柄,到底没有发作。不想一人忽然跳到面前,扶青枫吃了一惊,险些一剑戳过去,却是宇文达。
“青枫师妹!”宇文达一脸笑意道,“师妹也是丙字号还是丁字号?知道要抽签,我还担心抽到师妹呢!幸好我们在同一组,不用自相残杀,希望接下来两场也不会遇到师妹才好。”
“是么,那真可惜了!”扶青枫道,“我可是一直很期待与师弟你一较高下,也好知道到底谁为长。”
“哈哈,师妹真是绝情啊!”宇文达笑道,“若师妹你愿意多看我两眼,我做师弟也没什么。”
扶青枫从未见过这般讨厌的人,似乎从来不懂的旁人的拒绝。恰在此时,景阳上前公布抽签结果,却是让扶青枫松了一口气。扶青枫看着景阳的眼中满是激动,这神态落在旁人眼中,却是她对景阳大有不同。
宇文达顺着扶青枫的视线看向景阳,心下有些不服气:女人果真就是肤浅,只喜欢好看的男人!那景阳也不过比他早些年入门,日后少不得被他压一头。
修士五感敏锐,扶青枫和宇文达这般热烈的注视下,景阳想要当做没注意都不行。尤其是宇文达眼中那赤luoluo的嫉妒和恶意,实在让人无法忽视。
宇文达和扶青枫刚来那会儿,景阳心中还是挺高兴的。师兄百里朝不是嫉贤妒能之人,对于下面的师弟师妹一贯照顾,有大师兄这样的榜样在,蟠龙峰弟子的风气极好。
知道外门来了两个天资不凡的师弟师妹,景阳心中还挺高兴,估摸着九峰之中很快就要多两个出色的内门弟子。不想两人进门第一日,扶青枫就带头挑战执法堂的威严,让景阳颇为恼怒。
景阳进碧云天时,年纪还很小。外门弟子极多,自然少不了一些品性有瑕疵的弟子。景阳因着年少,也曾遇到过年长弟子凌霸,是掌管蟠龙峰的大师兄发现了他的情况特意交代当时的执法堂之首无锋师兄对他多加关照。
以百里师兄为首的几位师兄对他们这些年幼的师弟师妹多有关照,不仅保护他们不被欺负,还私下教导他们修行,补贴他们丹药。在师兄们的照顾下,景阳在外门不过十年就成功入了内门,成了蟠龙峰最小的弟子。
景阳结丹后,无锋师兄就推荐他成了执法堂首座,自己不再掌管执法堂。因着自己的经历,景阳也认真履行身为内门师兄的职责,带领执法堂公正执法的同时,照顾门中的弱势弟子。他不否认门内存在一些不太光明的存在,可阳光下哪里能没有阴影。
即便有阴影,他也会带着执法堂努力驱散阴影不是吗?扶青枫那日的所为在景阳看来,是小觑了他们执法堂,也小觑了碧云天的门规。若非扶青枫笃定了执法堂会包庇任如意,何必急着报复呢?
若扶青枫的行为只是让景阳不高兴,宇文达就是大大得罪了景阳。宇文达入门短短一个月,竟然已经引了无数女弟子聚集左右,其中还有千奇峰的内门师妹。顶着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偏偏引得无数女孩子为他春心萌动。
景阳恼宇文达并非羡慕对方的女人缘,而是恼宇文达带坏了门中风气,不仅自己不专心修行,还引得那些女弟子为他争风吃醋。想到宇文达与大师兄百里朝差不多的资质,却如此没有正行,景阳越发不喜。
偏偏这宇文达比扶青枫厉害多了,滑不溜,就连执法堂也抓不到把柄。
景阳只淡淡看了两人一眼,继续宣布抽签结果。待比试开始,扶青枫、宇文达都要上场,也就没有继续盯着景阳了。
“景师弟!”景阳正盯着场上比试,闻声回头却见到了一个意外之人。
自景阳接替无锋成为执法堂首座后,无锋便说要外出历练。谁知这一去,竟是几十年杳无音讯。三十年前那场正魔大战,席卷了大半个修真界,无锋也不曾出现,以至于许多人都猜测他已经陨落了。
蟠龙峰的弟子还向师父任曦追问无锋的本命灯情况,然对于此事任曦却是三缄其口。原本各峰嫡出弟子的本命灯都在一处,无锋的那盏灯却不见了。谁也不知道是熄灭后撤下还是被人移去别处藏了起来。
“无锋师兄!”碧云天弟子中,论谁最开心无锋回来,无疑是景阳。景阳在外门时多赖无锋照应,可谓亦兄亦父。
无锋笑了笑一手搭在景阳身上道:“师弟引我去见师父吧!”
“师父前些日子刚好出关了,若是知道师兄回来,定然极为高兴。”景阳开心道,旋即有些狐疑,“师兄,我奉命监察外门比试有无未归,师兄不妨先去见师父吧!”
不想无锋却摇了摇头:“我不曾带着令牌,自己怕是上不得蟠龙峰。”
景阳不解,弟子令牌乃是随身之物,不说无锋为何没有带在身上,即便没有令牌,以无锋的修为怎么会上不去蟠龙峰呢?哪怕没有令牌,只要运转属于碧云天功法的术法就能通过结界。
无锋却苦笑道:“师弟莫问,速领我去见师父。”
景阳心下越发惊疑,只想着无锋师兄失踪数十年,一朝归来,怕有难言之隐。正要将这边事情交代给其他师弟,却见一人瞬息而至,已经落到了两人面前。
“师父!”见任慈赶来,景阳心下一喜,不想任慈前脚至,又见一人落到了面前却是石慧,“云师叔!”
无锋见了任慈与石慧,心情略一激荡,竟然猛地喷出一口淤血。这血吐在地上却冒着黑烟,景阳大惊失色:“无锋师兄。”
任慈与石慧本各自在洞府修行,却觉察到一股浓烈的魔气和血煞之气冲击山门。原以为有敌人来袭,不想那团魔气却是畅通无阻直扑蟠龙峰。知晓今日外门弟子在蟠龙峰半山的演武场大比,生怕敌人是冲着这些年轻弟子而来,忙御剑追来。
不想敌人没有看见,却见到了重伤归来的无锋。无锋失踪许久,就连云素月都以为他许是陨落了。方才若非景阳之言,石慧一时半会还无法明了对方的身份。任慈已经伸手亲自扶住了无锋,石慧看向任慈,见他脸色凝重。无锋消失的几十年去了何处,大约任曦是知情人,如今任慈也知情。
“师父~”见到任慈,无锋仿若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有些萎靡。
任慈点了点头,让景阳留下,对石慧道:“你先带他回去养伤。”
石慧心知他担心无锋身后尚有追兵,点了点头,扶起无锋先回了蟠龙峰。无锋的情况显然有些异常,石慧直接将无锋带到了任慈的洞府。洞府对于修士而言是非常隐私的地方,哪怕是道侣未经对方邀请都不好轻入。
说来这一个月,石慧忙着处理一些事情,竟也不曾踏足这方洞府。任慈的洞府分为内外室,外室布置与旁的洞府倒也别无二致,都是一般简陋。石慧将无锋扶到外室的石床之上,无锋伤势很重,已经半昏迷状态。
作为修者本是与天相争,受伤并不奇怪。然无锋身上的血煞之气和魔气却让人无法忽视,他身上的魔气和血煞之气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且看样子是他自己导魔气入体,修炼了魔功,才会让这些魔气在他的身体之内如此根深蒂固。
探明无锋身上的身体状况,石慧便明白了无锋失踪的这几十年去处,他在魔域。正魔两道的功法区别极大,正道修士以灵气为修炼之物,可是对于魔道众人,魔气、怨气、煞气、灵气皆可用。
所谓魔道最初也是正道修士,只是后来剑走偏锋,为了追求力量,妄想将魔气、怨气、煞气与灵气一般化为己用。然魔气、怨气和煞气若这般好用,修道者为什么一定要吸纳灵气,争夺灵脉呢?
一旦入了魔道,随着修为日深,人的心性也会被魔气、怨气和煞气所影响。此界自有魔道之始,从无修魔道之人得证正道。
魔域在修真界昌盛之时并不成气候,不过是些不入流的东西。只随着灵气枯竭,自扶映雪后再无修士飞升上界,此界魔道势力才逐渐抬头。
相较于如今日益稀少的灵脉,魔气、怨气和煞气显然更容易吸纳。灵气和魔气是天地之气,生灭自有定数,可怨气和煞气却是可以人为制造的,于是就有了邪道修士为了修旁门之术屠城灭门之举。
数千年前,连续发生若干灭门屠城的惨案,引起公愤。后各大派联手镇压,对修魔道之人列为修真界的叛徒。于是一些走旁门左道的修士便被赶往魔域,且随着灵气衰竭进一步加剧,魔道势力持续抬头。
数千年来,正道也屡次围剿魔域,可不管如何镇压,哪怕杀的魔域千里无人,不用多久,他们也可卷土重来。相较于正道修士按部就班的修炼方式,魔道有的是办法短时间内捧出一个高手。
三十年前那场正魔之战,一直占据优势的正道已经将最后的微弱优势丧失,双方势均力敌。魔道修者就宛如那杂草一般,春风吹又生,除之不尽。
因魔道的诸多修炼“捷径”,正道之中从来不乏意志力薄弱,甘愿堕魔的修士。可无锋是碧云天掌门坐下二弟子,早早结丹,若非一走数十年,按部就班的修炼许已经是元婴修士都难说。
石慧想不明白无锋为什么会修魔,且若无锋甘愿堕魔,为何会在重伤后赶回碧云天?要知道过去数年前,碧云天并非没有弟子自甘堕落,一旦被发现,那自然是清理门户全无容情,无锋总不会拼死回来领罚吧?
无锋身上的种种异常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去魔域不是叛变,而是带着使命而去。所谓使命,自然是潜入魔域,探查魔域动向。魔道中人潜入正道,往往比正道弟子潜入魔道困难。
说来也是颇为无奈,世上有许多东西可遮掩魔气、灵气,于是魔道弟子想要打入正道就会变得容易。为了安全起见,魔道甚至大可培养一个弟子在修魔气送入正道卧底,他日回去一样修魔道。
可正道之人想要打入魔域就要难多了,他遮掩身上灵气无用,须得让人看出他修炼了魔功,这绝非什么灵器可做到的。一旦堕魔,鲜有能走回头路。魔气霸道,怨气、煞气毁人心性,若要回头,唯有废去一生修为,那时根骨也被魔气所毁坏了。
既然是细作自然要打入对方核心,资质差的弟子没有那个本事,故此能够前往双方卧底的总不能资质太差。可那资质好的弟子,谁舍得冒险去魔道卧底?以至于在探知敌对方消息和动向上,魔域总能略胜一筹,
无锋是蟠龙峰二弟子,门内极早结丹的弟子,本该是碧云天重点培养之人。任曦应该非常清楚,无锋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为什么会让无锋前去魔域卧底?
无锋躺在石床之上,脸色有些狰狞,似乎在忍受什么难言的痛苦。修魔之人往往会放纵自己的行为,可无锋却颇为克制。然一旦克制,煞气和怨气就会折磨修士的精神和意志力。
昏迷之前,无锋的意识一直非常清醒,这表示他一直在掌控着自己的意志力,抵制煞气、怨气左右自己的情绪。不过以他身上的魔气和血煞气想要保持灵台清明怕是不容易。
石慧并没有出手清除他身上的魔气和血煞气,只拿了伤药给他,然后帮他疗伤。引灵气入体,修复他受伤不轻的内腑,无锋脸上的神情才逐渐放松下来。待为无锋疗伤后,任慈依旧没有回来。
无锋这般模样,石慧也不敢轻易离开,便走到了一旁桌前坐下。不妨就看到桌上放着一幅画,这幅画卷起了三分之二,露出一段,隐约可以看见女子的裙角。
石慧心下有些诧异,任慈的洞府内怎么会有一副美人图?
伸手打开卷轴,看清画中人的模样,石慧心下越发惊疑。因为画中人竟然是那日在立政殿见过的祖师画像所画的扶映雪。相较于立政殿那张有些肃穆的画像,这张画像显然更生动一些。
画中女子立于假山之旁,手上拈着一支粉色蔷薇,巧笑嫣然。美人在骨不在皮,容貌与祖师画像一般无异,可这张画中,却无处不散发着一种让人欣赏的魅力。
石慧弯腰细细看着画像,墨迹已经干了,可这幅画显然是近日所做。结合桌上尚未清理的颜料盘,可见这幅画就在这里画的。这是任慈的洞府,总不会有旁人在这里画画吧?
石慧忍不住又去看画中人的眼睛,脉脉含情,那笑容似乎是对着情郎所发出的。画中人心有所爱,而画这幅画的人也一定深爱着画中人,故此才能画出这般灵动的美人图。
“阿慈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石慧沉思道。
若说任慈背叛了他们的感情,石慧是不相信的。且任慈虽然会画画,对画道却不曾深研过。论画技倒是有些底子,却全无灵气,这幅画则处处透着灵气,绝非任慈能够画出来的。
石慧想到了他们这次重逢后的经历,如今回想竟有许多不同。以前的任务因身份的缘故,他们时常不得不在明面上保持距离。在这里任慈说要将他们手头的事情理一理,石慧也不曾多想。竟然忘了在这个世界,他们的身份是名正言顺的道侣,并不需要避人耳目。做为久别重逢的夫妻,他们各居洞府,委实不算正常。
且任慈对任如意的态度也非常奇怪,初时她以为任慈也不喜这样的大龄熊孩子。可任慈是个宽厚的人,任如意虽然是熊了一点,却并非十恶不赦。以任慈的性格,绝不会与这样一个没长大的熊孩子计较。
然自她将任如意禁足,整整一个月,任慈一次不曾问起任如意。这一个月,也是她时常来蟠龙峰,任慈却不曾往月落峰走过一趟。每次她来,任慈似乎都有各种事情缠身。
她与任慈信任彼此就宛如信任自己一样,以至于石慧从来没有想过有什么不对。可如今这幅画的出现却提醒了石慧,事情似乎有些失控了。
“阿慈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要么他自己没有发现,要么就是他发现了却不能说。”当初她遇到任慈,身为任务者,也有许多不能坦白之事。石慧并不会因为任慈有不能与她说的事情,就怀疑任慈的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