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老三的膝盖被倒下的墙砸得粉碎,不知幸与不幸,那墙没有砸中要害,只砸了他一双腿。这样的伤便是京城名医都未必能治,就更不要说这村里只有个会制狗皮膏药和让人喝苦草汁子的赤脚大夫。
与许老三整日混在一起的那些闲汉还算有些义气,将人抬回来,又帮着请来了赤脚大夫。赤脚大夫只能简单的将许老三的断腿扎起来,开个草药方子,残废是难免了。乡下汉子废了腿,不能下地上山那可真是一个废人了。
许老太坐在许老三床头哭天喊地骂儿媳妇晦气,石慧让几个小丫头在柴房熬苦草汁子,并不答话。这老太太原本有三个儿子,老大早年被征兵就一去不回了,老二前几年得了肺痨一病死了。
老大没娶亲就被征了兵,老二却是有个妻子和女儿的。不过老太太和许老三为了五两银子,就把老二的遗孀卖给了隔壁村的老拐子,还霸占了人家的嫁妆。说是嫁妆其实不过两床被子,两口箱子,两身略像样的衣服,就这许老三母子也没放过。
去年冬天,老二家的孤女因偷吃了一个馍馍,被老太太毒打了一顿。这孩子哭着想去邻村寻她亲娘,结果过河失足落水淹死了。许二家的被婆婆和小叔卖到邻村,老拐子看的严实,就这样还偷偷藏起吃的让人捎回来给幼女。
那想着那点东西都被老婆子昧下了,愣是没让小姑娘吃过一顿饱饭。许二家的知道女儿淹死,就挺着大肚子跳进了河里。买回去的婆娘怀着崽子投河,老拐子又到许家闹了一场,因打不过许老三,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鱼三娘生了个儿子却双腿残废,其实许老三母子还真怕过一回担心这是阴司报应。因为他们将许二家的卖给拐子,于是那死在河里的母子诅咒他们生个坏腿的孩子。这让母子俩极为害怕,大冬日将那孩子丢出去,丝毫不带犹豫,就宛如丢掉一个炸弹。
“娘,药煎好了!”大丫头将苦草汁倒出来,与石慧说道。
“药给我,去灶台上盛饭,自己吃好了喂四丫头。”石慧摸了摸小丫头的脸低声道,“缸里已经打满了水,你和二丫一道烧热水,和妹妹一起洗个澡,娘把衣服放在架子上了。娘在柴架子上铺了床,一会儿洗完了你就带妹妹在柴架子上睡。你爹摔断了腿,你奶奶不高兴,夜里骂人你们只管睡,不要凑过来找骂知道不?”
“知道了,娘!”大丫头懂事的点了点头。奶奶和爹不高兴了会打人,她们知道类。
“可是娘,奶奶和爹不高兴会骂你的。”二丫怯生生道。
“不怕,你爹摔断腿起不得身,娘不怕。你们在柴房不要随便出来,知道吗?”
“娘,我们明白的。”几个小丫头自是应了,大丫掀开锅盖看到满满的米饭,有些惊讶,“娘,好多饭!”
“一人吃一碗不要吃过了。”石慧叮嘱道。这些孩子大小没有吃饱过,十岁的大丫头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孩子模样,一个个面黄肌瘦。饿惯了骤然吃多了,反而不好。
“娘,我们半碗就好了,留着明天吃。”三丫头咬着嘴唇道。
“明天是明天的饭,今天三丫可以多吃一点,不要吃撑了就好。”石慧摸了摸小丫头的头发道。
这一耽搁,隔壁又想起了许婆子的咒骂声。
这家连着柴房不过三间屋子,一间是连着露天厨房的柴房,码放着干柴稻草,灶台烧过火在后面搭个柴垛子铺上稻草,倒是比屋子暖和。
两间屋子,大的那间许婆子住,还存放粮食。除非老婆子在屋里,平时都会锁的严严实实。另一间是两张床,一张木板床是许老三和鱼三娘的,另一张长凳木板拼凑的窄床是四个小丫头睡的。
许家这三间屋子一直没有动过,最初是许老太夫妻一间,三个儿子一间。后来老大被征兵,老三比老二得宠,老二娶妻后夫妻两个睡在柴房。如今石慧将柴房收拾一下勉强可以给几个小丫头凑合一宿。
石慧一手端着糙米饭,一手端着草药汁子进了里屋,将药汤放在床头,将糙米饭放在了许老太面前。
“你个扫把星,做个晚饭熬个药要那么久,你是要饿死老娘还是痛死你男人啊?”许婆子骂骂咧咧从自己房间橱柜端出一碗酱菜,就着酱菜开始吃晚饭,“汤药放在床头就好了,还不喂你男人喝药!看见你就晦气。”
“他断的是腿又不是手,还要喂啊?说到扫把星,晦气,三娘怎么比的了婆婆您啊?”
“你个短命鬼,反了天啊,发什么神经!”许婆子闻言先是愕然,然后就要放下饭碗起身打人。
“当年公公在在田埂上一跤摔死,三娘可还没有过门。大伯被征兵死在外面,我也没有进门。我再晦气那也克不到他们身上啊。再说了二伯生病前,不是娘您病着么,二伯照顾你,你病好了,二伯却病死了。他这还没过三七,你就把二嫂卖给了那个又老又瘸的拐子,您还真是一点不亏心啊?”
“抽婆娘,你胡说八道什么?”许老三本来疼的直冒冷汗,听许婆子骂许久本就不耐烦,见鱼三娘竟然敢和婆婆顶嘴,又惊又怒。
“胡说八道?我胡说八道了,难道不是你妈晦气,霉气吗?克死了丈夫克儿子,儿子克的差不多了就克儿媳。你们想想二嫂子和兰丫头真不愧心啊?那孩子怎么生下来就腿不行,就是你们的阴司报应。你们把那孩子养着,那也就是赎罪了。偏偏将那孩子丢了也不知被什么野兽丢了去,这不就要报应在你身上了。”
什么阴司报应,石慧自然不信,可是律法惩戒不了他们,就让他们相信的阴司报应来惩戒也不错。
许老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看着许婆子的眼神带了几分畏惧和厌恶。那荒庙已经好些年了,他时常与人在那边烤火,这么多年不塌,一塌就压断了双腿,莫非真是老娘晦气?
说来当年他爹田埂上摔了一跤,就一丈高的田埂,偏偏一头栽下去就扭断了脖子也是够倒霉了。然后就是大哥,那年征兵本来年龄还差一岁,偏里长凑不够人,就把他大哥拉了去。村里去了十几个,后来回来了一半,还有个当了小旗,大哥却那么倒霉第一次上战场就把命给交代了。然后就是二哥确实是在伺候老娘之后才病倒,没多久就咯血死了。
许老三越想越是那么回事,想到自己腿断了,许婆子还守在自己身边,可不要把他克死了。如今他腿摔断了,可残废总好过死啊。
“娘啊,我腿疼的厉害,您先回屋,三娘伺候我就得了。”
“你说什么?”许老太吃了一惊。若是平日儿子说这话,她会觉得老三果然贴心孝顺。可刚听了鱼三娘那番话,老三还没有帮她骂回去呢,竟然打发她回屋。难道没看到她饭吃了一半吗?
“老三请您回屋,免得在这里克死他!”石慧凉凉道。
“你这短命鬼,敢在这里挑拨离间,看我不打死你!”许婆子大怒,私下看了一眼,床头找到一个扁担,操起扁担就像石慧迎头打来。
石慧略一旋身,手下一引,许婆子这全部留情的一扁担就打在了许老三刚扎好的断腿上。许老三发出一声惨叫,石慧甚至听到了骨头裂开的声音,显然本来骨折的部位二次骨折了。
用移花接木这样的武功对付不会武功的人,是有些欺负人。不过想到这母子两个所作所为,真是让人丁点儿心软不起来。
“扫把星就关好门别出来,你看这把老三打的,别人还以为你嫌弃儿子残废了干脆打死省口饭呢!”
“你个贱货,你害我儿子,看我不挠死你!”许婆子又惊又怒,丢了扁担就像石慧扑过来,可是扑倒一半却是一阵天旋地转,一爪子抓在了许老三脸上,许老三又是一阵大叫。
隔壁人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纷纷跑到门外来问。
石慧只带着几分哭音低低的哭,许婆子在屋里看着石慧笑看着自己却发出低泣声,一脸惊恐。
听到熟悉的哭声,门外邻居顿时意兴阑珊的散了:“大家都会去吧,肯定是许老三摔断腿不高兴,母子两个又拿鱼三娘出气了。”
清官难断家务,这种“家务事”大家可不敢随意参和,弄不好帮不上,还会害的鱼三娘被打的更惨,之前街坊邻里也不是没见过。这世道宁可死都不能和离,也没有人回去劝鱼三娘离开这个家。
听到外面人都散去,石慧脸上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许婆子想要起身大骂,可是刚要张嘴,就见石慧虚弹了一下,自己竟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许婆子转身去看许老三却见许老三亦是无法说话只是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石慧走到床前,对着许老三开始催眠:今夜鱼三娘不堪婆母欺辱,带着孩子跳河自尽了。
许婆子就看着石慧对许老三做了一些非常奇怪的动作和暗示,然后许老三就愣愣地重复着她的话语:……鱼三娘带着孩子跳河自尽了。
等许老三闭上眼睛睡着,石慧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日后,要少说话哦,因为没有人会相信你。”
许婆子站在许老三床前动弹不得,仿佛中了邪一般。只咕噜噜转着眼睛,也说不得话,心中害怕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