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说诸葛先生是天下第一智者,可是他这一生为了忠义和家国却失去太多。爱人、兄弟离他而去,一手教导的两个弟子早早离世,满腹才华无处施展,却为了不令奸相得逞,护着国家不乱,违心去保护那昏庸的君主。
如今的朝廷已经让人陷入两难,生逢乱世,另起炉灶或许还简单一些。可是现今的朝廷虽然已经腐朽不堪,却终究没有乱。想要拨乱反正不易,若是直接起兵,打破如今的稳固局面,北方的金国势必趁机南下,早有反心的奸相更可挟天子以令诸侯。
儒家正统思想千年来已经达到了顶峰,另起炉灶不仅不占大义,反而容易成全了外族和奸佞。诸葛先生这般竭力对抗奸相,护着朝中忠臣义士,令朝廷不乱,不让金国有机可趁竟然已经是最稳当的方式。
诸葛先生用了“最笨”的法子去行忠国之事,但无疑这个法子对于千千万万普通百姓却是最好的选择。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是百姓畏惧乱世最好的写照。战火一起,首先遭难的便是这天下的百姓。这也是为什么忠义之士但凡不是万不得已都不愿轻起刀兵的缘由。
破而后立说起来简单,可若要建立在无数无辜百姓的牺牲上,终究是太过沉重。蝼蚁尚且贪生,人若是能够活着,又如何愿意倾尽一切的去拼命呢?
待石家堡的丧事办完,石慧便准备告辞回开封,没想到王彩凤却抱着三岁的石威荒跪到了她的面前,请求她将石威荒收入门下。
石慧微微叹了口气道:“其实,你不说,我原也打算问你愿不愿意让威宙和威洪随我回开封。只是为何是威荒?”
王彩凤应该很明白跟着她和留在石家堡的区别。双胞胎虽然年纪大了一点,可与顾惜朝相和,比之他们客居石家堡却不曾见过几次的石威荒显然更有机会。可是王彩凤却央求她带走石威荒,而不是自己的两个儿子。
“如今我们连是何人要灭我石家堡尚且不知,那些凶徒武功高强,若有第二次,只怕我们也拦不住。二弟成亲十几载,唯有这一子,我不能让石家和二弟断子绝孙。至于威宙、威洪,威宇已经没有了,他们身为兄长理应撑起这份家业。”王彩凤哽咽道,“便真有万一,我们母子三人都在一处,也没什么好怕的。”
王彩凤的心思石慧已然能够猜出几分,她与石家堡说到底并没有那么深的情谊。说起来,只要石家堡欠她的恩情,而没有她欠石家堡什么。正因为如此,王彩凤不敢祈求她庇护石家堡,只能央求她收个弟子,护住石家堡一根血脉,还是全凭她是否愿意。
双胞胎虽然是她的儿子,可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二选一绝非心中所愿。石家素以忠义为先,一家和睦,兄弟妯娌之间极为亲密。如今小叔妯娌皆以罹难,他们的女儿已经十多岁,倒也罢了,只这幼子年方三岁。故此王彩凤将这可能是石家唯一生存的希望交给了家里最小的孩子。
“你可与威宙、威洪商议过此事?”石慧望了一眼站在王彩凤身后的双胞胎问道。
“母亲的意思亦是我们所想。”石威宙和石威洪忙跪下,诚恳求道:“请石前辈成全!”
石慧点了点头,到底是忠义之后,若能学了先人几分风骨,便是其他资质差一些也无妨:“威荒到底小了些,若是三年后,你们还有此想法,不妨送他来我这里。这次就让威宙、威洪随我回京,待他们调养好身体,想回来便回来。”
王彩凤微微一愣。
“十三凶徒既然蒙面而来,一出手便要鸡犬不留,便是幕后之人不欲自己暴露。他们既然败了一次,不会轻易出手第二次,那样就暴露了。就算他们要再出手,也会考量能不能先出去我,若不然有威宙和威洪在我身边,他们便做不到斩草除根。”再者,如今石家堡只剩下老弱妇孺,已经没有值得对方出手的价值。相较于再对付石家堡,大约他们会更在意自己这个破坏了他们计划的人。
王彩凤闻言心中一喜,忙叩了三个响头道:“多谢前辈!”
“我们、我们可以跟随石前辈吗?”石威宙和石威洪有些惊喜道。
“年纪略大了些,不过无妨,勤能补拙。”
石威宙和石威洪惊喜道:“师父!”
“不急!先叫先生。”石慧摇了摇头,“一年后,你们若能达到我的要求,再正式拜师不迟。”
双胞胎的天赋算不得上乘,若是适当增加压力,许能事半功倍。
“是,先生!”
王彩凤不妨有这样的惊喜,倒也果决,当即让人给两个儿子收拾了简单的行囊,带足了银票,便抱着威荒,带着侄女为他们送行了。反而是双胞胎第一次离家,心中略有些忐忑。
“好男儿志在四方,只是去开封学艺,没什么好磨叽的。此去家中不必挂念,但有娘在总会守着这石家堡,你们只专心习武便罢了。”王彩凤忍住泪水道,“娘盼你们学好本事回来,不是指望你们立时去报那家族大仇,只望你们可以保护自己,他日守住家业,庇佑弟弟妹妹。”
“娘孩儿定当听从先生教导,好生学武。”一家人道了别,王彩凤目送他们离开,直到连最后一点身影都消失在山岗后,才回去。
出门两人,回家却是四人,只是原本订好的归期又晚了月余,姨娘们少不得迎上来一顿抱怨。顾惜朝这次却是机灵多了,拉着姨娘们小声说了石家堡的事情,又说双胞胎身体虚弱云云。
姨娘们原本一腔慈爱无处发泄,这会儿听了亦是泪水涟涟,却又听到顾惜朝说不要说人家伤心事,以免人家触景伤情,于是姨娘们只能用她们一贯的法宝送点心炖汤水表达怜惜之意了。
有了双胞胎吸引火力,顾惜朝简直是松了一口气,却见他娘回房换了衣服,准备出门。
“娘,天都要黑了,您要去哪里啊?”
“神侯府!”十三凶徒的事情,她终究有些放不下,明早神侯上朝,许还要伴君及和其他大人议事,反而是这会儿多半在府上。
“我一起去!”顾惜朝忙道。
石慧也没拒绝,从顾府到神侯府走小路,以他们的脚程,不过半刻钟的功夫,倒也不耽搁。到了六五神侯府,诸葛先生果然在府上,不待石慧说话,就有仆役请石慧书房叙话,顾惜朝自去小楼见盛崖余。
石慧到时,就见诸葛先生负手立在书房外的回廊上。
“诸葛先生似乎知道我回来,也晓得了我的来意?”
诸葛先生点了点头:“不错!这个案子我已经调查多年。”
“十三凶徒并非第一次作案?”
“并非!”诸葛先生道,“石家堡应该是第六个案子了,而前五个案子,崖余是唯一的幸存者。”
“竟有如此之多?”
“江湖纷争不断,对方出手狠辣,全无活口,凶手模样,人数一概不知,时间跨度大,并不容易联系在一起。若非当初救了崖余,我亦不曾想到这些案子都是同一伙人所为。救回来崖余之后,我翻阅了近二十年卷宗,才发现这些案子的一些相似之处。除了第一个案子十五年前烈山神君的灭门案,有人见到过十三个黑衣人经过,目击者事后亦遭毒手。其后的几个案子不过是在现场发现暗器铁莲花的痕迹外,再有就是死者并非死于同一凶器,死状毕竟可怕。然而江湖上并没有出现用铁莲花的高手。” 诸葛先生道。
“想来这些受害者应该有些共同之处吧?”
诸葛先生点头道:“不错!第一个案子的烈山神君原是先帝御内大中大夫,不满奸相弄权,退居烈山;第二个案子是目击者‘飞天蝙蝠’廖耿本为大内侍卫总参军,与烈山神君相交甚笃,曾匡扶幼主,后不见用,投身江湖为崆峒掌门;第三个案子的无为派曾经助先帝剿灭叛臣。昔年王相爷手下有文武二臣名重一时,文臣马君坦学士就是第四个案子受害人,而武将便是成亭田,我怀疑就是盛崖余的父亲盛鼎天。盛鼎天一家是案发前两年搬到京城,很可能是为了避什么人改名换姓。”
“如此倒也连上了,石满堂亦曾效忠先帝,且有尚方宝剑赐下。”
“若非夫人适逢其会,只怕这十三凶徒至今逍遥法外。”
“可惜,尚有五人走脱了!”
“然他们的身份已经暴露,落案已是迟早。”诸葛先生胸有成竹道。
果然,石慧只略一说对方武功路数,诸葛先生旋即就能说出大致人选,然后在说说这些人的情况,石慧便能对号入座了。不提已经伏法之人,这逃走的五人,分别是欧阳庄欧阳大,“魔头”薛悲狐、“长臂金猿”独孤威、“毒莲花”杜莲以及苗疆无刀叟冷柳平。
这三凶徒原是各地亦正亦邪的高手,可谓是雄踞一方。其中无刀叟冷柳平更是苗疆第一高手,没想到竟然会被同一人笼络在一起,行此杀人灭口之举。
“欧阳庄就在开封城外数百里。”诸葛先生忽然道。
“许是已经人去楼空了,可是总有个万一。”石慧笑道,“诸葛先生只怕是走不开的,少不得我走一遭。”