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书院是白家出资,方家打理,两家平时往来甚多。方院长家中并无许多仆人,方夫人在家也要做活,时常带着女儿过府走动。难得方家姑娘自幼读书,样貌性子都属中上,并不委屈长子。
方院长为人方正,虽然学识极好,在某些方面有些迂腐,可总体并不是一个功利心重的人。因他年轻时做过御史,见识过官场昏聩,未来女婿无意科举,也并不在意。方家是耕读传家,方院长更是忠正耿直之人。依着这位老夫子的性子,但凡白锦堂不是什么不忠不义不孝之徒,就绝无悔婚的可能。
两家在金华府都是有点名声的,结亲自是会走完完整的三媒六聘,三媒六聘齐全方为明媒正娶之意。石慧不在乎俗礼,可世人不会不在乎,依礼而行是对长媳的重视,也是对亲家的尊重。
“三媒六聘”又叫“三书六礼”, “三书”指的是礼聘过程中的聘书、礼书、迎书。“六礼”是指纳礼(男家请人预备礼物向女家提亲、说媒)、问名(合八字)、纳吉(八字相和,初步议定婚事)、纳徵(又称大礼,即订婚)、请期(择选吉日晚婚)、迎亲。
两个孩子的婚事是白父在世时,与方院长口头约定。去年白锦堂出孝,原主就依着世礼张罗,已经走完纳徵,准备请期时,原主便病倒了。因着此事,这婚期才暂时搁置,可按着规矩,行纳徵之礼,两家交换了聘书,方家女名义上就已经是白家媳妇。
后石慧取代原主大病初愈,又遇到年底,没想到这些事。年后白锦堂又出了一趟远门,若非管家提醒石慧准备节礼几乎忘记此事。只既然晓得这件事,自不能万事不管,白锦堂回来,石慧就和儿子商议再请媒人上门与亲家商议请期之事。
依着石慧的意思,婚期定在秋收之后最好,不会太冷也不会太热。提及婚事,一向稳重的长子也有几分羞涩,只说母亲做主。
过年时,族中晚辈上门拜年,石慧也见了不少族里的少年。不提与白玉堂一般的小童,年长些的孩子大多长得周正,难得并没有什么贪花好色的纨绔。许是白家男丁少有寿数长的,白家男儿在女色上都颇为克制,极少有纳妾的儿郎,更不要说上青楼楚馆。
白锦堂一贯稳重,提及未婚妻却有几分少年人的羞涩,可见对这个未婚妻还是很期待的。
长子婚礼上要用的东西,原主已经准备妥当,只是如今婚期比预计的晚了一年,却少不得要更换一些。诸如红绸料子自是今年新出的最好,石慧甚至想着亲自去一趟杭州置办一批时兴的料子。
好吧,她原是个闲不住的,且她的儿子和弟子们大多奉行晚婚晚育,或干脆一心追逐大道。如今有个现成的大儿子等着她操持婚事,还是蛮有意思的。再说了,这日日呆在府中,也委实无趣了些,她还有个除魔卫道的任务不是。呆在家里难道还会有什么妖魔鬼怪蠢的找上门?
“娘找这么多料子出来,是要做新衣裳吗?”白玉堂下学寻到院中,见石慧只会丫鬟婆子收拾库房,好奇道。
“你想做新衣裳?月前不才做了一身新衣裳。”
莫看白玉堂年小小,又是个男孩子,却极讲究。一般这么大的孩子,只要有得玩才不管衣服脏不脏,可是白玉堂却极爱干净,若是在外面弄脏了衣服,回家必定先换衣服。衣服上但凡蹭上难洗的污渍,就绝不往身上穿的,且尤其喜欢浅色系的衣物。
不过在石慧看来这也不是大毛病,反正家里也不是供不起。不说白玉堂,她自己也是一贯有条件就不委屈自己的性子。可见某些层面而言,母子两人凑到一处也是极为有缘的。
“新衣裳又不嫌多,每天都有新衣裳才好呢!”白玉堂哼唧一声道。
“那你日后可要好好学本事才行了,总不能日后长大了,还要哥哥养着你,给你裁制新衣。”石慧笑着选了几匹料子给兄弟俩裁衣,又选了几匹料子让人送去六老太家里。
白林堂比白锦堂还大一岁,早就定了亲事,只六老太希望孙子有了功名再成亲,如此亲家脸上也好看。不过这一科不管考没考上,秋试后都要成亲了。男孩子拖一拖无所谓,姑娘家要是拖久了,却会惹来邻里闲话。
“这次多做几身新衣服,过两日带你去夫子家看你未来嫂子。”普通人家没有许多规矩没有那么严苛,且白玉堂年岁小,自己嫂嫂自然不必回避。
白玉堂听到真要给他裁制新衣很是高兴,只到底还记挂着“大事”,开口问道:“大哥娶了嫂嫂,咱们家是不是就要多一个人了?”
“今年多一个,许明年就再添一个了。”石慧笑道,“等你嫂子进门,或许很快就会有小侄子小侄女,咱们家就热闹了。”
“小孩子脏兮兮又爱哭,我不喜欢。”白玉堂嫌弃道。
“你也是小孩子!”
“我已经不小了,也不会脏兮兮爱哭鬼。”白玉堂踮起脚,举手到石慧面前道,“娘闻闻,我可香了。”
石慧用不惯时下的澡豆和胰子,指点府上的丫头取材做了一些香皂。白玉堂素来爱干净,当做宝贝一般,每日都要拿新皂洗澡洗手,无比要自己做个干干净净的香宝宝。
“是挺香,咱们玉堂是个爱干净的孩子。”石慧点头道,“不过小侄子小侄女也会干干净净,脏不了。”
白家不算豪富,家中也有一二十个仆人。府上有了小主子自然有奶妈子和丫鬟打理的干干净净,哪里会让小孩子脏兮兮。唯有那家境不好的百姓人家,苦于生计,才会容着孩子脏兮兮在泥里打滚。
“若不是脏兮兮的爱哭鬼,多养几个也无妨了!”白玉堂一本正经道。
石慧心下好笑,瞄了一眼日头:“今日书院怎得放学这般早,你该不会逃学吧?”
“才不是孩儿逃学呢,下午原是方夫子的课,因夫子病了,要我们自己在家温书。”
“方夫子病了,可说什么病?”方夫子就是未来亲家方院长,如今两家正要择期,年前因着原主病倒已经搁置了一回,可莫要再来个好事多磨才好。
白玉堂摇了摇头,并不是很清楚。
石慧唤了管家白新过来,要白新去方家打听一二,等白锦堂回来好让儿子上门探望。方夫子没有儿子,只要两个女儿,长女嫁在兰溪县,次女定给了白家。女婿为半子,白锦堂少时又曾承教方夫子门下,于情于理都该上门探视。
不想白新回来,却说方夫子并不像生病的样子,只是似乎遇到了什么烦心事,神情有些不对。石慧也没有多想,等傍晚长子回府,就与儿子叮嘱明日带些礼品上门探视老丈人,看看方家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白锦堂自是应了。
不想次日白锦堂还没有出门,媒人却先一步上门了。这媒人前来却不是商议婚期,而是带了婚书过来代方家退婚。两家相交十多年,就是白父过世,亦是交情不改,这好端端的如何就要退亲。
若这只是一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顺水推舟退了婚事也是无妨。可白锦堂显然对方家女上了心,石慧哪里肯这般糊里糊涂退亲,让儿子伤心。可无论如何询问,媒人只说方院长自承悔诺承担一切后果,只求退婚。
“既然行了纳徵之礼,娉婷便是我白家媳妇。老夫子要退婚,不说个明明白白是不行的。谢媒人这些日子也辛苦了,劳烦你跑一趟。不管退不退亲,这事还是要我们两家当面谈清楚了。”石慧沉吟片刻道,“白福,拿五两银子给谢媒人,劳烦您跑许多趟,日后怕是还要劳烦您!”
谢媒人是官媒,之前两家行聘都请的谢媒人。不管这门亲事成不成,接下来退亲或成亲都少不得劳烦这位谢媒人。
“老夫人客气了,这金华府谁不知道老夫人是和善人,您家两位公子那都是一等一的俊才,谁家闺女嫁了那都是福气。”谢媒人笑着道,“我也是劝说方老爷慎重,只您那老亲家的脾气,您也是知道的。当初和八字就知道白爷和方家小娘子极好,我也盼着这婚事好。”
谢媒人嘴上这般说,只心里却觉得两家这婚事波折也忒多了些。虽说是定的娃娃亲,可因白家老爷死了守孝,耽搁到两个孩子十七八岁才行三媒六聘。才走完纳徵,老夫人去冬病了一场,好不容易准备成亲,如今方夫子却无端说要退亲,莫非也是觉得两家孩子八字和的不好?
可这也不对呀,问名是男家在大红庚帖上写下男子的姓名、排行、生辰八字,由媒人送到女方家中。女家若有意结亲,就把女孩的名字八字等写上请人占算。这和八字是要过媒人手的,当初也没说八字不合,都说极好。
虽说人人都传说白家人不长命,可这平头百姓吃口饱饭都不容易。白家大爷人俊文武双全,家中富庶,难得在本地也是出名的善人。老夫人也是和善大方的长辈,金华府多少姑娘想嫁没机会。方家若是忌讳这个,当初就不该同意这门婚事。
如今纳徵都走完了,方夫子又说一力承担退亲之责。婚事一退,这方家姑娘的名声可就没了。十八岁的大姑娘错过了白家大爷这金龟婿,去哪里寻个如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